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閣
小貨車向濱海市疾馳。
有來自特殊事務部門的人員專職開車,顧玉林和沈樂并肩坐在后座,剛一坐穩,就壓低了聲音,語氣急促:
“上次那個豬妖你再等一等啊……”
“哦,知道了。”沈樂滿臉疲憊,給自己系好了安全帶,就開始摸索座位邊上的按鈕,嘗試把它放平:
“沒事,不急。我先睡一覺,昨晚通宵熬到現在了……”
“呃,這座位放不平的,只能稍微調下角度。”司機頭也不回地說了一聲。沈樂道一聲謝,閉上眼睛,須臾,輕輕的呼嚕聲就響了起來。
這一覺睡得并不安穩,皺著眉頭,一直在座位上扭來扭去。
腦袋靠在車窗上,一個起步就磕一下,一個起步就磕一下,就這樣,都沒把他磕醒……
……這是累成啥樣了?
等等,這柜子他到底怎么修的?
看起來不像是修過了啊!
顧玉林懷著疑惑,頻頻扭頭,盯著沈樂看。只是他再怎么看,也想不到沈樂是在做夢:
夢里,一群各種裝扮的小木偶,喧嚷吵鬧個不停。
有的跌倒爬起,爬起跌倒,滿地打滾;
有的身體微蹲,雙手飛快地動彈幾下,再抬腿做個跨上去的動作,嘴里發出“嘟嘟嘟”的聲音;
還有的跪在地上,雙手抱頭,忽然頭就掉了,忽然胳膊又掉了……
“你們這是在干什么……”
沈樂皺眉輾轉,無論如何醒不過來。等車子進了濱海市,在醫院門口停下,他才被搖醒,捂著有點脹痛的腦袋,一臉茫然:
“我剛才……夢到什么了?”
“什么?”
顧玉林皺著眉頭盯住他。車行一個小時多點,自己就在旁邊,沒有感覺到任何異狀——除了沈樂睡得過于沉了一點。
但是,修行人的夢境,終究不可忽視,沒準就是什么特別的預兆:
“你能記得起來嗎?”
“好像……是玩偶柜要和我說什么……”
顧玉林大為緊張。他舉起儀器,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繞著玩偶柜測量了一遍——還是只有個位數。
按說,應該沒有影響人的能力啊?
他找不到頭緒,只好把玩偶柜搬下貨車,用小拖車一路拖了進去。繞后門,進貨梯,轉來轉去,終于進了老人家的病房——
且喜是個單間,只有老太太一個病人,不至于打擾到旁人。
一進門,老人家身邊,三個頭發花白、面帶愁容的男女同時抬頭:
“來了啊!”
“辛苦了!”
“噓……先別抬進去,老太太疼了一天了,剛剛睡著……”
然而,昏睡在床上的老人家,卻在這個時候抬起了頭。左右轉動視線,輕輕出聲:
“哥……哥哥……”
“媽!”
“媽!你要什么?”
三位年長男女當中,有兩位立刻折返,俯身床邊,輕聲探問。最年長的一位露出苦笑,對沈樂他們搖搖頭:
“不好意思啊,媽又糊涂了……”
不是糊涂,只怕是隨著玩偶柜越來越近,想起了為她制作玩偶柜的親人。沈樂微微嘆息,后退半步,手掌按在柜子側壁上:
你乖啊,收斂一點,不要散發太大的波動。老太太很衰弱了,經不起力量侵襲……
玩偶柜無聲無息,靈眼視野當中,都看不見任何氣息流動,明顯已經在努力壓抑自己。
只有左邊最上面一格的小女孩玩偶,和右邊第三格的老太太玩偶,眼里都亮起了兩點精光,輕輕閃耀。
唉,希望它們不要太過激動吧。沈樂提心吊膽,側開身體,看著顧玉林和另外一個同事輕手輕腳,抬了玩偶柜進去。
一抬進病房,老太太的眼睛就亮了,轉向門口,掙扎著要起床:
“來了!就是這個……”
“媽,你別動!”
“我們來!”
床邊一兒一女,女兒雙手扶住老人,兒子忙手忙腳,去把床頭搖起,讓老太太坐得更舒服一些。
而老太太上半身靠在床上,眼睛里已經看不見別的東西,微微前傾,向玩偶柜伸手:
“就是這個……哥,你看,你給我做的洋娃娃,我保存得多好……”
她伸手去夠。玩偶柜左側,她的大兒子探身過去,一個一個拿起玩偶,送到母親面前:
“媽,是這個?還是這個?還是這個?”
老太太一直搖頭。沈樂擠在玩偶柜右邊,實在看不下去了,出聲指點:
“是左上角那個小姑娘——就是穿著公主裙跳舞那個!”
小玩偶的眼睛,亮得都要放出光來了!你再不把它拿給老太太,她能自己跳出來!
玩偶一落到手里,老人家的情緒,立刻就安靜下來。她抱著懷里的小姑娘,目光專注,笑容甜蜜:
“哥,這個洋娃娃,我很喜歡的!真的很喜歡的!你看,我給她做的新的小裙子——她還會跳舞呢!”
