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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樂努力喊了兩圈,陷入狂歡的小家伙們卻沒人睬他,自顧自地折騰著玩鬧。
只有小木梳還懸在他腦門上,勤勤懇懇,一下一下給他梳頭。沈樂無奈地嘆了口氣:
“唉,還是你最乖……”
他半閉著眼睛,晃晃悠悠,轉進衛生間。站在洗手臺前一抬頭,當場就傻了:
“不是,這是怎么回事?”
我的臉!
我的臉啥時候變成鬼臉了?!
整張臉跟刮了膩子似的,變成了一張白臉——京劇里曹操那種白臉!
這還不提,白臉上面兩道濃眉,純純不惜工本,用的眉黛數量能氣死山西挖煤的;
濃眉下面,又長又翹的睫毛,稍微眨眨眼睛,就簌簌地往下掉灰,一直掉到臉頰上;
臉頰上兩團巨大的胭脂上面,立刻粘上了大片黑灰,像是紅餅子上面撒了一把芝麻。
他驚得抽一口冷氣,血盆大口立刻咧開。嘴唇上不知道涂了什么東西,又干又厚,還有點結塊,咧一下嘴,成塊地往下掉……
“誰!誰給我涂這一臉!”
小木偶開發了新玩法?
她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皮了?她從哪兒學來的新玩法?誰給她灌輸的?
就不該讓她到處去打工……
沈樂感覺自己快要爆發了。他彎下腰,伸手掬一捧水,正要潑到臉上,若有若無的歌聲又響了起來。
響在耳朵邊上,或者響在腦海里。悠揚的,喜悅的,不斷重復,伴隨著小木梳的動作: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發齊眉;
三梳兒孫滿地;
四梳四條銀筍盡標齊……
第一次梳下去,從頭頂心百會穴往下梳,梳到發尾、梳到頸后、梳到肩膀、沿著脊椎一直往下梳,最終梳到尾骨。
還不死心,在尾骨那里來來回回,反復搗鼓,甚至把梳子側過來,打算用尖頭直接扎進去……
沈樂被它扎得打了個哆嗦,從后背到腦門直冒涼氣:
不是,一梳梳到尾,是讓你梳到發尾,不是讓你梳到我的尾巴!
你還打算給我造條尾巴出來是怎么的?
這把小木梳,剛修好的時候還好好的,怎么和伙伴們重逢了,就開始有大病了?!
他反手抓住木梳,直接拎上來。木梳從他手里掙扎著跳下,又來到他頭頂,繼續往下梳。
這一次從頭頂往前梳,梳過前額,梳過劉海,直接梳到眉毛。隨著梳子滑動,沈樂的頭發肉眼可見地變白、變長,一直長到蓋住眉毛。
——小木梳你住手啊!
白發齊眉不是這個意思!!!
他再次拎起梳子,幻象消失,還是他自己那頭黑黑的、短短的利落發型。
沈樂反而好奇起來,把小木梳放回頭頂上,想看它還能再出什么幺蛾子。
下一刻,小木梳沿著他的腦袋側面滑了下去,一直滑到左耳朵上……
等等,我的肚子怎么鼓出來了?
強者鑒定術,檢定沒有通過?!
沈樂滿腹老槽都不知道該怎么吐。小木梳往左梳一下,跳起來回到他頭頂,再往右梳一下。
沈樂就感覺自己鼻孔一熱,眼睜睜地看著鼻孔里面,垂下兩掛清水鼻涕,越垂越長,越垂越長……
小木梳你夠了啊!
“四條銀筍盡標齊”,說的是老人過世的時候,鼻腔自然流涕,如同銀筍垂落。
兩夫妻白頭到老,年邁時在同一時刻過世,四條銀筍同時垂落,不用受離別之苦、未亡人之痛。
現在我只有一個人在這兒,你給我搞兩管清水鼻涕是什么意思?!
沈樂嘆著氣抓起小木梳,塞進恒溫恒濕保管箱里,想了想,又把三個瓷盒也塞了進去,咔嚓一聲落鎖。
不用問了,就是你們干的!
我臉上畫得亂七八糟的那些,肯定是三個瓷盒干得好事——大概率,你們就是粉盒,胭脂盒,眉粉盒這些了!
雖然它們已經洗干凈了,里面空空蕩蕩啥都沒有了,怎么還能做到給他涂一臉,但是這不重要。
反正小木梳已經會自己給他梳頭了,還會給他制造幻象了,那三個脂粉盒子,給他涂一臉,也是很簡單的事兒……
沈樂洗臉,洗臉,努力洗臉,把自己洗得干干凈凈,搓得臉頰、眼皮發紅。
感謝那個時代用的脂粉,基本上用水就能洗干凈,換成現在的防水版,他一時半會兒,還沒地方找卸妝水去!
收拾完自己,吃過早飯,沈樂這才氣勢洶洶,來找小木梳它們的麻煩——不,是來嘗試和它們溝通,看看它們身上,能挖出什么秘密來。
三個小家伙,剛到家的時候沒有力氣,現在修好了,都有本事在他臉上造反了。
那么,他期待一下小家伙們身上的秘密,也是正常的,對吧?
沈樂一手握著梳子,一手握著圓盒,盤膝坐定。緩緩吐納,寧定心神,向幾個小家伙蔓延過去。
須臾,胸口微微一熱,銅片震動。
“啪”、“啪”、“啪”,沈樂面前,三個圓盒無風自動,依次打開:
粉白,胭紅,黛黑,三種粉末悄然交織,撲面而來。下一刻,沈樂看見了一根辮子,一根烏黑油亮的長辮子,垂在一件竹布長衫背后:
哦,是清朝啊。
唉,也只有這個朝代,男人被逼著留長辮子,留了三百年之久。天曉得這種發型,顏值一塌糊涂,真不知道哪里好看的!
