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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們出來吧。”
“你們要不要出來?”
“與其在這里天天挨打、天天和人打架,不如咱們離開這兒,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沈樂端坐在擺放模型的長桌前,胳膊肘支著桌面,左掌托腮,有一句沒一句地和模型里的熒光……靈性……不知道什么玩意兒聊天。
一邊聊天,一邊伸出右手,在模型的院子里左右擺蕩,撈來撈去,試圖撈一個或者幾個光點出來。
很明顯并沒有什么效果。這些光點,明明之前還在沈樂眼皮子底下跳來跳去的,現在卻半顆都撈不到:
不但撈不到,它們根本不冒頭。也不知道是隱形了,還是藏在房間里、沉在地磚下面。
又或者說,作為無形的光點,它們可以藏在有形的墻壁磚瓦里面?
“唉……我是很認真的,很誠心的請你們出來啊!”沈樂嘆了口氣,微微凝神,往指掌間增加了一點功力。
熱流彌漫,手指繼續穿梭的時候,模型里面,仿佛有淡淡的金光應手而起。
很薄,很細,他的手指一掠就順利通過,只感覺到一點蛛網似的牽拉留戀——
但是即便如此,那些金光織就的細網,也并沒有把沈樂想要的熒光給兜住扔出來。
仿佛,相對于沈樂這個半道加入的自封主人,它們更加認可那些熒光,是這個宅子的一部分?
“唉,看來光靠嘴皮子是搞不定了。”沈樂無奈地嘆一口氣。想了想,摸出手機,開始——
打電話?
錯了,當然是訂外賣!
斯丹家的姜母鴨,侯阿婆家的燒肉粽,刺桐別院的老醋燒鰻魚,阿秋家的招牌牛排……
都是他這些天來,被導師、師弟師妹和當地修行者們,帶著走街串巷打過的牙祭。未必高大上,也未必多么精致,勝在一個好吃——
下完單,不到一個小時,各種菜肴就滿滿擺了一桌子。
沈樂在桌前擺上七八飯盒米飯,點起三根香——香是拜托去取姜母鴨的小哥,在旁邊關岳廟順手拿的免費香——合掌拜了拜:
“塵歸塵,土歸土,榮華富貴歸無處。這都幾百年過去了,該死的人都死完了,大伙兒能放下的恩怨,這就放下了吧……”
祝禱完,戀戀不舍地看著桌上的菜嘆了口氣,撤退到隔壁房間。一坐下,小家伙們就迫不及待地吐槽:
你這樣供沒用的啦!小墨斗,說得好像你供過一樣,你怎么知道沒用啊?
碗都不放一個,筷子都是一次性筷子,你讓人家怎么吃?人家都未必覺得這個是餐具!
啊這,小伶啊,你不要挑剔這么多,條件有限條件有限……
再說,鬼魅進食,也沒理由說一定需要筷子吧?
就那些游牧民族,他們還吃手抓羊肉啥的呢!
這么多人只放三根香!還是關岳廟里免費提供的!
蘭妝,香不在多,有心則靈。燃燒的香只是一個引子,真正的香火,是上供者的信仰之力——
我一個等級不低的修行者,誠心拜拜,怎么就不是給它們提供力量了?
你想跟他們交流,至少自己誠誠心心洗手作羹湯吧?
這位羅裙姐姐,我這手藝,還真不敢自己做飯,怕把它們氣跑了嚇跑了……
要不然,您來指導我做?您一個口令,我一個動作?
沈樂壓低聲音,和小家伙們不停辯駁,不停斗嘴。一群人(?)嘰嘰喳喳,吵吵嚷嚷,好半天,鐘小妹驀然一聲斷喝:
“別說話!出來了!”
大家立刻閉嘴。只見模型上方,光網放開一線,有青白色的光點瑩瑩飛舞。
先是繞著飯桌轉了三圈,又落在裊裊香煙當中,一漲一縮、一明一滅,仿佛在努力吸氣。
沈樂扒在電腦屏幕面前,透過攝像頭屏息觀看,片刻,明亮了幾分的光點成群飛起,流螢一般,落在桌面的菜肴上……
吃了。
吃了吃了吃了!
在吃了在吃了!看來她們都很喜歡!還是家鄉菜好啊……
小家伙們激動地壓低了聲音,嘀嘀咕咕。沈樂也微笑起來:
挺好,挺好。這些家常菜,這些本地家鄉菜,你們很久沒吃到了吧?
開開心心吃,別客氣!宗祠祭拜的時候,上的那些整豬,整羊,牛頭啥的,肯定比不上我供的菜好吃!
