劍光如雨,直墜而下。
尸陀林里,白骨崩裂,樹木傾倒,烏鴉的羽毛血肉四下紛飛。
陰沉沉的黑氣往上涌動,被劍光絞成絲絲縷縷,卷到高空,又在陽光直射下越來越淡,直到消失……
“沒事了。”
“應該沒事了。”
“這么一輪斬過,接下來就是一邊往里砍,一邊超度——快的話三年,慢的話五年,肯定能完成了!”
“建康百姓,整個江南的百姓,都安全了!”
一群仙門弟子擊掌相慶。身后,歡呼聲一浪一浪,向外傳導過去。淺黑色的地面漸漸轉為亮色,踏足其上,再也沒有莫名的寒意順著腳底攀爬——
沈樂甚至看到,一根碧草頂翻泥土,簌簌生長出來,在陽光下舒開了最頂部的兩片嫩葉。
“阿陸,這次多虧你了!”一個巴掌重重地拍到他肩頭,沈樂轉身,大師兄花白的頭發,看著都黑了一大片:
“回去就給你表功,你等著,敕封,官位,賞賜,一樣都少不了你的!”
“……不用了。”沈樂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收了回去。他反手按住腰間寶劍,把一聲錚鳴按回鞘內,眼神悠遠:
“這個朝廷,我不想給他們干下去了。我想到處走走,看看這個世道,看看它到底是什么樣子……”
“等等!”大師兄一把抓住他:
“你先把劍訣練好!練到可以御劍飛行的地步,等我看過了,沒有問題再走!
然后,有幾件事情,你一定要注意一下,比如千萬不要參軍,也不要卷進什么叛逆之類!”
啊這……最后一條,在這個世道很難啊……
馬上就是轟轟烈烈的隋末農民起義了,我在這個天下行走,想要不被卷進某一支軍隊,比主動卷進去還難啊!
“答應我!”大師兄濃眉一皺,放開沈樂。左手掏出一塊玉牌,上面用金絲鑲嵌篆字,大概是身份證明之類;
右手高高舉起,指尖劍芒吞吐不定。左手懟到沈樂面前,右手蓄勢待發:
“你拿著仙門弟子的符牌,行走天下,不會有官軍莫名其妙抓你!你只要別撞進山賊流寇里尋死,就不會有事!”
我要是不答應,不保證,你是打算用劍芒戳死我,也不放我出去嗎?
沈樂嘆了口氣,接過玉牌:
“我盡量小心,盡量躲著他們走,行了吧?”
“不要盡量!要一定做到!”師兄黑著臉諄諄叮囑:
“每一代,每一代都有人覺得自己很了不起,打算靠掌中劍取功名,每一個都死了!都是橫死!——聽見沒有!”
余音繚繞,師兄的切切叮囑,仿佛仍然響在耳邊。沈樂微笑著睜開雙眼。
銀光慢慢收斂,從照徹整個房間,照得他臉龐眉眼都變了顏色,到只照亮他按向絲帛的手指,再到完全藏進絲帛,只有表面字跡上一條銀線。
躲在沈樂后面的小哥喘了一口大氣,伸手向前試探一下:
很好,前面的空氣正常了,摸著再也不刺手了,可以往前走一小步……再走一小步……
如此彎腰屈膝,隨時準備向后一個大跳,小心翼翼向前。走到沈樂身邊,探頭去看,沈樂已經站直身體,伸展了一下雙臂:
“哎——搞定!”
煉劍法訣!
仙家的煉劍法訣!
全部拿到手了!
在記憶中練了一遍,雖然還沒把那柄古劍完全練成仙劍,也沒能成功御劍飛天,但是,成功就在眼前,已經可以百分之百復刻了!
“沈樂!你怎么樣!!!”
焦灼的喊聲,和砰砰砰砸玻璃的聲音,從隔壁一起傳來。沈樂趕緊轉身,向自家導師揮了揮手:
“老板,我沒事兒!這次收獲很大!——哎,你要不要看一眼我修好的絲帛?它的力量已經收起來了,可以隨便看了!”
