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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樂……啊不,陸家的仇人是誰,沈樂自己是不知道的。良伯也不太清楚——
畢竟那天晚上,良伯雖然有視覺,能看見,卻和沈樂一樣躲了起來,半點都不敢露頭……
好在“仙師”知道。或者說,“仙師”當天御劍而來,又御劍過去救人,看到了下手那伙人的旗幟——
“何?”
沈樂皺眉仰頭,努力搜索他不多的北齊知識:
“這是哪家阿貓阿狗?”
“管他是哪一家,反正到地方去問就是。”青年根本懶得去想,直接在沈樂肘下托了一把,帶著他飛起:
“這家人合適,就殺他,不合適,逼問他的后臺是誰,從他的后臺一路殺上去就完了,想這么多作甚?”
啊這……您是這一行主導啊,難道不是“陸家只要報仇就行了,仙師要考慮的事情就多了嗎?”
怎么您還根本就不考慮了是怎樣?想要依靠仙法、武力,一路莽穿過去就完了?
沈樂在他身邊翻了一個白眼,閉上嘴,忍耐著身邊刮過的狂風,隨著他一路往東南方向飛去。
眼看一座巍巍城池在地平線上亮起來,青年按落劍光,帶他落下,徒步往城里走去:
“走吧,咱們進去轉一圈,找到就動手,找不到再說。”
沈樂沒有任何意見,跟著他溜溜達達,緩步往里走。鄴城并不大,他查資料的時候看到過,北城東西約2400米,南北長約1700米;
南城東西約2800米,南北長約3460米。
這點面積,再扣掉反正也進不去的宮城,扣掉沒啥意義的民宅,扣掉不能入內、只能在遠處望一望旗幟的貴人宅邸,需要找的范圍并不多:
一天徒步20公里,最多兩三天,應該就能搞定?
沈樂信心滿滿地想著,一邊走,一邊左右張望,觀看當時、當地的風土人情。
和記憶中的長安城,哪怕是安史之亂后的長安城比起來,鄴城也差得多了:
城墻不夠高,不夠厚,也不夠寬廣,完全沒有光憑聳立在地平線的城池,就讓遠方蠻夷心動神搖,當場跪地磕頭的氣魄。
唯一值得一看的,就是漳水對岸,那一堆模模糊糊的聚落……
“你在看什么?”仙師忽然詢問。沈樂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總不見得實話實說,告訴他“我在看銅雀臺”?拜托,三國都結束多少年了,銅雀臺也倒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好在仙師也并沒有等他回答。見沈樂回頭,這青年自顧自地一指漳水:
“你也看到了?”
“啊?”
沈樂趕緊運氣于目,仔細觀看水面。一絲絲,一縷縷,水草一樣的黑色物體,在河底搖曳升騰,嘗試穿透水面,抓住水上、水邊的人群;
稍稍碰觸到一點陽光,這些黑色水草立刻縮回,尖端化作霧氣。
然而,哪怕是稀薄的霧氣,沈樂也看到一個老人接觸到之后,驀然咳嗽起來,向河里吐出黑紅的血水……
“這就是怨氣。”仙師眉心緊蹙,輕聲感嘆:
“再不趕緊燒出鎮魂俑,再不鎮住這些怨氣,恐怕這天下的瘟疫,會更加遏制不住……”
話音未落,城里奔出來一列騎兵,所過之處人仰馬翻,百姓挑著擔子驚慌閃避。
騎兵們并不勒馬躲閃,反而策馬直接往上撞,往上踩,看著百姓跌跌爬爬的樣子哈哈大笑。
有那被馬匹踩翻在地的,連哀叫都不敢哀叫,顫顫抖抖爬開。騎兵舉起皮鞭,鞭梢一記尖銳呼嘯,打在人身上:
“滾開!”
“我覺得,就算燒出鎮魂俑,這天下的怨氣,也會越來越多的。”沈樂聳肩攤手。
那些騎兵一個個衣甲鮮明,腰帶上、轡頭上,乃至馬鞭的手柄上都金光閃爍,分明是貴胄子弟。
這樣的騎士,不護著點百姓也就算了,踩踏百姓取樂是幾個意思啊!
仙師輕嘆一聲,不言不語,把沈樂拽了一把,往他身后掖了掖。兩人遠遠地站著,看到那隊騎兵跑過去,仙師忽然“噓”了一聲:
“看!”
