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術業有專攻,隔行如隔山。
同樣是修木頭,修古建筑,修古家具,和修古沉船,它就差了不是一點半點——
最起碼,在水里泡了幾百年的古沉船,木板含水量能過200這種事情,就比較超過他的想象。
認真的嗎?
一公斤木材,能吸收超過兩公斤的水?
感覺已經超過他的常識了!
沈樂沒好意思問。好在他還有參考書、論文可翻,回頭翻了一大堆資料,終于弄明白:
長期泡在海水里的古沉船,因為水浸、鹽類腐蝕,以及微生物的作用,使木質纖維組織遭到破壞,木材纖維素大量分解。
一般的木材,纖維素占木材絕干重量的比例,約為5060。這些都分解完了,填充進來的,可不就都是水了!
沈樂深呼吸,深呼吸。然后,誠懇地請教博士師兄:
“那你們怎么測含水率的?”
“用烘干法……”
沈樂異常怨念地翻了個白眼。
“就沒有無損測量的方法嗎?”
烘干法,顧名思義,就是切一小塊下來,稱量重量;進烘干箱烘干,再稱量一次重量,按照公式計算出木材含水率。
當然,具體操作方面,還有很多細節和注意事項,但已經是最通用、最準確、最簡單的方法了。
問題是,這種方法,要切掉好幾塊木頭!
那么大一艘船,那么多船板,你們可以隨便切,我這么小個羅盤,可禁不起這里一刀,那里一刀!
不能確定含水量,含鹽量,含硫量,不能確定木材種類的話,后續很多修復手段,都不好用啊!
“大致估計還是能估計的。”身后腳步聲沉重,之前拿著放大鏡,恨不得趴到羅盤上去的那位老教授走了過來:
“看木頭的紋路,不是做羅盤常見的銀杏木和虎骨木,也不是樟木、楠木這些造船常用木材。
如果能夠切一小片……”
沈樂默默地把羅盤又往懷里收了一收。老教授看看他,搖頭輕笑:
“只要0.1毫米的一層。我看了一下,在它的裂縫上面,或者底部,刮下很小很薄的一片,就可以上顯微鏡了。”
沈樂猶豫了。反正也要把上面的銅框取下來,可能還要把螺絲擰下來,反正也會暴露表面……
去除污垢的時候,手稍微重一點,0.1毫米就消失了吧?
但是,0.1毫米,要怎么切?
老教授繼續微笑:
“不用上切片機,手切就可以——你會切嗎?”
我不會!
什么神仙,能切出0.1毫米厚的一層啊!!!
“來來來,我教你。”老教授胸有成竹地向他招手。
沈樂有點僵硬地走到他面前,就看見老教授左手木頭,右手刀片,輕輕一推——
一片薄如蟬翼,看著半透明透光的木片?刨花?就附在了刀片上。
老教授右手輕輕一動,沈樂都沒看清楚是怎么做的,那片半透明的植物組織,已經落到了載玻片上……
“來來來,你來試試看。”老教授遞過刀片。沈樂僵著手接過刀片,對準老教授剛切了一層的木頭,往下一推……
“方向錯了。你要逆著細胞的方向刮啊,這樣才能刮一層細胞下來!”
“手穩一點!穩一點!——0.1毫米呢,你手稍微抖一抖,切出來的就凹凸不平了!”
“角度!注意角度!你這樣切不行的!”
“自信一點!50微米都能切,現在只讓你切100微米,一點都不難的!”
工作臺遠處,墻邊,門口,站了一小群學生,一個個交頭接耳,瑟瑟發抖:
“老頭子又抓人練刀工了。”
“真可怕,手切……現在都有自動切片機了,為什么還要手切!”
“老頭子這門絕技,不傳下去,他不甘心吧!”
老教授的指點、糾正、呵斥下,沈樂滿頭大汗,劃一下,手抖一下,再劃一下,手再抖一下。
連續給木頭刮了十幾遍痧,他終于找到一點感覺,深吸口氣,默運內功:
強制進入極度專注狀態。穩住刀片,斜45度,微微壓入木頭,推——
“嗯,這次不錯嘛!來,再試一次!”
老教授眼睛一亮。他看著沈樂連推三次,目測三次都達到了要求,隨手從旁邊又抓來一塊木頭:
“來,你試試看這塊!”
沈樂切木頭切進了心流狀態,這時候半點疑問也沒有,接過木頭觀察了一下紋路,抬手就是一刀。一刀下去,就卡住了——
“這么硬?”
“你剛才切的是松木,這塊是樟木。”老教授在旁邊笑得有點狡猾:
“不同的硬度,手上用的力道不一樣。加油,慢慢切,切到鐵木就差不多了!”
沈樂腦子嗡地暈了一下。鐵、鐵木!
老教授您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鐵木這種東西,是用手切能切得動的嗎?
