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這是一個高貴又神奇的詞,它不需要更多的描述,因為它本身就是一個時代的代表。
那是把一個時代所有頂尖智慧都糅合在一起的曠世神作,用任何一種語言都不能精準描述它所帶來的奪目光芒。
它終結了人類數千年的馬車時代,開啟了真正屬于恐怖直立猿的超進化。從它之后,再沒有任何一項發明能夠如此直觀且徹底的改變世界文明的走向,同時它也讓不確定的世界變得具體了起來。
而如今,夏林就是在辦這件事,他需要一個符號并且用這個符號將新舊兩個時代分割開來,之前他有很多的備選方案,但不管是電燈還是拖拉機都不具有真正的跨時代意義,因為那些東西是可以被替代的,并非獨一無二。
最終他還是把火車定為了時代的分隔號,不過就憑現在的整體技術能力,想要弄出來是有難度的。
但那又怎樣?攻堅克難嘛老兄,亞洲區的老大,生來就是為了克服困難的嘛。
所以夏林開始閉關了,他親自協調了幾個大佬單獨開辟了一個區域來折騰這玩意。條件其實是挺辛苦的,因為這地方連個頂都沒有,幾乎就是露天的環境,但露天就露天,他帶著一眾學生扎個帳篷就住里頭了。
而火車最核心的是什么?就是鍋爐動力系統,鍋爐已經有了,但那玩意能有七八米高,他們要做的就是盡可能的將這些東西小型化。
一開始夏林的想法是好的,但在執行了一陣子之后他就開始抓耳撓腮了,耳邊不停浮現出錢老說的名言“人再笨十四歲還能學不會微積分?”,但現實就是不會的是真不會,很多東西他真是毫無保留的教了,但第二天實操的時候仍然是錯漏百出,不是管子接錯了就是密封線怎么都卡不死。
夏林罵了一天,罵到晚上他捂著臉差點哭出聲來。
一個手上沾染了幾十萬人鮮血的新時代白起,一個一手掌控王朝興替的超級權臣,一個被人開碑立傳鑄像塑廟的活傳奇,在一天之內差點被自己一手帶的學生氣哭三次。
“公差公差公差,跟你們說了多少次,鑄造件公差一定要考慮到熱脹冷縮,你給鐵管套銅管之前,一定要提前留好兩個不同材料的特性區別!”
夏林近乎咬著牙對學生說道:“老子跟你們講,誰要是再犯這種低級錯誤,我給你們扔爐子里祭天!”
而第二天,更新的問題就出現了。
話說人究竟能捅多大的簍子,現在夏林是完全能夠體驗到了,就因為看錯了標尺小數點,導致蒸汽出口的口徑比入口小了十七倍,當蒸汽從里頭噴出來的時候,直接噴了能有三十多米遠,而且因為這個時候極端危險,除了當即關閉爐膛降溫,人是不能上前的,所以這源源不斷的蒸汽活活燙死的老鄉家栓在那里幫他們拉配件的牛……
夏林趕過來之后看到那牛都七成熟了,他坐在旁邊的石凳上點上了一根煙,默默的看向天空,然后有些茫然的對這幫學生說:“說吧,你們到底是誰派來克我的。就這么點小事,你們能給我干的是花樣百出。”
但他能怎么辦呢,帶著學生帶上銀子去了老鄉家里又是道歉又是賠錢,真的是把一輩子的臉都給丟完了。
雖說這讓他也算吃上了牛肉,但他真的覺得自己這輩子就這樣了,要知道這幫人在科學院可都號稱天驕。
天驕啊,那可是走在外頭都會有學弟學妹沖他們發出“哇哇哇”聲音的人,如今卻一個個蠢笨如豬。
而現在夏林卻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繼續下去,因為這些人都是他親手挑選調教出來的人,如果現在把他們放出去,那么也許在學術界他們不會對夏林造成任何影響,但在教育界他們足可以叫夏林身敗名裂。
煎熬啊,熬到了盛夏時節,本身氣溫就炎熱,他們還要每日圍著幾個甚至十幾個造型不同的大鍋爐,所有人都只穿著一條大褲衩子,包括夏林在內。他們也不像外頭想象的那樣所謂的搞研究就是風度翩翩的圍著一張桌子暢所欲言,而是每日都要在百斤的鑄造件和一車一車煤炭之間周旋,每個人都被操練的像是個船工一般,皮膚黝黑、肌肉發達。
不過也有一點叫夏林慶幸,就是苦歸苦卻沒有一個人半途而廢,這幫人笨雖是笨了一些,但毅力驚人,明明一開始都是細皮嫩肉的讀書郎,如今變成了一身腱子肉的莽夫卻也并沒有太多的抱怨。
而那原本讓夏林以為這輩子都不太可能弄出來的蒸汽火車,現在卻已經是完成了三分之一,甚至可以說已經是有鼻子有眼了。
因為項目是絕密的,所以即便是家人也不能知道他們在干什么,甚至都不能知道他們所在的具體位置在哪里,整體說來就是與世隔絕,幾乎是斷絕了與外頭的聯系,哪怕是夏林都錯過了豆芽子分娩的那日。
