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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樂拎著——握著——揣著——舉著石磯娘娘,翻山越嶺。在太陽底下,足足繞了四五個鐘頭,從下午一直繞到傍晚。
如果不是山里天黑得早,太陽才西斜,山谷里面就已經完全黑了,他還能繼續繞下去:
這里不是……
這里也不是……
很近了,應該就在這附近了,我記得它就在這附近的……
帶我回原來位置,我再感受一下……
也就是石磯娘娘已經變小了,沈樂又通過五禽戲得到了相當強的行動能力,才能這樣翻山越嶺,跑來跑去。
然而,即便如此,跑到下午六點鐘,司機小郭還是拼死攔住了他:
“咱們還是回去吧!明天再來找!您也不急這一天兩天的吧?
天晚了,上山下山很危險的,萬一踩空一腳……您也不希望您的器靈摔個好歹的吧?”
天可憐見,他陪著的兩位,一個是妖怪,一個雖然是人類,那身體素質簡直不像人類。只有他,雖然經受過嚴格訓練,也被累得夠嗆。
就算合金大佬愿意背著他,他也不好一直享受別人的照顧……再說,合金大佬實在太粗暴了!
從林子里穿過去的時候,就不考慮一下,他這樣可憐的普通人類,會不會被樹枝刮成肉絲嗎?
沈樂看看他灰頭土臉的樣子,也真是由衷同情。他在山脊上停住腳步,低下頭,征求了一下石磯娘娘的意見:
“要不然……咱們明天再找?”
能繼續找一找嗎?能加把勁,今天就能找到嗎?
手心里,鵝卵大的晶瑩美玉滴溜溜旋轉著,發出萬道光華:
我已經太久太久沒感覺到它了……我真怕它出事……
雖然但是,你們已經斷聯了幾十年、一百年了,應該也不差這一天兩天。沈樂嘆了口氣,征詢地看向游隼:
“老游,要不然你帶著它找找?反正你能飛,移動快……”
“老板,我重申一次,我是游隼,不是貓頭鷹!夜里飛行找東西,真的不是我的專長啊!”
老游不肯加夜班,給1.5倍工資也不加,沈樂也拿他沒辦法。
一群人(?)浩浩蕩蕩,返回停車場,再開車三十公里去代縣住宿——雁門關景區連靠譜的旅館都沒有,總不見得直接住在村里。
如此來回往返,第三天中午,終于在一個小村子邊緣的山溝里,找到了半截佛像身體。
它斜插在土里,身上已經長滿了青苔,甚至還有一窩螞蟻在上面做窩。
蓮花座部分上面長了一叢蘭花,草葉披拂,一直垂到土里,雖然現在不是開花的季節,那白綠相間的草葉,看著卻也鮮潤可愛。
石磯娘娘半點也不覺得那草可愛。它被沈樂放下來,落在佛像身體上滴溜溜地打轉,很是傷心:
你怎么這樣了?
你這塊身體完全死掉了啊!
一點靈性都沒有了……
玉石摩擦在粗糲的砂巖上,一條一條白色痕跡立刻出現,如同被石頭粗暴劃過的美玉。沈樂看著都有點心疼,過去撿起它:
“別傷心了,找到了下半截,上半截應該就在附近。我再帶你找找?也許就能找到了呢?”
我找不到它了……我感覺不到了……也許,它是真的死了吧……
石磯娘娘十分懊喪,幾乎想要掉頭就走——雖然它根本走不了,只能滾動。
身邊,蹲下來檢查那半截佛像的小郭司機,拂開青苔,扯掉雜草,卻有了別樣的發現:
“這個石像……應該是被炸斷的?”
“啥?”
“啥?”
沈樂與合金大佬,兩顆腦袋一起湊過去看。小郭司機指著石像的斷面給他們解釋:
“你們看,就是這樣,不會錯的。這里應該是挨了一發炮彈,只有炮彈才有這么強的毀傷能力——所以,這座石像,是應該被當成工事了?”
沈樂與合金大佬面面相覷,不約而同,掏出手機開始查資料。
沒錯,這里確實發生過戰斗,不止一次。最大規模的戰斗,是雁門關伏擊戰,兩次戰斗共斃傷鬼子500余人,擊毀汽車30余輛;
其余零零星星的戰斗,那就不好說了,就算軍史上有記載,大概,也許,可能,也要到專門的研究室才能查到?
炸斷就更加糟糕了……我們這樣的小妖,挨這種高溫、爆炸的東西,對靈性傷害太大了……它肯定已經死了……
石磯娘娘異常難過。沈樂卻不放棄,右手掌心含住銅片,搭在半截石佛上,左手按住畫卷外面的紙筒:
“幫我感應一下……感應一下石佛的上半截在哪里……畫卷你幫個忙,周圍的地圖我都給你吃了,你記得標注一下走法?”