“哪個?”
“那面藍旗子!紅底黑字后面的那面!就是那個!”
就是……殺我家人,啊不,殺陸家人的那個?
沈樂猛然跨前一步,盯住青年。青年緊緊抿唇,用力點一下頭:
“我看見過的,就那天晚上……沒錯!就是這面旗子!”
是這面旗子,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這個人。沈樂運轉熱流,緊盯那支隊伍,努力想把他們看得更清楚一點。看了好一會兒,搖搖頭:
“看起來不怎么行啊……”
軍氣不凝,殺氣若有若無,松松垮垮。別說和最后燒成鎮魂俑的,那捧古戰場骨灰相比,就算和沈樂自己從亂葬崗上撿來的骨灰,也有點比不了:
這種家伙,就算殺了,變了鬼,也是劣質小鬼,估計沒啥用吧?
“沒事,先去問問,不好用,就問他頂頭上司是誰,背后靠山是誰。”青年倒是非常淡定,目送那幫騎士離去,帶著沈樂徑直往城里走。
左一拐,右一繞,路上問了幾個行人,居然真的問到了那面藍旗子的所在地:
“祖……祖家?”沈樂站在街對面,遠遠望著對面矗立的大宅,和進出馬車上、器物上的字樣,眉頭揪得死緊:
“祖家有什么出名的人物?聞雞起舞的祖逖?那個是晉朝的啊!算圓周率的祖沖之?那個是南朝的,也對不上啊!還有誰?”
他想不起來,青年是根本不打算去想。耐心等到夜深人靜,青年就帶著沈樂越墻而過,直入內堂。
從最深、最豪華的房間里,從幾個美姬的環繞中揪起一個死胖子,把長劍架在他脖子上:
“起來!”
“別殺我!別殺我!”死胖子發出了驚天動地的慘叫,被長劍一壓,又趕緊消音,瑟瑟發抖。一邊抖,一邊小聲嘟囔:
“將軍饒命!大王饒命!不是我進言的……不是我……是那個老瞎子,是老瞎子要殺你啊!”
什么亂七八糟的?沈樂和青年互看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里的疑惑。沈樂小聲道:
“他認錯人了?”
“也許吧。”仙師也是小聲回了一句,轉過頭,盯緊對方:
“說,陸家滅門是誰指使的?!”
“什么陸家?”
死胖子發出了疑惑的聲音。他瞪著眼睛想了半天,搖搖頭:
“陸驃騎?那是前朝人物,幾十年前的人了,人家是善終的,一家現在還還好的!或者你說始平侯?他一家都好好的啊!”(注1)
沈樂:“……”
很好,一介工匠,哪怕被殺了,哪怕全家都被殺了,也不配有名字是吧?
“是燒鎮魂俑的陸家!”青年顯然也沒想到會得到這個答案,被噎得不輕,手中長劍往下一壓,在胖子脖頸上壓出一道血痕:
“現在想起來了沒有?!”
很顯然,死胖子還是不太想得起來。他一雙小眼睛骨碌碌地轉動著,從眼皮縫隙里偷偷看向寶劍,嘴里不斷辯解:
“不是我!真不是我!我去殺一個燒窯的人家做什么啊!無冤無仇的……”
“一年前,是打著你們家旗幟的隊伍,說陸家包藏禍心,意圖謀反,滅族,毀窯。”沈樂站在青年背后,努力握住自己雙拳:
“怎么,你現在跟我說,你想不起來了?”
“真想不起來了啊!”死胖子哀號:
“也許是下面哪個小子做的……有親戚啊,旁支啊,想要謀奪陸家家產,或者別的什么的,就借我們的旗號用一下……
我們家族也很大的!人也很多的!”
沈樂還想逼問,青年已經不耐煩起來,伸手一點他眉心。死胖子一雙眼睛猛地瞪到最大,停一停,緩緩散開,向后一倒。
青年嘖了一聲,摸出一塊絲帕,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指尖。嘆口氣,斜瞟沈樂一眼:
“是他某個侄子做的……某個遠房侄子,也就勉強沒出五服。怎么樣,去做了他?”
做了仇人不是不可以,只是這么小的角色,合不合適拿來燒窯,那是真不好說——看這死胖子的樣兒,沈樂估計,多半不合適的。
他小心走到死胖子身邊,伸手去摸那人鼻息,被青年伸手擋回去:
“別看啦,沒死。走不走?”