光點上下飛舞,不停地在一個個菜肴之間來回轉動,像是這些熒光在正常享受宴席,這個菜吃兩口,那個菜吃兩個。
沈樂隔著屏幕笑望它們,看著看著,卻皺起了眉頭:
等等,他的目的還是沒有達到。只有白色、青白色的熒光飛出來,那些接近黑色的光點,那些他想趕走的討厭鬼,動都不動,完全不冒頭……
“噓……你們不要說話,我過去看看……”
他打了個招呼,小心把房門推開一條縫,彎著腰,弓著背,螃蟹一樣慢慢挪了進去。還沒挪到桌邊,小家伙們轟然提醒:
別過去別過去!
它們驚動了!
它們回去了!
沈樂猛然起身。視線一超過桌面,就看見滿天熒光,如同流螢,紛紛揚揚落入模型當中。
沈樂想抓的那個時機,趁著己方離開,趕緊把對方拖走的機會,已經消散在風中,再也不可追尋……
“啊這……算了算了,我不去托人了,你們繼續吃!你們繼續吃啊!”
沈樂灰頭土臉,向模型合掌拜了幾拜,趕緊溜回隔壁。
繼續看視頻,那些熒光不知道是被驚動了,還是已經吃飽了,趴在模型里面一動不動,主打一個絕不飛起,絕不離開……
它們不吃,那就你吃吧。
去吃!快去吃!再不吃菜要冷了!
小家伙們又開始嘰嘰喳喳地出主意。沒說兩句,一群人(?)自己就吵了起來:
別鬧,供過的菜不能吃的!跟嚼木頭沒區別!又不是沒錢,再點一份自己吃不好嗎?
你怎么知道?你吃過啊?
別聽他胡說!之前供在廟里的那些祭品,撤下來以后,廟里的人都吃!
所以你吃過?確定好吃?你又不是廟里的人!你怎么知道他們不是餓了沒東西吃,只能撿供品吃的?
我看著他們吃啊!好吃不好吃我還看不出來?倒是你,你又沒吃過供品——不要拿網文上的消息當真的說啊!
沈樂盯著屏幕,努力不吞口水。有一說一,他點的這些菜,全都是他吃過、確定好吃、并且確定合他口味的;
就這樣扔掉,不但浪費糧食,而且非常可惜。不扔掉吧,老實說,他心里真的有點膈應……
而且他自己也餓了!
現在重新點外賣,至少要一個小時才能到!
所以你上供的時候,為什么不先盛一點出來自己吃?
姜母鴨、燒鰻魚和牛排都是小塊小塊的,燒肉粽你供了好幾個,也可以拿一個出來的啊!
啊這……
沈樂掩面。我說我當時根本沒想到,你們相信嗎……
事已至此,還是不要太委屈自己了。沈樂溜溜達達,出去打了個牙祭回來,繼續盯著面前的模型看。
從傍晚一直看到深夜,模型還是沒有任何變化,再嘗試讓它變小,它也沒法做到,看上去是真的吃撐了……
唉,只能期待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沈樂無奈撤退,回去睡覺。
在床上翻來覆去,把枕頭折騰成香腸又折騰成餡餅,突然坐起來,“啪”地給自己腦門一巴掌:
錯了錯了!
方向錯了!
想要把那些韃子啊,蒲家的那誰誰啊,給引出來,要供他們吃的東西啊!
嗯,那些會在家里建禮拜堂的,供些他們的專門食品,應該比較有針對性?
想到就干。沈樂殺去附近的羊肉面館,打包了一份手抓羊肉,一個馕餅,還特地買了些酸奶、葡萄干什么的。
一樣樣裝到盤子里,連著打包袋一起放在桌上,特地把包裝袋的綠色標識轉向模型,戳了戳標識:
“喂,是你們能吃的東西啊!看到這標識沒有!是符合你們要求的!
我真的已經盡力了,你們大清凈寺不賣吃的,也不賣香,沒法給你們上香……來吃!尚饗!”
他不情不愿、意思意思地合掌拜了拜,很想在模型旁邊放一個老鼠夾或者捕鼠籠子,那些黑色光點來一個逮一個。
奈何不行,沒有合適的籠子,甚至沒有合適的笸籮,上面拴根繩子,所有光點到達預定位置,一拉一個準……
“來吃啊!你們來吃啊!”
它們好像不肯出來……
是它們不肯出來,還是封印的力量不放它們出來?
不好說,要不然,沈樂你再去和封印溝通溝通唄?
或者,它們沒辦法溝通,要么就是沒有出來吃供品的習慣?
小家伙們七嘴八舌,不停議論。沈樂趴在電腦屏幕前,耐心等了一個小時,怎樣也等不出來,只好嘆了口氣:
“你們幫我看著啊……我去干活去了……”
墻壁搞定了,還有屋瓦,還有彩繪,還有牌匾,還有很多細部需要處理呢!
