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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塊大洋,對沈樂附身的年輕哥哥來說,或許是很大一筆錢。但是,在這家高檔百貨公司里,真的算不了什么。
“嫌貴么不要買好了呀!”店員很有點兒不耐煩:
“格個洋娃娃都是剛剛進口的,最新的,美國貨!”他把“美國貨”三個字咬得格外重:
“美國小囡都歡喜的,怎么可能賣便宜了!”
當哥哥的摸摸兜里的五塊大洋,毫無辦法,只能選擇撤退。五塊大洋,已經是他上個學期考了第一名的獎學金,足夠一家人一個月的開銷;
但是,這五塊大洋,距離妹妹喜歡的洋娃娃,還是太遠,太原。
“瑩瑩啊,”他小聲和妹妹商量:
“咱們去下一家看看好不好?下一家,也許有便宜點的……”
下一家也沒有。先施,永安,新新,大新,四家百貨公司,都沒有既漂亮、又買得起的洋娃娃。
瑩瑩粉嫩的小臉由紅變白,再由白變紅,眼看就要哭了出來。沈樂趕緊抱著她離去:
“買不起就買不起,哥哥回家給你做!做個更漂亮的!”
“小桌子、小椅子也要有!”瑩瑩破涕為笑。當哥哥的一迭聲保證:
“沒問題!肯定有!”
“還要有電梯!——新新公司有電梯,我也要有電梯!”
當哥哥的為難了一瞬。眼看小妹子再次晴轉多云,他趕緊拍拍胸口,連聲保證:
“絕對有!肯定有!”
他抱著妹妹回到家里,擺開工具,吱吱嘎嘎、叮叮當當,開始做各種各樣的人偶。隔著房門,母親的吆喝聲高高揚起:
“興興,你別太寵她了!你自己的學業要緊啊!”
“媽,沒事的!”沈樂笑著揚聲:
“我練練手藝!反正我們做機械的,也要做各種各樣東西,我手巧!”
燈光流淌,一個小小的,俏麗的人偶,從他手中成型。那人偶,身高只有小伶的一半,身材修長,容色嬌艷。
人偶做成,微縮家具也做成的那一天,瑩瑩邀請小朋友們,到家里來參加聚會。
那一天,小桌子、小椅子、小沙發團團擺開,人偶坐在沙發上,美得仿佛整個兒在發光。
而那一天,瑩瑩成了這一群小朋友里,最驕傲,最受羨慕的那個孩子。
長長的,制作各個玩偶,各種各樣微縮家具的記憶流過腦海。工作室寧靜的燈光下,沈樂睜開雙眼,若有所思。
——是這樣嗎?
這個玩偶屋,是一位疼愛小妹的哥哥,為妹妹制作的嗎?
這對兄妹后來又經歷了什么,才會讓玩偶屋變成今天的樣子,動不動就倒地來個裝死?
沈樂不知道。搜索記憶,也沒有明確的提示。也許,等他把這個玩偶屋修好,就能有答案了吧?
修啊修,修啊修。沈樂抖擻精神,開始進入了“工欲善其事”階段。摸起手機,開始下單:
豬皮膠、骨膠、魚鰾膠、大漆、調大漆顏色的各種礦物粉末……
幸好他畢業以來,還和他們課題組固定的供應商,一直保持著聯系。
文物修復,講究一個修舊如舊,講究一個可逆性,越是珍貴的文物,越是要使用傳統材料。這些東西,購買的渠道,還是現成的!
全部下完單,繼續干活。沈樂站起身,剛要挑選第二個修復對象,眼前燈光,忽然一暗:
“小油燈!”
沈樂惱怒地叫了起來:
“我在干活!別關我的燈!”
沒有回應。小油燈不知道縮到哪兒去了,一聲不響。
再一看,不單是燈光,連電腦,空調,抽風機,不是滅掉,就是停轉。看起來,是整個宅子跳閘?
