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成功以后,是什么樣子的呢?
沈樂心頭又是一酸。他借著篝火環顧四周,身邊的戰士們,最小的面龐稚嫩,最大的,鬢邊已經染上了銀霜。
大概有三分之一,身上有各種各樣的傷勢,吊著胳膊,包著腿,繃帶上染著血。就算沒有明顯傷勢的,饑餓和疲憊,也讓他們的健康狀況,十分不佳。
他們當中,有多少人,看到革命成功以后的世界了呢?
“革命成功以后……”
指導員的目光悠遠了一陣。他微微抬頭,仿佛透過夜晚的山林,看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又仿佛穿透時空,看到了很久以后的未來:
“到了那個時候,我們這里,就會像大城市一樣,會有電了……”
“有電是什么樣子的呢?”
少年戰士的眼里星光搖曳。指導員攥著手里的本子,指關節在本子上輕輕撫摸:
“有電的話,到了晚上,整個房子,甚至馬路上都是亮堂堂的,看什么東西都清清楚楚。
電燈不會搖晃,不會熏著眼睛,到那個時候,我們不用湊這么近,不用拼命睜眼,才能看清楚本子上的字……”
“真好啊……”
少年戰士由衷地感嘆。身邊,一群戰士此起彼伏,跟著感嘆:
“真好啊……真想,能夠看到這樣的日子,能坐在電燈下面啊……”
你們會看到的。沈樂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你們一定會看到的,雖然不知道,坐在這里的人,有多少看到了這一天……
但是,拜你們所賜,很多很多人,四萬萬同胞,一直到現在的十三億同胞,都看到了這一天!
“肯定能的!我們再堅持一下!”
“可是指導員,我們都已經斷糧了……”
“是啊,子彈也不多了,最多只能再打一仗了。”
“您都發燒了好幾天了,沒有藥……”
戰士們小聲議論著。人群中心,指導員揚起微笑:
“這些都是暫時的困難,一定能克服的。來,上次和外面通訊,我抄到了一首軍長的詩。我給大家念念……”
他不用看手里的筆記本,直接拉長了聲音,一字一句地念:
“斷頭今日意如何?
創業艱難百戰多。
此去泉臺招舊部,
旌旗十萬斬閻羅。”
他輕輕地念,沈樂也在心里,跟著一字一句地念。戰士們凝神屏息地聽著,聽指導員念完一遍,又開始解釋:
“這是軍長好幾年前,被國民黨追捕的時候寫的。當時,軍長留下了這樣的記錄:
一九三六年冬,梅山被圍。這是紅軍長征結束以后的事情,當時軍長帶隊在江西瑞金附近,贛南山區和敵人周旋……”
“瑞金!”沈樂身邊,一個年輕戰士輕輕出聲,眼睛閃亮亮的:
“瑞金!那里還有人在嗎?”
“是的,有人在。”指導員沉沉點頭:
“并不是所有人都跟著長征的隊伍走了,有些人留下來堅持戰斗,有些人北上,引開敵人追兵。軍長就是留下來的那一批。
接下來,他說,余傷病伏叢莽間二十余日,慮不得脫,得詩三首留衣底。旋圍解。
‘余’就是‘我’,我受傷了,生了病,趴在叢莽間……就是我們現在這樣的茅草窩棚,二十來天,擔心沒有辦法逃脫。
寫了三首詩。不像我們現在,有紙,有本子,他只能把寫好的詩,留在衣服內襯里。”
指導員聲音沉肅,沈樂身邊的戰士們,一個個聽得呼吸急促,仿佛身臨其境,和軍長一起奔逃、周旋、堅持。指導員的聲音忽然激昂起來:
“軍長當時的情況,比我們現在險惡得多。他都能熬過去,同志們,有沒有信心堅持到底?”
“有!”
整齊的輕輕回答。沈樂跟著攥了一下拳頭:
堅持下去,堅持下去。我們最后贏了,我們把鬼子打出去了,我們解放了!
輕輕的讀書聲又響了起來。驀然間,呼嘯的山風中,傳來一個壓抑的輕喊:
“快走!敵人搜山來了!”
敵人!
有敵人!
沈樂悚然。但這支小小的隊伍,卻慣于任何突發情況,有人挑起擔子,有人滅掉地上的篝火,更多人立刻收拾起武器裝備。排成一列,開始轉移。
沈樂依然夾在隊伍中心。只是這一次,他拎著煤油燈,盡力伸開的手臂,壓得距離地面更近了一些。
他們俯身彎腰,腳步匆匆,轉過山頭。呼喊聲,斥罵聲,越來越近,沈樂在山道上百忙中一望,火把爍爍發亮,四面八方包圍上來。
他們爬上山頭,他們隊伍騰挪的空間被壓縮得越來越小,最后,大伙兒不得不鉆進一個山洞里:
與其說是個山洞,不如說是山壁向內凹進去的一小塊,大伙兒不得不彎腰屈膝,才能鉆到里面挨個兒趴好。
洞內暗得伸手不見五指,沈樂趴在石頭上,側耳努力去聽外面的動靜。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又漸漸遠去,有人大喊:
“找到沒?”