“……走!”
找到仇人并不難。這年頭,世家大族特別喜歡聚族而居,仿佛住在一起,遇到事情,方便一起出來砍人似的——
至于真遇到什么事情,別人來滅門,也方便一兜兒兜在里面,這個是不考慮的。反正真到滅門的程度,全國通緝,也跑不了人。
“仙師”隨手一揮,整段路都寂靜了下來,貓不跳,狗不叫,也沒有人群來來往往。
他們暢通無阻,一路走到目的地,路上碰到的人都歪倒在地,呼呼大睡,猶如每個人鼻孔里面,都塞了兩個瞌睡蟲……
目標人物也是一樣,甚至“仙師”解開法術,把他拎起來的時候,他整個人還是蒙蒙的,完全不知道身在哪里。
“仙師”伸手一點,一道細細的閃電,打得他狠狠哆嗦了一下,兩眼終于聚焦,張口欲叫——
“閉嘴!”
第二道閃電落下。那人兩腿一軟,撲通倒下,身下積起了一灘細細的水洼。青年皺著眉頭,倒退兩步,卷起一圈風漩圍住自己。
沈樂只好上前,掌心凝出一個小小火球,慢慢湊近對方:
“說!陸家滅門,是誰指使你的?燒鎮魂俑的陸家!”
“我……我說!我說!我說!”
熟悉的粗豪聲音。沈樂微微松了口氣:嗯,很好,至少沒找錯人。他鎮定心神,看著那人眼珠子滴溜溜亂轉,被他抽了一下,趕緊吐口:
“是相王——”
“你胡說!怎么可能是相王!相王忠義,天下皆知!”青年下意識地反駁。一句話出口,對方縮了一縮,還沒說話,就聽沈樂小聲問:
“相王是誰?”
縮在地上的人緊緊閉著嘴,不敢吭聲,只斜眼往沈樂看。那表情,就仿佛在說“你看吧,什么天下皆知,有人連相王是誰都不知道……”
“是大將軍!左丞相!清河郡公!”青年沒辦法,只好扭頭,吐出一大串頭銜——換來沈樂格外茫然的眼神。縮在地上那位小聲解釋:
“真的是相王!相王欲反,想要動搖朝廷根基,才讓我滅了陸家,砸了鎮魂俑,讓怨氣上騰!”
“你閉嘴!”青年回頭,又給他一道閃電,看著他在地面上抽搐,繼續給沈樂解釋:
“是當今國丈,他女兒當皇后,好幾個兒子都娶了公主……”
沈樂還是茫然地看著他。等待一會兒,見等不出來答案,只好自己問:
“他叫什么名字?”
“姓斛律,諱光。”青年皺了皺眉,似乎不太適應把一個貴人的名字拎在嘴里說,糾結了一下才緩緩道來。沈樂恍然大悟:
“斛律光啊!那他是不會謀反!——你胡說八道!”
后一句話卻是對著地上那人說的。那人把腦袋搖得飛快,甚至在地上撞了幾下,拼命辯解:
“真的是相王!除了相王,誰還敢謀反——”
青年又是一指點在他眉心。須臾,那人目光渙散,軟軟倒在地上,暈了過去。青年皺著眉頭,再擦了一次手,扭頭看沈樂:
“沒什么指使,這家伙純粹貪錢。——接下來呢?你打算怎么做?”
“殺了!”
沈樂咬咬牙。一道閃電下去,一個先前還耀武揚威,大聲喊著“滅族,毀窯”的男人,直挺挺倒了下去。
再一個火球,再一個火球,尸體熊熊燃燒起來,不多時就燒成了一堆黑灰……
“這也不行啊,不能用。”沈樂努力開了天眼,盯著那堆黑灰看了好一會兒,失望地搖搖頭。
黑灰上面,驚恐有一點兒,很少,怨恨仿佛有,不多,執念只能說若有若無。
這種欺軟怕硬的貨,死了都變不成厲鬼,拿去配成釉料進窯,第一波就要被燒完了,絕對不可能鎮魂的!
“那……把他們家殺完?”
“這也不合適啊……”沈樂為難。只是一個人的貪心,殺一族,總覺得罪不至死。想了想,忽然冒出一個主意:
“對了,他剛才說相王謀反什么的……我們去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