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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眼睛會欺騙你。”
“你的耳朵會欺騙你。”
“你的想象力同樣會欺騙你。”
沈樂繞著那尊扛抬嫁妝,本來還像是個正常人,突然就變成了一個站立版黃皮子的泥塑,來回打轉,小聲嘀咕。
嘀咕到第三句,還沒來得及總結一下,眼角銀色光團一閃,小油燈迫不及待地往下接:
但是數學不會!數學不會就是不會
“青燈!!!”
沈樂扭頭。銀色光團開開心心地飄過來,繞著他打轉:
沈樂你會不會?會不會?會不會?
我但凡會數學,我就去考數院了,再不濟考物院也行。
數院和物院,論對口的專業雖然只能當老師,或者進研究所,但是人家出路廣啊——
靠著強悍的數學功底,隨隨便便就能跳去計算機專業,或者金融專業,或者光華學院這樣的經管方向。
畢了業,穩穩當當年薪百萬,沒幾年就能財務自由,想去歐洲喂鴿子就去喂鴿子,想去爬珠穆朗瑪峰,就雇幾個夏爾巴人幫忙抬行李。
我何苦一頭扎進考古文博專業,跑到荒郊野嶺,一手灰一手泥的修古建筑?
當然,愛好也確實是有的,也確實是由此得到了財務自由,咳,實現過程比較怪異,這個另當別論。
但是,進數院和物院,畢竟是更加平順的坦途,只不過這坦途不是人人都走得上去——
數院、物院,瘋人院的名號,不是白叫的啊!
沈樂腦門青筋跳起來又按下去,按下去又跳起來,偏偏又不能違心回答“會的”:
小油燈是真的能弄一堆數學題給他做的啊!
為了維護家長的臉面,沈樂只好另辟蹊徑。他沉下臉,大喝一聲:
“青燈!閑著沒事就去干活!你沒事看爆頭神座干什么啊!”
光團往下一沉,小油燈嘟嘟囔囔,消失在電路當中。沈樂嘆了口氣,繞著泥塑又轉了兩圈,越轉越是糾結:
眼睛會欺騙你,耳朵會欺騙你,想象力也會欺騙你——但是CT呢?
CT會不會?
當時為了探查每一尊泥塑的骨架,每一尊泥塑內部的裂隙情況,他可是把這些泥塑,挨個兒推過去做了CT的!
那些CT影像,由CT影像重建的三維立體圖像,還在他的電腦里保存著呢!
三維立體圖上,每一尊泥塑都是人形,沒有翹起的尖耳,沒有尾巴,外形也都是人類外形!
這些帶有妖力的泥塑,還能夠騙過CT不成?
他想來想去沒有結果,只能摸出手機,一個個詢問。首先是艾特顧玉林:
“拜托個事兒,能不能幫我查一下,特事局修各種東西,有沒有修到一半它變了個形狀,需要從頭修起的?”
顧玉林:???
我不造啊!
我不是這方面專家啊!
算了,我就是個聯絡員,擺正自己的位置就好。沈樂既然有問題,我就轉到特事局里,讓負責上傳下達的同事問相關人員就好……
沈樂也沒把他當成唯一渠道。發過消息以后,第二個點開的,就是和秦醫生的對話框:
“秦醫生,求問下,妖怪能騙過CT嗎?”
秦醫生:???
我只開了個小診所啊!
雖然是面向妖怪的診所,那也只是個診所啊!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的診所里裝CT了?
那種高大上的東西,誰沒事兒去買啊,買了CT機是不是還要買核磁,是不是還要買一系列各種儀器……
我這么個小診所,這樣也買,那樣也買,啥時候才能回得了本?
好在X光和CT的原理有相似之處,這個問題他還答得出來。他果斷回復:
“能模糊,能干擾,但是很難騙過。怎么了?你有妖怪朋友遇到難處了嗎?介紹他到我這里來啊!”
唉,所以這就是妖怪的不易之處了。你家孩子變成人形,想要在人類學校一起上學,很好,并不難,日常做好變形就可以;
但是,一到要體檢的時候,水平差的往體重秤上一站,當場露餡;
水平好的往X光機前面一站,醫生大叫一聲:“鬼啊!”
就算前兩關都過了,抽血也扛不住。秦醫生曾經有一位鳥類朋友成妖,把他的孩子送去學校念書;
結果,到了驗血的環節,醫生對著顯微鏡底下,帶有細胞核的紅細胞,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那,修好的器物變回原形,還要重新修的事情,你們遇到過嗎?”
沈樂誠心詢問。秦醫生沉默一下,無奈回答:
“抱歉,這個真沒有。我這里雖然開診所,面向的也是活的妖怪,活的,我的意思是,有血有肉的!