事實證明,別人切不動,他是切得動的。體內熱流飛轉,從手上延伸到刀片上,輕輕一壓,再輕輕一推。
刷、刷、刷,連續切片。老教授看他刀工練得差不多,又開始指點進階版本:
“來,咱們試試切不同的方向。看木頭細胞,要看三個方向,正切、徑切和弦切——都練好了,就可以在羅盤上切了!”
沈樂:……
什么,我要在羅盤上切這么多刀嗎?!
幸好每刀只要切0.1毫米厚,長寬不到5毫米。沈樂努力練習了半天,居然真的在鐵木上面,切出了符合要求的木片。
隨后,按照老教授的指點,在羅盤表面輕輕下了三刀,切出約等于刮痧的木片。
自有學生接過木片,奔跑著拿去染色、脫水、透明、封片,放在光學顯微鏡下拍照,又奔跑著送來照片。
老教授戴上老花鏡,看了一眼照片,毫不意外地點了點頭:
“嗯,我看著有點像坡壘。稱一下重量,測量一下體積——體積可以用掃描儀來測——然后大概估計一下密度。
和同種木材對比一下,差不多就能估計出它的含水量了。”
什……什么?
看這些細胞照片,就能認出木頭來嗎?!
不等沈樂驚訝,老教授一個眼神,自有學生奔跑著去打開各種儀器,讓他親手干活。
沈樂小心翼翼,一點一點撬開連接處,把活軸和銅箍從羅盤上卸下,再測量它的重量和密度。
掃描儀沈樂已經用習慣了,精密天平也不難,很快就得出了數據。
一張巨大的表格打開來,學生們照著表格查了片刻,一片驚訝:
“含水量85到95!”
“很少啊!”
“基本上約等于沒有浸透水!”
“只要稍微脫水,稍微脫鹽脫硫,稍微定型就可以了!”
沈樂微微松了口氣。至于怎么脫水、脫鹽脫硫,可以盡量保存里面的妖氣或者死氣,那是另外一個問題,需要之后慢慢研究。
相比之前,反而是外面的銅箍和環形活軸,比較容易修復——
他先把這幾樣金屬部件,送進金屬探傷儀進行檢測。結果不出所料,所有的部件大體完好,只有連接部有些發黑,腐蝕較為嚴重。
再用x射線熒光光譜儀進行檢測,把銹蝕區域分為4層,分別是黑色腐蝕層、綠色銹蝕層、藍色銹蝕層、紅色銹蝕層。
確定這個銅箍、銅環由紫銅組成,在海水中相當耐腐蝕,除了連接部之外,僅有少量銹蝕;
再用手術刀小心去除表面凝結物和銹蝕部分,實在去除不掉的東西,上超聲波潔牙機……
“潔牙機?!”
沈樂愕然:“不是洗眼鏡的那種東西就可以了嗎?”
“那種東西功率怎么夠!”帶著他干活的研究生白了他一眼:
“那種東西,只有小工作室才會用吧!我們這樣的博物館,清洗的東西都在海里埋了幾百年的,洗眼鏡的超聲波清潔儀怎么搞得定!”
“小工作室”沈樂膝蓋上中了一箭,訕訕不語。去污結束以后是脫鹽,大桶去離子水——娃哈哈——直接浸泡脫鹽;
當然,博物館用的東西,比沈樂家里要高級很多,居然有數顯恒溫磁力攪拌器這種東西,把去離子水冷熱交替,不斷循環。
除了攪拌之外,還要不斷測量銅鏡的電導率,當電導率穩定在一個相對固定的數值,大家自然就知道脫鹽結束。
干活干到這一步,沈樂終于看到了勝利的曙光。但是還沒完,還要把撈出來的銅環、銅框,使用無水乙醇和丙酮進行脫水干燥處理;
干燥完了,將器物浸泡在5BTA酒精溶液中,密閉后保持12小時,取出后烘干,去除表面析出結晶,完成表面緩蝕預處理。
最后,用濃度為3的B72丙酮溶液,仔仔細細涂一層,再涂上一層微晶蠟進一步封護……
“啊,終于搞定了!”
沈樂長長舒了口氣,把全部搞定的金屬件整理成型,一樣一樣裝配起來。
拿在手里左轉,右轉,左翻,右翻,十分滿意:
這銅框和銅環變得光燦燦的,轉動靈敏,整體完好;
靈眼之下,它里面浸透的黑氣淡了一點,不再那么狂暴陰晦,里面卻仿佛隱隱透出另外一股氣息。
堅韌不屈、笑傲風浪……
“我把你裝回去,你是不是能夠告訴我一點記憶了?告訴我,你為什么這么難受,我要怎么安撫你?”
沈樂輕輕撫摸著銅環,把它們放到羅盤的木頭深槽旁邊。
猛然間,一股巨浪撲來,把他嗆得差點閉過氣去:
“我去!這次的記憶,互動也太強了!”
“差點把我淹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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