……我不要,謝謝。
韓教授幾乎脫口而出。我又不是織物修復方向的,到隔壁去近距離看一眼,和在博物館里隔著玻璃罩看一眼,區別不是很大……
反射性地瞥了一眼大屏幕左上角,顯示房間里靈力指數的那個區域。
隨著沈樂睜眼起身,上面的指數正在迅速下降,幾乎算是斷崖式地下跌:
之前最高的時候,已經飚到了四位數,往五位數一路進發,顯示里面不但不適合正常人居住,甚至不適合比較弱的修行者存在。
就剛才說兩句話的工夫,一下子就跌到了三位數,還在拼命往下。韓教授注目沒多久,第一位數字從9變成了8,又從8變成了7:
“……之前他們培訓的時候,說過什么來著?這個數字到兩位數的時候,我們就可以短暫進出,不用擔心危險了?”
他身邊,那位修復紡織品的教授挪了兩步,低聲耳語,眼神熱切異常。隋代以前的織物啊!
看著相對完好,沒有朽壞,沒有霉爛的織物啊!
內部還藏著奇異銀光的織物!以前考古發掘,從來沒有發現過這樣的!
哪怕不讓他修,不讓他拿了發論文,靠近了看一看也是好的!當然,如果能上手摸一下,那就更好了……
韓教授輕輕搖頭,不想說話,只是一心一意盯著自己的學生看。沈樂剛才,在絲帛面前莫名其妙僵立一個小時,他在干什么?
他沒事吧?
沈樂再次向導師努力招招手。見導師搖頭,才轉向其他兩位教授,面露問詢之色。做紡織品修復的那位教授跨前一步,迫不及待:
“我!什么時候能讓我進去?”
“等靈力值跌到安全范圍。”特事局小哥終于走到沈樂前面一步,用探頭測了測數據,又伸手試探著在絲帛上方晃了晃。
絲帛上方一尺,數字還是很高,好在也是斷崖式下跌中。他努力裝作無意地瞥了沈樂一眼,猶豫著要不要問他,這一波有什么發現……
或者啥都別問,直接上報,讓上級來決定要不要問?
畢竟沈樂這種編外成員,他的私人發現,愿意交給特事局是人家的情分,不是他該做的本分!
正在猶豫,沈樂已經扭頭看他,揚起一個十分燦爛的笑臉。一半是期待,另外一半,看得特事局小哥背后一寒,警鈴大作:
不好!
有大量工作要丟過來!
今晚,明晚,不知道幾個晚上,要昏天黑地加班了!
然而這時候他也不能拔腿就跑,只能把笑容規整好了,等待沈樂發言。果然沈樂指了指眼前的絲帛:
“這上面有一份古代仙門煉飛劍的秘法,還有我從里面讀出來的,一些降階版的前置法術。你看……能不能幫我個忙?”
“你說!”
小哥噌的一下挺直了腰桿。沈樂繼續微笑:
“幫我賣給特事局,或者聯系幾個修煉飛劍的門派,看他們要不要?然后,幫我換一份五金精英?能多換幾份就更好了!”
好,好吧。雖然他不是負責評估的人員,也不是負責聯絡的人員,但是,他也得跑前跑后,一直陪到最后——或者陪到有專職聯絡人員前來接手。
小哥哀嘆著自己泡湯的假期,摸出手機,飛快拍了張照片,竄到一邊去打電話了。隔著玻璃,韓教授拽了拽自己的兩個同事:
“咱們先等等吧?沈樂要把這東西拿去賣錢……咱們至少等他賣完了再說?在這之前,不要拍照,至少不要把照片傳出去?”
“還用你說!”兩個教授同時翻了個白眼。
特事局評估法術的價值,還是需要一個過程的——事實上,哪怕特事局想要親自吃下這份貨物,評估人員,也得是專業人士。
小哥把圖片傳給上級,很快,這卷絲帛上面,前三分之一的法訣,已經被轉成文字,發郵件給幾個“修煉飛劍的門派”:
趕緊評估!
速度快點兒!
人家沒說,這東西是只賣一份,還是可以分散地賣給許多門派——萬一人家想要先到先得,來的晚的,可能就失之交臂了!
電話一層層打上去,再一個一個分散打過去,從省局到各個門派,一片忙亂。小哥只需要轉達需求,后方行政人員,需要考慮的事情就多了:
沈樂想要“一份五金精英”?