器靈不在我的修復范圍內,或者,你找個擅長修復靈器的專家問問?”
我已經拜托顧玉林去問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到答案。
沈樂謝過秦醫生,繼續努力翻手機,翻通訊錄。
唉,這種事兒,想靠查論文得到答案,肯定是不可能了。就算真的發生了,論文上也絕不會寫這種東西——
無他,過不了審。同行評議看到這種東西,只會扔回去要求修改,或者干脆退稿:
什么玩意兒?
但是,論文上不會寫,不代表現實中沒有發生過。沈樂問過自己在超凡圈子里的人脈,接下來,就是去詢問導師:
“老板,是這樣這樣的……你們有沒有碰到過?整個文物修復圈子,有沒有碰到過?”
韓教授最近,十分意氣風發。他的學生沈樂,雖然考公不成,連博物館都進不了,但是,反哺學校,比那些進了博物館的學生都強:
他弄了個巨大的實驗室,讓師弟師妹們,有地方大批量做實驗,不用和其他院系的學生搶儀器!
光是這一條,就幫了本院系一個大忙。更不用說,最近送過來的,那柄看著平平無奇的木劍……
這些年來,世道越來越奇怪,特別是他們搞田野考古、搞文物修復的工作者,總是會遇到一些不太好說的事兒。
就上個月,去大西北勘探一個古墓的許教授,全身長了十幾個膿包,又痛又癢,去醫院看了幾次都沒好。
結果,到他家來坐坐,從那柄木劍前面走過一回,全身連打幾個哆嗦,吐掉兩口黑痰。立刻,那些膿包,劇烈癢了起來:
他飛奔回家,伸手抓撓一把,粉屑簌簌而下。再過兩天,膿包收口,長平,居然好了!
好了!
韓教授就此上了心。他悄悄捧著桃木劍去找了院長,把事情一說,院長也沒有公開,在學院藏品室找了個不起眼的地方,把桃木劍藏起來。
然后,找個理由,讓老師們都到藏品室來轉一圈,再讓老師們帶著自己的學生,分批到藏品室來轉一圈……
別說,還真有用。絕大部分師生毫無感覺,但是,個別幾個剛剛出過野外,下過墓,下過古窯,下過陰氣較重地方的,都忍不住連打幾個哆嗦:
一股熱流,不知道從哪里出現,順著脖子沖下脊柱,順著頸椎沖上腦門。
絲絲縷縷,像是灰煙一樣的東西,一閃而逝,沒有集中注意力、或者感知不敏銳的人都看不見。
然而,那些被困擾的師生自己,都覺得身體輕快了,不那么陰冷了,不覺得脖子上,肩膀上,脊背上,腿上,這里疼那里疼了。
總而言之,這東西有用!
真的有用!
“這桃木劍能多來兩把嗎?——我們帶著學生出現場,很需要啊!”
考古方向的教授多少都知道點兒,立刻就有人來問。韓教授又是得意,又是為難:
“只有這一把……是我學生送給我的……你知道,學生送禮物是學生的心意,我們當老師的,直接去要就不太好了……”
何況那學生還畢業了!
現在師德師風管得嚴,學生在校期間,老師伸手要什么東西,被舉報了當場就是一個敲詐勒索。
運氣不好直接進去,運氣最好,也是一個處分的節奏,沒準兒就要開除。
至于學生畢業以后,他就算肯回饋學校,當老師的好意思?
“啊,這個……這能采購嗎?”
考古那邊的教授十分眼饞。如果是韓教授自己的東西,借了也就借了,大家幾十年的交情,厚著臉皮借一下也沒關系;
但是,這東西分明捐給學校了,再借,就不太好開口了。你需要,別的教授、別的項目,就不需要了嗎?
說到采購,韓教授也沒把握。一則是不知道沈樂那里產量如何,再則,一個更麻煩的事兒:
“你打算用什么名義報上去?怎么做賬?”
“這……”
全國頂級學府啊!
有定時審計的,出現奇怪的事情,甚至可能會驚動紀委監委來查的啊!
到時候一查,采購五雷桃木劍一把,理由,項目地點可能出現鬼魂?
且不說這個理由能不能過得了審吧——考慮到特事局的存在,沒準還真過得了審——就算僥幸過了,萬一事情曝光,學院不要面子的啊?
學校不要面子的啊!
“不行我就自己掏錢買!”
教授一狠二狠,也下定了決心。什么都沒有人生安全重要,人死了,就什么都沒了!
他女兒還沒考上大學呢!
得他這個當爹的在后面撐著!
“那行,我幫你問一問吧。”韓教授大方地答應了下來。停一停,皺眉道:
“不過價錢我不保證啊!這些法器,價錢都不好說的,我最多保證你能買到真貨!”