他在墻邊搭起梯子,假裝順著梯子往上爬,實則是用風托著自己,輕飄飄上了屋頂。坐在屋脊上,曬著暖洋洋的日光,開始無腦扔法術:
“清潔術!清潔術!清潔術——”
灰塵,雜草,苔蘚,甚至長在屋瓦里面的小樹,被一陣又一陣無形的風卷了起來,扔向地面。
這種程度的操控,沈樂早在用自家大宅當練習對象的時候,就練到了熟極而流。到現在為止,那棟大宅,都是他一個人打掃的:
從屋頂,到池塘,再到所有的陽溝陰溝,全部用清潔術卷一遍,都用不了一天時間。
至于現在,只需要清潔這些屋瓦,更加是隨心所欲,無腦扔就可以了。
扔完一遍,再拎一桶水、抱幾塊大石頭上來,開始給屋瓦加固:
捏一把水靈氣,均勻潤澤屋瓦;捏一把土靈氣,均勻培厚屋瓦;再捏一點點火靈氣,這個就不用訂爐頭氣罐了,把精神力向外蔓延一點……
“擦!爐子怎么又熄火了!”叫罵聲遠遠傳來:
“這煤氣灶不太對勁啊,要找煤氣公司來修修了!一天到晚熄火,炸了怎么辦!”
啊這……
火靈氣抽得太多了,罪過罪過……下次不抽這些小爐子了,抽右邊那個大灶……
沈樂在心里合掌拜了拜,繼續凝神修復屋瓦。足足折騰一上午,折騰到肚子餓了,爬下屋頂,去問小家伙們:
“怎么樣?它們出來了沒有?”
沒有……不出來……
它們不吃……
根本就不冒頭啊!
行啊,不冒頭,不吃是吧。你們不吃我吃,手抓羊肉還挺好吃的呢,肉質豐腴細嫩,微微咸鮮,入口即化。
沈樂把這些手抓羊肉啊、馕啊、酸奶葡萄干什么的一卷,找個微波爐加熱,自己大快朵頤:
“吃吃吃!填飽肚子,再去找專家幫忙!”
“所以……你現在的問題是,要從這里面把你看不順眼的東西分離出來?”
接到沈樂在線求助,天后宮的守廟人反正離得不遠,抬腳就到。
她繞著模型正走三圈,反走三圈,輕聲念動經文。房間里窗簾無風自動,整個模型表面,似乎掠過一陣微風,微有亮光波動:
“我……好像能感覺到里面的異狀,又不太能確定。”守廟人緊皺眉頭,無奈地搖搖頭:
“媽祖的力量,對于這種存在,也沒有什么作用……它們既不夠強,又不鬧事,媽祖慈悲,是不會傷害它們的……”
那……好吧。沈樂恭恭敬敬地送走她,又恭恭敬敬地迎來開元寺的老和尚。
老和尚的道行顯然要高得多,對著模型念了半個小時的經,每念一遍經,都能引起模型里的金色光籠不停震顫:
“唔……老衲的力量,比起先輩來說,還是差得太多了……”
他竭盡全力,從《金剛經》念到《心經》,再從《心經》念到《地藏菩薩本愿經》。
念得口干舌燥,聲音嘶啞,白胡子上淋淋漓漓全是汗水,也只能讓光籠震動幾下,露出里面的各色光點,卻沒法讓光籠裂開一條縫。
無論是放那些光點自行飛出來,還是把它們扔出來,又或者,讓沈樂伸手進去,把它們撈出來,都做不到,無論如何做不到……
“也許……這不是您的問題,是您一人之力,比不了那么多先輩的集合力量?”
沈樂恭恭敬敬地給他遞了一枚紅彤彤的靈果,看著他吃得滿胡子汁水,小心翼翼勸說:
“您也能感覺到,這座光籠里面,有好幾家的力量吧?佛家的,道家的,還有天后宮那邊的……我估計……”
他以“我估計”的方式,把自己在記憶里看到的水陸道場說了一遍:
“靠一個人的力量,要把它撬開來,難度可能比較高?”
“唔……”
老和尚喘勻了氣,摸出一塊手巾擦干凈胡須,凝神思索。他握著念珠,一粒一粒把珠子往上捻,另一只手點點畫畫,不知道在計算什么。
糾結了半天,嘆一口氣:
“術業有專攻。我的意思是……你不妨去清凈寺看看?要安頓他們的信徒,有沒有可能,他們更擅長一點呢?”
沈樂僵著臉用力搖頭。這個問題吧,一則他不太想去找那些人,再則,他對那些黑色的光點,也真沒有多少好心;
最后,他不是沒有去過清凈寺——以純粹游客的身份,奈何,他就沒在那個地方,看見過任何一個像是有修為的人……
“那……行吧。”老和尚無奈地攤了攤手。想了想,他又給出一個建議:
“要么,你跟這里面的……好好溝通,讓它們出來,要么,你給它們找一個合適的地方?沒有新房子,直接讓人搬家,有點說不過去吧?”