沈樂無奈地拎起小油燈本體,走出房間,一路檢查。沒有,沒有,都沒有電。走過三重院子,走到西路第一進——
宅子大就是這么慘,電閘跳了,要把它重新推上,要走三重院子,彎彎繞繞,走將近一百米!
推上電閘,仍然沒有電。開門出去一看,得,街上一片黯淡,一個個居民走出房子,左右張望,議論紛起: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怎么突然跳閘了?”
“打電話報修啊!”
沈樂默默縮回宅子里,關嚴大門。還在想怎么對付小油燈的本體,把這闖禍的小家伙揪出來,手機狂響,電工向陽來電詢問:
“沈樂你家怎么回事?怎么一瞬間負荷那么大?整條街的線路都跳閘了!你干什么了?!”
沈樂:“……”
我現在說不是我干的,是小油燈干的,還來得及嗎?
或者我現在讓特殊事務部門背鍋還來得及嗎?
“我也不知道……”他硬著頭皮回答。電話對面嘆了口氣:
“好吧,總之你當心一點。你那個大宅子,有哪里的電路搞不明白的,隨時打電話,我上門幫你看下。自己別亂來啊!”
“知道了……”
沈樂心虛地回答。他拎起小油燈往回走,一邊走,一邊用力晃蕩:
“你別裝不存在了!”
“讓你控制家里的所有電器,沒讓你把家里的電路一下子搞跳閘啊!”
“看看,現在整條街都跳閘了!”
“別裝死,出來!”
油燈毫無反應。沈樂嘆了口氣,只好把它放下,自己先去吃飯。吃過晚飯,領了小伶回來,一進門,眼前就是一亮:
喲,電來了啊。行,回頭該教育小油燈了——
沈樂!你在給我修新的小伙伴嗎?
噼啪一響,頭頂上的電燈閃了兩閃。沈樂還沒回答,小木偶已經歡快地推開背包拉鏈,探出個腦袋:
你在修新的小伙伴嗎?
怎么說呢,修是在修了,會不會活過來還不知道。
就算活過來了,能不能留下來,變成宅子里的小伙伴,也不知道。
畢竟,這個玩偶柜還是有主人的,主人雖然得了阿爾茨海默癥,也是有清醒時候的,得看主人的意愿……
沈樂還在猶豫怎么說明,小木偶已經探出了大半截身子,一甩手。
刷的一聲,絲線纏在一根木椽上,整個人飛出去一截;再刷的一聲,絲線又纏在門把手上,整個人又飛出去一截……
小伶你給我停住!
你一個好好的小姑娘,不要學習蜘蛛人或者人猿泰山啊!
傷腦筋,養娃真是個技術活……
小木偶飛得極快,小油燈燈芯里面噼啪噼啪,一團銀光從這盞燈竄到那盞燈,毫不示弱地追在后面。
很快,沈樂的工作室里,就響起了兩小只的嘰嘰喳喳:
這是我們的新伙伴嗎?
它好弱啊!
不過這次好多!有好多個呢!
每一個都是嗎?
但是它們不跟我說話!
也不跟我說!
我們是不是把它們修好就行了?
我能修啊!但是沈樂不讓我幫忙!工作室隔壁,鋸子、刨子、鑿子、錘子的聲音忽然停了一停,小墨斗的話插了進來。
抱怨完這一句,頓了一頓,聲音立刻低落下來。
小墨斗在冥冥中的聲音,本來是飽滿悅耳的,像琴弦——或者像墨線彈響的聲音一樣,這時候卻低了一檔,如同琴弦被打濕的嗚咽聲:
嗚嗚嗚,這幾天沈樂忙著修它們,都不和我說話了……
話音剛落,另外兩個小家伙,爭先恐后,連聲抱怨:
他除了每天送我過去,接我回來,都不理我了!
他也不和我玩兒!我今天把電搞跳掉了,他都沒和我說兩句話!