沒問題!
畫卷欣欣然回答。沈樂微微閉目,把心神沉入冥想當中,去感應石佛身上存在的微弱氣息。
那天生地長的石頭的靈性,那經受香火叩拜凝聚的人類情感,那一次一次被冷落、再被祭拜、再被冷落、再被祭拜……
戰斗中凝聚的決絕與犧牲……
這炸斷半截的佛像,被冷落在山溝當中數十年,氣息已經非常微弱。
但是,仍然能感覺到,特別是那戰斗中的信念,極其微弱,卻極其凝練,哪怕在佛像深處埋藏了幾十年,仍然有一縷未曾消磨!
凝練到,沈樂找過來的時候,還能從它身上能夠引起一點點共鳴,微弱,卻還存在的共鳴……
“我找到它了!”
他驀然睜開眼睛。身邊,畫卷投射出一片地圖,山巒起伏,道路勾連如網,一道紅線從沈樂他們所站的地方,筆直通向遠方!
“找到了?”
“真的找到了?”
“在哪里?”
“走走走!”
沈樂摸出手機,拍照,打開高德地圖、搜索、對照、定位。
身邊,合金大佬也做了同樣的工作,只不過用的是百度地圖。兩人背靠著背,折騰半天,毫無效果……
很明顯,畫卷投射出的地圖,距離映照出現實,還有那么一點點遙遠。
它雖然能標定目標,卻不能像高德地圖一樣,貼心地給出開車、公交、騎車、步行的通行方式……
“要不然……我先飛過去?”
老游試探地問道。一只爪子抓著石磯娘娘,一只爪子抓著畫卷,他大概還是能做到的。
至于老板是否放心他這樣做,是否愿意讓他帶著脆弱的畫卷飛幾十公里,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找到了!”
小郭司機也在拍地圖、傳信息、搜索走法。
他背后的信息團隊,顯然比沈樂與合金大佬單純依靠高德地圖要靠譜得多,一會兒就找到了標定點:
“我們回停車場,我開車帶你們過去!”
感謝大基建,感謝村村通,只要有村子的地方,就是車子能夠開到的地方。
至于石磯娘娘害怕小油燈的問題,沈樂臨時找了個金屬餅干盒,當成法拉第籠把它放進去,很好地安撫了它的恐懼……
車輛下山,轉彎,出景區、上省道、省道轉下級公路、一路轉到村級公路。
兜兜轉轉,終于開進了一座小小的村落。猛士車開到村口大槐樹下,就再也開不進去,他們只能下車步行,一邊走,一邊看:
磚瓦房子一座挨著一座,外面的院子,大半是石塊壘成,也有不少是夯土磚壘的,歪歪斜斜,時常可見缺口。
整個村子里,幾乎看不到青壯年,絕大部分都是老人,零星幾個孩童跑來跑去。
倒是也有養狗,遠遠地看見他們人影,就夾著尾巴逃開,叫也不敢叫一聲。
“就在這里了嗎?”
小郭司機左看右看,很有點不祥之感:
“那個佛像上半截,不會被砸碎了,當成建筑材料了吧?那樣的話,可就找不回來了……”
沈樂也不敢保證一定就沒有。傳來的共鳴相當微弱,估計佛像的情況不是太好——
最起碼,留個佛頭吧?
別一路找到最后,佛頭還被出口到海外去了,他們還得出國跑一程?
他循著畫卷和羅盤指出的路徑,歪歪扭扭,穿村而過。村里的路有寬有窄,寬的可以通過牛車,窄的只容一人通行,大概是兩座房子之間的夾道。
從村頭走到村尾,再從村尾上山,走著走著,眾人忽然停步——
“墳地?”
“好像是的……這里的村民,過世以后,好像都葬在這一片……”
“那我們要當心點了,最好不要冒犯他們……走路小心,不要踩墳頭上……”
山頭上的墳地也不像公墓那樣規整,而是東一座,西一座,左邊一簇,右邊一簇,大概是依據著什么“風水”之類的原理。
沈樂卻根本沒有在里面找路的想法,來到這里,他的感應越來越強烈:
就在前面!
就在前面了!
背山面水,最好的一片地方,最舒服的那個位置!
就在那里!
他毫不遲疑地向前走去。這會兒不是清明前后,墳地里雜草叢生,幾乎湮沒了一座座墳頭。
然而,最好的那個位置,卻顯得異常清潔,一圈松柏環繞,墳上野草拔得干干凈凈,青石墓碑巍然矗立——
“烈士墓……”
沈樂遠遠站住腳步,凝視著那座墓碑,和墓碑上傳來的靈性感應。口袋里,石磯娘娘奮力一躍,跳到他手中:
“就是這兒!就在這兒!我感覺到它了!雖然不一樣了……雖然睡過去了又醒來……可是它還在!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