要不是康雍乾三部曲連續拍攝播放,砍下了極高的收視率,也不會有后面滿坑滿谷的清宮戲!
沈樂憤憤不平地想著,視線繞過那根辮子,往男人身前看。然后,他看見男人執筆從盒子里蘸點粉末,挪了一個方向:
“佩蘭,別動。”
男人的手白皙修長,皮膚細膩,只在指節處有薄薄一層老繭,分明是屬于書生的手。
右手執筆,左手捧起佩蘭光潔細膩的臉頰,微微傾身,專注為她描眉。
呼吸噴在佩蘭額頭,只一小會兒,女子微微泛紅的臉頰,就已經漲得通紅。
啊,這是那天看到的新娘子,婚后的場景了啊……
沈樂輕輕微笑起來。閨房之樂,有甚于畫眉者,但是畫眉本身,已經是相當恩愛的樂事了。
看那新嫁娘眉睫低垂,輕輕顫抖,半是羞澀半帶喜悅,就知道她的伯母、嬸娘們說得沒錯,青梅竹馬的丈夫待她極好——
雖然住的地方有點委屈,哪怕以沈樂現在的眼光來看,都很逼仄。
臥室里一張架子床,一張書桌、一張尺半寬的鏡臺、一個放食盒的架子,再一對椅子和一張高幾,就擠得滿滿當當,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
臥室外面一個小廳,面積也沒大到哪里去,放了兩個書架、一張書桌,再也沒有多余的地方。
要不是南邊還有個小天井,種了一株梅花,簡直狹窄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嗯,這套妝奩的主人,佩蘭姑娘,嫁到這家來,不會覺得太擠太窄,過得不舒服吧?
正在想著,沈樂聽見身后,響起輕輕一聲“好了。”
他趕緊轉身,只見男子畫完最后一筆,起身退后,握著妻子雙肩轉向鏡臺。
女子的眉毛本來是細細兩彎柳葉,偏軟、偏淡,被他添了幾筆,畫出眉峰,整張臉驀然多了幾分英氣。
她對鏡自照,有些不安:
“這樣行嗎?母親會不會覺得,我這樣在太兇了,不喜歡我?”
“不會的,放心吧!”
男子輕笑起來。他在妝奩盒里選了一支金簪,為妻子插上。
素金簪身別無妝飾,只有一根細細的金鏈從簪頭垂下,綴著一枚圓潤的明珠。放開手,明珠輕輕蕩漾,越發顯得妻子儀態萬方:
“母親常說,但凡撐得起家、擔得住事的女子,身上都有幾分剛性。她想要的,可不是那種軟綿綿的小媳婦啊!”
佩蘭仰臉對他笑了一笑,從容起身。剛邁開步子,眉頭輕蹙一下,身體微晃,向后靠住了桌面。
男子趕緊扶住妻子。看著她緩了一緩,慢悠悠邁開步子,跟在后面欲言又止,糾結了好一會兒,小聲道:
“佩蘭,要不然,你還是把腳放了吧?”
“放腳?!”
佩蘭立刻轉身,驚愕地看著丈夫。沈樂也呆住了:
放腳?!
佩蘭是小腳嗎?剛才我還真沒注意……話說,光緒末年,已經有丈夫鼓勵妻子放腳了嗎?
這么進步的嗎?!
“當然啦,這腳早就應該放了——不,這腳根本就不該纏。”男子神采飛揚,還要繼續往下說,看見妻子有些不安的神色,恍然失笑:
“是我不好,不應該耽誤你去定省母親。走,咱們先去母親那兒,晚上回來再商量正事!”
面前光影浮動,一晃就到了夜晚。月照紗窗,把梅花的影子投在窗紙上,疏影橫斜,輕輕浮動。
小夫妻兩個肩膀挨著肩膀,手臂挽著手臂,靠在窗前,喁喁低語:
“今天你過得還好嗎?”
“挺好的,母親挺照顧我……她今天教我看賬冊了,我算錯了三個數字,母親也沒有責怪我……你呢?”
“我也挺好的。今天去聽了一個演講,非常有見地,你沒聽到真是太可惜了。”
“是嗎?那個演講說什么?”
“是這樣的……”
丈夫小聲對妻子重復著今天聽到的演講。說著說著,自己先激動起來,站起身揮動著雙手,聲音也越來越大:
“這個世界上,有少數人服從多數人的道理,只有笨蛋服從聰明人的道理。
那些金賊,人數多嗎?只有五百萬人,還不到一個州、一個縣的人口!
那些金賊聰明嗎?有目不識丁的親王、大臣,有唱京戲二黃的將軍、都統!”
“你不要命了!”佩蘭滿目驚駭,起身撲過來,一把捂住了丈夫的嘴。她奮力踮著腳,下巴擱在丈夫肩膀上,緊張地往外看:
“你在這里說這種話!被人告發了,逮住了,要殺頭的!”
什么……
殺頭?
沈樂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對哦,辮子,清朝,說金賊人數只有多少多少,說他們目不識丁只會唱戲……
這會兒不是現代,甚至不是民國時代,在清朝說這個,被抓住了確實要殺頭的啊!
“佩蘭,別怕。”做丈夫的抓下妻子纖手,緊緊握了一握,用力抱住她。他摟著妻子,小心把她轉移到床邊坐下,貼貼她臉頰:
“我當然會小心謹慎的。但是佩蘭啊,現在我們的國家,已經非常落后,非常危險了,到了不革命不行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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