他發了消息過去,沈樂這邊心有靈犀一樣,正好也發了消息過來。
文字,照片,CT圖像,修復前、修復后的對比圖,打了一個大包,發到韓教授的信箱:
“老板求幫我問問!問問圈子里的其他老師!求指導!我可以出指導費用!”
瞌睡遇到枕頭。指導費用什么的就不必要了,太難看;
但是,桃木劍之類的東西,能夠多來幾柄,那就很好了!
為了學校,為了同事們,他豁出去了!
“那個……老板,我給你的五雷桃木劍,那是效果特別強,對千年妖怪都有壓制力量的,不太好搞,一把造價弄不好上百萬。
只是預警一下,去除一點陰氣的話,小號的行不行?”
行啊!
有什么不行!
造價上百萬的話,賣價怕不是要上千萬!甚至,獨門生意的話,上億也不好說!
小號的,便宜點兒的,不遇到事情,放著就行,遇到事情,桃木劍變色了、損毀了,馬上就撤,已經非常好了!
“沒問題!我先幫你去問,問到了,你再把桃木劍給我啊!”
韓教授很上心地去幫忙詢問了。考古那邊的教授們,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也很努力地幫忙詢問:
“你們碰到過這種情況嗎?”
“你們碰到過嗎?”
“貴所……”
“貴館……”
人一多,各種各樣信息就繁雜。問了一圈下來,果然有幾位專家,給了沈樂期待的回答:
“我碰到過啊!之前修一個青銅燈,眼看著已經修好了,第二天再跑過來,它碎了!
不但碎了,它那個腦袋,前一天看著還是鴨型的,第二天過來一看,它變成了個鱷魚頭!還碎成了三塊!”
專家想起這個就是一肚子火。那時候他剛入行不久,剛剛可以開始獨立修復。出了這樣的事故,他險些被逮起來!
懷疑他破壞文物,懷疑他用自己做的假文物替換真文物,懷疑他盜竊文物!
幸好他工作的時候,每一步都有記錄,都有照片,沒有照片的也都有素描記錄;
有旁邊干活的同事看見,那天鎖門的時候他不是最后一個走的,當晚也有不在場記錄;
最重要的是,那個碎成三塊的鱷魚頭上面,很神奇的,有他修復鴨頭的痕跡在……
靠著這些記錄,老師保住了他,沒讓他被帶走。即便如此,他也靠邊了三年,只能給別人打下手。
“那后來呢?后來那個青銅燈修復了嗎?怎么修復的?”
“還能怎么修復?——再一塊塊粘起來啊,不然呢?!”
韓教授道謝,反復道謝,還請求了當年的記錄、照片和素描,發給沈樂看。
除了這位青銅器修復的專家,還有一位修瓷器的,一位修玉器的,也遇到了差不多的情況。
沈樂對著這些前輩師長踩過的坑,又是感謝,又是嘆息:
唉,看來這批泥塑,是真的要再修一遍了……咱就是說,咱就不能一開始就露出原形,乖乖的讓我修嗎?
一定要費二遍事,讓我受二茬罪,這是何必呢?
“青燈!你的五雷桃木劍搞定了沒有?做好的話,先給我十把,我要發給我導師!”
他大聲喊。噼啪一響,一道細細的閃電落到桌面上,在A4紙上畫了一個大叉:
沒有!哪有這么快!我三天才忙完一把呢!十把那要一個月!我還答應了特事局那邊!
“你能搞快點嘛?”
沈樂抓起那張紙,揉成紙團,扔進廢紙簍:
“我導師那邊等著要!都畢業了,我求他幫忙,總得帶點兒伴手禮去——”
快不起來的!這是五雷桃木劍哎,又不是普通的雷擊木劍,劈一下子就好!
形成五雷循環有多難你知道嘛?一個開關柜這么丁點兒電力,要做出五雷桃木劍多難你知道嘛?
沈樂大敗而走。他只能給導師那邊寄一把桃木劍,暫且表表心意,更多的,就只能等小油燈的工作成果了。
不過,小油燈的嘀咕,倒是給了他一點啟發:
“你們能不能回復原形?能不能?回復原形,讓我一次性修好,不要再折騰一遍?”
沈樂左手五雷桃木劍,右手噴霧瓶,沿著漫長的泥俑隊列一步步走過去。
桃木劍像是教鞭一樣,挨個兒落下,挨個兒在泥俑腦門上一寸掠過:
“不能?不能?真的不能?你也不能?”