那是什么玩意兒,確定是局里定義的那種嗎?
最討厭這些從古籍里扒拉出點兒什么,然后就上嘴皮一碰下嘴皮,開口要東西的修行者了!發過去的東西,經常是貨不對板的!
對了,五金精英這東西,局里庫存多少?最近的,方便調取的,在哪個倉庫?
他忙的要死,沈樂只管噼里啪啦,把他在絲帛記憶當中,看到的法術全部敲下來。
特事局小哥坐在旁邊伸著頭看:
“你這些法術是從哪里弄來的?絲帛上沒有啊!”
“啊這……”沈樂只好尬吹:
“我之前剛拿到它的時候,不是從里面吸收了一道白光嗎?修補好了,以后把白光送回去之前,它反饋給我的!”
“別人能讀出來嗎?”
“不知道!”
沈樂聲音堅決。讀大概是讀不出來的,水平足夠的人研究這些法訣,估計能確認他們都是一套——
當然,這就不是他的事情了……
如他所料,他扔出去的東西已經轉了幾個圈子,在相關人士那邊都過了一圈。
評估法術的還需要一點時間,其他的東西,合金大佬就直接把電話打到了他手機上:
“沈樂!聽說你想要一份五金精英?——怎么不找我?”
“哎呀好久不見了真的不好意思!”沈樂微微笑了起來,捏著手機,身體左搖右晃:
“不好意思啊,我也是剛剛想起來的。這種事情反正扔給特事局了,一事不煩二主——怎么,你這里有?”
“我是誰啊!五金精英這種東西,誰沒有,也輪不到我沒有!”電話那頭,傳來非常響亮的砰砰聲,疑似合金大佬在用拳頭敲自己的肚子:
“你要多少?說個數,我立刻給你發過來!”
啊這……
沈樂遲疑了一下。合金大佬已經掛斷電話,發了視頻請求過來。他把鏡頭拉遠一點,深深吸一口氣,奮力錘了一下自己的胸口:
“咻——”
尖銳聲響破空而出,銀白色的,熾烈的光亮直刺屏幕,在沈樂看來,像是直接刺向他的眼睛。
他反射性地往后一仰身,再定下神的時候,已經看到合金大佬伸出雙手,把那道白光抓在手里,用力握緊,再揉巴揉巴攥成團子。
等白光揉得安靜了,這位大佬才長吁一口氣,一抹嘴:
“怎么樣?新鮮熱辣的!剛吐出來的!保證好用,你想拿來做什么都行!”
沈樂:“……”
我可以跟你直說,我怕的就是這個嗎?
肚里剛吐出來的!我眼睜睜地看著你吐出來的!
拿到手里,總會有種幻覺,這玩意兒是你心肝脾肺腎的一部分……
他努力向合金大佬笑一笑,那笑容之僵硬,幾個教授隔著玻璃窗,看得都有些于心不忍。
幸好這個當口,另外一個電話打了進來,沈樂趕緊告罪一聲,切換線路:
“喂?……是我。從哪里找到的?太行山的一個石窟里,具體哪個山峰我不清楚啊,我看看我存了定位沒有……
劍訣好用不好用?那肯定好用啊!我親自試過的!每一個進階階段的劍訣我都試過!確定好用!”
他千保證,萬保證。對方終于松了口氣,轉向下一個話題:
“對了,您那座瓷塔,修得怎么樣了?有需要我們幫忙的嗎?”
這就是沈樂要立刻接電話的原因之一。他手里這座瓷塔,還是從人家山門里挖來的,未來可能還要從人家那邊挖點別的東西。
所以沈樂態度很好,直言不諱:
“暫時沒有,修復過程很順利。對了,我找到的這些劍訣,說不定和貴派的心法有關聯,你們加緊鑒定啊!如果有關聯,一定要告訴我,我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的!”
他不說這句話還好,說了這句話,第2天一大早,房門就被敲得砰砰作響。
沈樂打著哈欠開門出來,那個和他打過交道的老道士,已經端端正正站在他面前:
“沈先生!那卷絲帛,能讓我們看一眼嗎?不用上手,看一眼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