“沒有!”
“換個地方找!——對了,把這里燒了!”
一個火把劃出高高的弧度,落在茅草上。沈樂屏住呼吸,看著外面的火光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火光中余光一瞥,戰士們緊緊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只有巖洞最里面,指導員半坐起來,握著一根碳條,在洞壁的石頭上一筆一劃寫起了字:
“斷頭今日意如何……”
火光逼近,還沒延燒到洞口,滾滾熱流已經撲了過來。沈樂緊緊攥著拳頭,聽著自己心臟噗通噗通亂跳:
我會死嗎?
我附身的這個人,他會死嗎?
這些戰士們,他們會犧牲嗎?
這些戰士們,有多少人,能夠活過這一次搜捕,又有多少人能夠看到新中國?
視野一黑,又是一亮。掌心里,小油燈的提手在輕輕跳動著,一波一波,輸出酥麻的電光:
我也很有用!
我也很有用的!
唉……好吧好吧,你很有用行了吧!沈樂撫摸著手里的鐵部件,安靜地閉上了眼睛。
那天的戰士們,應該有很多人活下來了,那個提著油燈的小戰士應該是活下來了。所以,這盞小油燈,才會被保存到戰后,一直使用?
嗯,有這樣的經歷,小油燈應該是一個好孩子,一個可以被教好的孩子?
它只是寂寞了,只是想要尋求關注而已,回頭多勸勸它,多安撫安撫,應該就不鬧了?
無論如何,這一晚上,終于過得安安靜靜,小油燈并沒有鬧幺蛾子。第二天一大早,沈樂照常跟著導師出去干活,回來的時候,卻發現整個村子亂成一團:
“兵兵怎么還沒回來?”
“你知道兵兵去哪里玩了嗎?”
“你在哪里見過他?”
一位頭發雪白的老婦人抱著拐杖,無力地癱在村口。孩子們來來去去,每個人從她身邊走過,她都要問一聲:
“你看見兵兵了嗎?”
“沒看見!”
“沒看見!”
村里的孩子年紀都不大,小的剛會走,大的五六歲七八歲,都是父母在外地工作,沒空帶,送回家里老人身邊的。
這樣一群孩子頑皮起來,老人的能看住多少,可想而知。
兵兵就是其中的一個孩子,剛剛七歲,正是狗都嫌棄的年紀。今天和小伙伴跑出去玩,日落西山,別人都回來了,他跑丟了!
這茫茫大山里,跑丟了,摔下山崖了,摔進山溝了,被蛇咬了……很多很多可能,會吞噬一個孩子。
要找到他,要盡快找到他!
事關孩子,不但村里的老人們關切,連沈樂他們這幫人,都跟著一個個孩子問、一家家找。
問了半天,終于在一個小女孩嘴里,問到了兵兵的下落:
“他說他去……探一個……一個百什么洞了!”
什么洞?
百什么洞?
這附近有什么山洞?
孩子眼里的山洞,可能還不是大人眼里的山洞。
可能是個小坑,是個墓穴,或者,干脆是個樹洞,被孩子隨意起了這么個名字……
老人們討論了一會兒,開始打電話搖人。上田村的另外三個居民小組,下田村,周圍的幾個村子,親戚朋友:
幫忙找孩子啊!!!
而沈樂的師兄弟們,開百度地圖,開高德地圖,問同學,問認識的驢友:
“這附近有個叫百什么洞的,你們聽說過嗎?在哪里?怎么走?”
很快,村子里腳步雜沓,二三十支手電閃著星光,沒入村外的黑暗當中。
沈樂他們師兄弟把導師按在村里,義無反顧,加入了搜山、找孩子的隊伍。導師氣哼哼的,被兩個學生架進房間,兀自不服氣:
“居然不讓我去!——我爬起山路來,比你們還快呢!”
“導師您居中聯絡指揮!萬一需要救援,還要您刷臉喊救援隊呢!”
莊師兄雙手按著導師肩膀,把他哄到座位上。沈樂在后面悶不吭聲,快手快腳,把小油燈裝了個大概齊:
能連上就連上,連不上,就用銅絲擰一擰,強行捆住。煤油也不按,燈芯也不點,就這樣把小油燈拎在手里,臉色古怪:
他的腦海里,展開了一張銀白色的地圖。一根銀線,上抬,下壓,轉彎,指向終點。
終點處的石頭上,鐫著一排大字,紅漆涂抹,異常醒目:
百戰洞!
靈眼中,小油燈上的銀白光芒,一漲一縮,噼噼啪啪鬧得歡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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