沈樂忍了又忍,終于沒有舉起手來揉額頭。
三個妖怪一臺戲,三個小家伙嘰嘰喳喳吵起來,簡直吵得能把他頭都炸開——
他推門入內,小木偶已經跳到架子上,一托盤一托盤,挨個兒看那些小小的玩偶。和自己比一下,再和自己比一下:
這個沒我大,這個也沒我大,這個也沒我大……沈樂,這個是弟弟嗎?這個是妹妹嗎?
沈樂頭疼。醒醒啊,我是接了個活兒回來干,不是又給你們添了一個弟弟妹妹!
“你把它放下!”
糟糕,感覺自己像是個當爹的,剛把嬰兒抱回家,一群大點兒的孩子就圍上來看。他還得緊張兮兮地在旁邊喊:
“別戳你們妹妹!”
“別捏她鼻子!”
“別把她抱起來!你們太小了抱不穩的!”
“不許把她裝到書包里,帶到學校給同學看!!!”
沈樂竭盡全力,好言撫慰了三小只一頓。包括但不限于,永遠不會拋棄它們,永遠不會不要它們,永遠不會不理它們……
好容易安撫完,看著它們不再哭唧唧,不再鬧哄哄地嚷著上房揭瓦,要罷工,要離家出走(這都是跟誰學的!)
沈樂終于把小墨斗按回隔壁,勒令它繼續干活;
把小油燈拎去第三進堂屋,給它塞了一本《電工學》的電子書,讓它努力讀書,下次不許再把宅子弄停電;
再把小木偶留在身邊,讓它給自己打個下手。這時候再想干活,已經頭昏眼花,完全沒心情對付那些縮微家具,只好把注意力轉向了玩偶柜:
嘖,這個玩偶柜,舊得有點厲害啊。柜子上的朱漆,本來是非常莊重的顏色,現在卻已經斑斑駁駁,許多地方的漆皮都翹了起來。
“這拆都不好拆……稍微動一動,漆皮就敢給你往下掉……”
而且,文物修復人員,修漆面可不像普通木工,直接把殘余漆面鏟掉,然后刷刷刷刷,再上一遍或者幾遍油漆。文物修復,要求精細得多:
那些開裂、翹起、卷曲的漆皮,得像粘書畫殘片一樣,一片一片地粘回去!
沈樂郁悶地嘆了口氣。他之前跟導師做古建筑修復,那玩意兒沒那么尊貴,掉點漆皮就掉點漆皮。
那些做文物家具修復的大佬,是怎么在拆開——掉漆皮,和不掉漆皮——拆不開之間平衡的?
沈樂模擬了一下,不得要領。他上網搜索了一下論文,嗯,論文幫助有一點兒,但不多:
有一篇故宮博物院大佬寫的,《填漆戧金夔龍紋長桌工藝分析與修復》,講到了漆皮修復方面。
特別指出,工作順序是要先貼漆皮,再除塵:
“物理除塵放在漆皮回貼之后,是為了防止在除塵過程中起翹的漆皮脫落,確保完整地保護好原有漆層。”
……但是,拆解成零件,進行結構加固補強,又要在修復漆層之前。
所以,你們是怎么做到又要拆解,又要不震落漆皮的?
這上面的漆皮,連物理除塵,也就是用軟毛刷配合吸塵設備清掃浮塵,再用脫脂棉、棉簽細部除塵,都怕傷到的!
沈樂左看右看,繞著玩偶柜子轉了三圈,百般無奈。幾次舉起工具,幾次放下:
旁邊的“電梯”要拆下來,四角的金屬構件要拆下來,上面的玻璃柜門、下面的木頭柜門都要拆下來——
拆卸這些東西,尤其是拆卸金屬構件,肯定要有震動,而且震動還小不了。所以誰告訴他,到底應該怎么弄?
關于把妹妹裝到書包里,帶到學校給同學們看這件事,貓咪是在知乎一個叫“你為什么挨過家里的打”的問題下面看到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