泥俑寂靜無聲。沒有任何一個變化成獸類的形狀,也沒有一個閃動亮光,激發各種法術之類。
整個工作室里,小家伙們排成一排,看著沈樂教訓泥俑們,電光也不閃了,鋸子也不拉了,舞也不跳了,頗有點兒瑟瑟發抖的意思。
眼看著沈樂走到一半,佛龕里,悠悠一聲鐘鳴:
“當——”
怎么了?
你有話說?
沈樂駐足回頭。鐘鳴聲連綿不絕,一口氣響了一百零八聲。
響到第十八聲,泥俑上面,掠過一縷淡淡的光芒;
第三十六聲,又是一縷光芒掠過;
一百零八聲響完,所有的泥俑,似乎都明亮了起來,多了一片潤澤的生機。
這是在超度嗎?
是在超度泥俑們的怨氣,還是在洗凈它們身上的妖氣?
看著好像很有用的樣子啊!至少,泥俑們身上的力量,看著似乎純凈了一些,力量流動也順暢了一些……
這佛龕里的佛像,平時看著不怎么干活,這一出手,還是很靠譜的樣子啊!
就連沈樂,都在這悠悠鐘鳴聲中,感覺自己神清氣爽,精神放松了很多,剛才的煩躁懊惱幾乎消失殆盡。
佛龕門打開,一襲羅裙盈盈步出,在沈樂面前斂衽行禮:
它們說,它們不是故意用障眼法瞞著主人,實在是力量微薄,沒有辦法回復原身。
您如果把它們直接打碎,再重塑泥身,倒是可以直接塑成妖形,但是那樣的話,它們必定元氣大傷,百年都未必緩得過來。求主人慈悲
求主人慈悲
粉白輕紅,鵝黃黛綠,一身身羅裙盈盈拜倒。
“唉,算了。”被她們這樣懇求,沈樂也不好再發火。他收回桃木劍,繞著黃皮子的泥塑又轉了一圈:
“你問問它,里面有什么暗傷,需要我修補的。有的話趕緊說,我再帶它去做一輪CT!”
這一次,羅裙沉默的時間格外漫長,沈樂懷疑,是要和這些泥塑解釋清楚什么叫CT——這可真是個麻煩的工程。
好半天,裙裾悠揚,轉到沈樂面前:
主人先前調動土行力量,修補泥胎,已經把它內部修復完畢。現在,只剩下外表修復,它就可以完好如初——它還可以幫主人干活!
“免了,讓他安分站好,別再給我掉渣就行。”沈樂嘆一口氣,抓起泥團,一點點地開始干活。
黃皮子臉上坑坑洼洼,東缺一塊,西缺一塊,需要先敷上細泥,再用紡綢包裹藥棉做的棉球在上面滾壓,讓泥層變得細膩光滑;
然后,用小刀和竹簽一點點做出紋路,做出黃皮子臉上的細細絨毛;
耳朵缺損的那一塊,要先削出相應長度的竹簽,插進泥塑里,再用木質修復刀把細泥一層一層,貼在竹簽上;
衣襟后面垂下來的尾巴也少了半截,也要用纏著細麻的竹簽,先和本體連接,再一層一層貼上細泥……
這修復的工作量,約等于重做了半個泥塑。
可憐沈樂的雕塑水平也就一般,勉強能做個泥模,要做得栩栩如生、做得補上去的部分和原有部分渾然一體,實在有點難為他;
手藝菜,只好慢慢做,慢慢調試,做完了覺得不好,摳掉一點泥胎,再做一遍。
那尊泥俑偏偏又只有1.2米高,修復頭部的時候要微微彎腰,修復尾巴的時候要坐在地上,把他累得要死要活:
整個泥塑修好,他“哎喲”一聲,往地上一躺,錘錘胳膊,捶捶腿:
“你們去給它上顏料……上顏料你們會吧?不用我教了吧?我要休息一下……”
沒問題,上顏料的工作交給我們。兩襲羅裙裊裊婷婷,捧著調色盤、毛筆,從他身前掠過,徑自去干活。
另外兩襲羅裙挨到沈樂邊上,一個為他捏肩膀,一個為他捶腿。
忙了好一會兒,等黃皮子身上的顏色上完,沈樂唉聲嘆氣從地上爬起來,才小小聲道:
它說它之前就是這個缺了耳朵、斷了尾巴的樣子……當然,主人愿意為它補齊,它非常感激,這樣能增強它的力量……
沈樂:???
這話能早點說嗎?
咱就是說,能提早告訴我嗎?
提早告訴我,我就省得忙那么多了啊!
它說,之前為了打死一個韃子,它被斬斷了一條尾巴,劈斷了脖子,幸好當時的主人把它救下來,放進泥俑……
主人如果能再給他捏一條尾巴,它感激不盡……
沈樂:???
原來還是一位戰士!
我真該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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