一邊說,一邊掰著小玩偶的胳膊腿,讓她抬起雙臂,一只胳膊指向天空,另一只胳膊向側面舒展,擺出了一個芭蕾舞的造型。
左足點地,右足向后抬起,握住玩偶左腳,撥動她手臂轉了一圈,再轉一圈。捧高一點,轉向病床側面的年輕男子:
“哥哥,你給我做的洋娃娃,可好看了!他們都說,從來沒見過這么漂亮的洋娃娃,自己能站,能坐,能跳舞……
我真的很喜歡的……特別特別喜歡……”
病房里,三個兒女,還有立在窗邊的年輕女警,面面相覷。年輕男子尷尬一笑,低頭湊近:
“奶奶,我是你孫子……”
滿室寂靜。最年長的兒子退開兩步,勉強笑了一下,向顧玉林他們點頭:
“辛苦你們送過來了……不好意思啊,媽糊涂了,不認識人,沒法跟你們說謝謝……”
沈樂默默扭頭,閉了一下眼睛。
阿爾茨海默癥,是中樞神經的退行性病變,走到遺忘親人、記憶回到年少時代的那一刻,大腦已經萎縮了很多。
他有心引導銅片的力量,幫老太太治療一下,至少讓她在最后幾年能好過一些,卻又不知道已經萎縮、死亡許久的腦細胞,銅片能不能救得回來……
就算能救得回來,這些細胞里承載的記憶呢?
又或者,幫她治療一下腫瘤?可是,如果阿爾茨海默癥無法治愈,僅僅治愈腫瘤,對于病人和病人家屬,都只是延長了痛苦……
還沒作出決定,老太太撫摸了一會兒小玩偶,又招手叫窗邊的女警過來。指著柜子里的玩偶,細細叮囑:
“小朱啊,你看,左邊最下面一個格子,那對夫妻,是95年的案子。開店的,被殺了,現在還沒破……你們要記住啊,要一直追下去啊!”
“已經破了,陳老師!”女警胸口快速地起伏了一下,眼里光華瑩瑩。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虎口,才維持住聲音的穩定:
“前年通報的,已經破了,兇手抓住了!案發現場留的血跡,前年比中了嫌疑人,我們抓到了!”
“破了嗎?那就好。”老人家松弛的臉頰上,慢慢揚起一抹真心的微笑:
“破了就好了……還有,右邊第三個格子,那個老太太,那是00年的案子……也一直沒破……20多年了,再不抓住,就沒人記得她了……”
“這個也破了,陳老師!”女警的聲音幾乎哽咽:
“我們發現了新的線索,鎖定了嫌疑人,把他抓住了!去年通報的,一批積案告破,其中就有這一件!”
老人家臉上的笑容更大。沈樂側頭面向墻壁,胸口起伏:
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前的積案了。受害人的親屬,如果是父母,或許都已經過世了;
如果是子女,大概率連孫輩都有了,已經開始了新的生活,失去親人的傷痛被時間撫平。
但是啊,還是有一代又一代的警察,在兢兢業業地追尋著往事,務求水落石出,務求還受害者一個公道;
甚至,有老太太這樣的警察,已經年邁了,已經失去了許許多多記憶,卻仍然對當年的案件刻骨銘心……
胸口的銅片猛然熱得發燙。沈樂回頭,幾乎所有的玩偶都開始躁動,墨線壓制下,氣息隱隱約約沸騰:
她記得我!記得我!
她也記得我!
她一直沒有忘!嗚嗚嗚嗚,案子破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安靜一點!”沈樂在心里低喝。他右手按住玩偶柜,用盡最大的心力默念:
“不要泄露氣息!你們不想傷到她的,對吧?!”
銅片越發熾熱。冥冥中,沈樂忽然明白了玩偶們的意思。
他拽出銅片壓在左手手心,微微側身,借著床上的被褥遮掩自己動作,左手伸到老太太背后,輕輕搭住她肩背:
一股熾熱的洪流從玩偶柜沖出,涌進沈樂右臂。停都不停,洶涌沖向他左臂,沿著肩頭、上臂、前臂直奔掌心,被銅片吸納,又緩緩吐出:
涌入老人家的身體,流淌向她的頭顱,她的大腦,她的胸腹。盤旋停留,久久不去。
“滴——”
顧玉林手里的儀器,發出一聲警告的輕鳴。
顧玉林臉色一變,急忙退到人群后面,拎出那個長得像手機的儀器。低頭一看,上面的數字,正在拼命往上跳:
封印破了?
這個玩偶柜開始鬧了?!
沈樂你看一眼啊!你之前怎么說的!說這個玩偶柜,你已經封印住了,不會泄露氣息,對正常人造成傷害的!
他滿臉焦急,抬頭盯住沈樂,又是眨眼又是瞪眼。沈樂迎著他輕輕搖了搖頭:
別急,別急。玩偶柜沒有做壞事,它正在輸送它的力量,竭盡全力,治療它的主人……
有我在,沒關系的。銅片引導的治療力量,非常靠譜,老太太一定不會有事的!
掌心傳來的熱流一股一股,忽大忽小。靈眼中,玩偶們一個個亮起來,再一個個黯淡下去,仿佛在排著隊輸送自己的力量:
我的!
我的!
到我了!
我來……
沈樂耐心地等待著。玩偶柜里的亮光漸漸黯淡,漸漸沉落,氣息微弱,幾乎消失不見。
然而,銅片涌出的熱流還在繼續,不知道是傳輸給它的力量還沒有用完,還是銅片響應沈樂自己的信念,開始抽調玩偶柜復蘇,給銅片增添的力量——
終于,老太太深深吸一口氣,抬起頭。她環顧四周,看向邊上的兒孫們,一個個叫出了他們:
“老大、老二、愛華……琦琦……”
“媽!媽你認得我了啊!!!”
感謝書墨涼打賞的500起點幣
求訂閱,求月票,求書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