沈樂猛地拍了一下腦袋。說得沒錯啊!說得非常有道理!
他雙眼幾乎放出了光芒,一竄而起,對著老和尚恭恭敬敬作揖:
“我知道了!我明白了!多謝大師!我這就去做!”
老和尚笑而不語,轉身離去。沈樂想了想,照例還是摸出手機,直接打開萬能的淘寶網:
那些蒲家人,那些遠渡重洋而來,和中原民族有不同信仰的人——他們的圣地,他們的夢中故鄉……
網上有賣模型的吧?
買個模型,讓那些光點自己進去?
果然有!這個太大,不好搬動,不好攜帶;這個太麻煩,居然是個積木要自己拼;這個太貴了,居然要一千多?
我憑什么為這些人渣花一千多!
有了!
這個最合適,人造水晶的,8厘米*8厘米,小小的一只,不到一百塊錢!
就是它了!
感恩淘寶,感恩我國的工業產業,感恩義烏小商品市場……
沈樂眉飛色舞地下了單。果然,東西只花兩天時間就到了手,黑沉沉、金燦燦,澄凈透明,看著非常有賣相。
沈樂拿在手里把玩了一會兒,為了讓它能夠容納超自然存在,甚至還抓了些土靈氣,給這個擺件填充了一番:
“搞定了!讓我再試試看,再不行就不能偷懶了……”
他雙手捧著擺件,放在大宅第一進外面的正門口,往左挪了一挪,又挪回正門口。
嗯,記得那個禮拜堂,之前是放在第一進左側,可能擺件扔這兒會比較容易被看見?
擺好了,左右挪動兩下,確認它已經擺平了、不至于突然歪倒摔倒。沈樂想了想,在模型外面又擺上一份手抓羊肉,開始祈禱:
“這個……你看你們和這個宅子的第一批住客……大家相看兩相厭,對吧?要不然你們搬到這兒來住?
這里是你們的圣地模型喲……你們大家都想去的那個黑房子……搬到這里,是不是能讓你們開心一點,也用不著天天打架?”
模型微微震顫了一下。光籠悄然浮現,顏色由淺而深,由淡薄而鮮明,不停抖動。沈樂趕緊雙手貼住模型外緣,拼命給它輸入熱流:
“別鬧!別鬧!是我想讓它們出來的!你們放人就行了!別攔著它們!”
熱流旋轉三遍,光籠終于不情不愿,開了一道小小的口子。諸多黑色光點在內浮現,順著光籠內緣不停旋轉,仿佛在貼著窗戶往外看。
沈樂屏住呼吸,努力等待,好半天,才等出了一顆最小的光點。穿過裂口,飄啊飄地落向面前擺件:
“對!就是這樣!就是這樣!”沈樂努力為它們打氣:
“你們應該去過那里的吧?或者,至少有人去過的吧?至少至少,應該知道那里長什么樣的吧?
——我讓你們住進這個模型去,你們高不高興,開不開心?”
無論光點高不高興,開不開心,它反正是沒有嘴來回答。那顆最小的光點繞著擺件,特別是繞著擺件中央的黑色方塊轉了兩圈,一頭扎了進去。
沈樂凝神盯著它,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砰通、砰通,一聲聲在耳邊震響:
可千萬要滿意啊!
可千萬要愿意待在這里啊!
把你的同類們,把你的子孫們,全部帶出來,全部住到這里面去!
然而,不知道是因為彼此信仰不合,還是因為別的什么原因,沈樂越祈禱,越是事與愿違。
他安靜等待了好一會兒,等到“砰”的一聲震響:
整個擺件,整個人造水晶做成的擺件,那個黑沉沉的、鑲著金色裝飾的方塊,四面八方,猛然炸開!
“別啊!”
沈樂一聲慘叫。他眼疾手快,拿起一個鐵盤子擋在面前,才僥幸沒有被破片攻擊傷到;
而那個黑色熒光仿佛勃然大怒,卷起黑方塊的碎片,劈頭蓋臉,往他身上砸!
“喂!喂!——喂你給臉不要臉了你!”
沈樂擋了兩下,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召喚出一個火球,舉在手里。
還沒往外扔,一道電光平空落下,打在黑色熒光上:
刺啦一聲爆響,熒光碎滅,黑方塊的碎片四下炸開,循著物理規律,無力落下……
正是小油燈憤怒出手。沈樂抹抹額頭上的汗,開始郁悶:
成功引誘出來了,結果還是功虧一簣。所以,我到底還是偷不了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