這期間鍋爐爆炸了三十回,有七十人次不同程度的受傷,三人成了殘廢,就算是夏林也被鑄鐵件砸斷了三根腳趾。
但他們這也都算是克服了下來,那火車就在他們這種螞蟻搬家一般的雕琢下一點一點的逐漸展露出了崢嶸的頭角。
而這一展便又是到了秋天,從春到秋,他們被關在這里半年有余,然而火車的計劃卻還差的很遠,不過至少現在大家都可以保持樂觀了,因為鍋爐帶動的曲桿運轉的非常絲滑,他們有信心可以讓這個巨大的鐵疙瘩跑起來。
但問題是這種重量的東西普通陸地上肯定不可能轉的起來,所以鐵軌也需要開始修建了。
一旦開始這種基礎建設的階段,那投入的東西可就多了去了,浮梁所有的鋼廠立刻進入到了戰時狀態,預備許久的鋼鐵隨著滾燙的鍛造爐開始源源不斷的向外流淌而出。
而當工人陸續走上工作崗位開始鋪設鐵軌時,普通的百姓卻對此表示一頭霧水,他們不知道為什么地上要突然堆滿碎石更不知道為什么在粗大的木頭上要假設一段并不便宜的鋼段。
要知道這可不是一個能保密的項目,從試驗場地一直到樂平鄉往返大概有百里之遙,而那上萬人的工程隊晝夜輪替在那干活,只要不瞎的都能看見他們在干個什么,雖不理解但十分好奇。
只是人終究不是鐵打的,夏林到底也不是十幾歲的年輕人了,也許是因為過度勞累也許是因為身邊那些笨逼給他氣的,在今年的第一場秋雨之后,他病倒了。
渾身高熱,還伴隨有驚厥癥狀,被送到醫學院時他已經變得像是燒紅的大蝦一般,而且呈現弓形軀體,眼看再不處理人就得走了。
進到醫學院,幾乎是所有大佬級的大夫都出來給他會診了,就連專心撰寫醫書和論證之術的孫神醫都過來了,最終確定是因為傷口感染沒有被重視導致的膿血癥,這上下好一頓折騰,命的確是保住了,但卻被勒令在百天以內都必須強制在醫學院中治療,否則臟器內虧,下次就真的救不回來了。
夏林在蘇醒的第二天就想翻墻跑路,但卻被抓了回來,甚至抓他的人還是奉陛下命對夏林嚴防死守的,而且命令非常決絕,就是無論他說什么他怎樣威脅,一概不能放他出去,還要封鎖所有他可能出去的路徑。
“你還想跑?”
冬娘走了進來,上下打量了一圈夏林:“你知道今日是幾月幾日?”
“七月二十七。”
“八月六了。”冬娘冷笑:“你人世不知的躺了整整九日,若是你父母泉下有知,不知道賣了多少人情才能讓你醒來。”
夏林明顯一愣,他仰起頭來看著冬娘:“九天了?”
“對,九天。這期間無數人來看過你,也無數人問我你究竟幾時能醒。”冬娘此刻無奈搖頭卻顯得有幾分怒意:“我回答不得,我也不知道你會不會死。膿血入腦,幾乎可稱之為絕癥,你是運氣好了一些,可若是現在不去了根兒,你會死的。”
說到這里一貫冷冰冰的冬娘竟是有眼淚無聲滑落,但她卻仍是倔強的側過頭去,這還真挺符合她的一貫人設。
夏林嘆了口氣,這會兒他才意識到其實他現在全身上下那是一點勁兒都沒有,血管都是干癟的,這一下他突然之間就天旋地轉了起來,在這一刻他突然有些懷疑世界是虛擬的,明明在十分鐘前他被抓回來時可是正在奮力的翻墻,那會兒他并沒有感覺到這些。
執念,對!一定是執念。那種超脫生死的意念之力當真是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因為他在蘇醒的一瞬間,想到的就只是“他媽的完蛋,工期要延誤了”,就是這股氣讓他這個已經沒了半條命的人當時甚至迸發出了超乎想象的力量。
在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情況后,他現在那口氣泄了,甚至連坐起身都感覺力不從心。
不過好在他并不是七老八十,恢復的速度也還算可以,不過就是這隔離病房的日子有些孤單。
醒來的第一日夜晚,他仍不能吃正常的食物,那些被攪打成糊糊的東西吃得他是欲仙欲死。
不過直到半夜時,他突然聽見了院外有悉悉索索的聲音,等他反應過來時就見一個人影從三樓的窗口爬了進來。
那人先是躡手躡腳的走到門口,確定尋房的人都去休息了,然后這才小心翼翼的走了回來點亮了煤油燈,光線亮起來之后夏林這才發現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景泰帝。
他手上拎著燒雞和酒,還有用荷葉包著的燒肉,那味道隔著八成包裝夏林都聞到了。
“起來吃點?”
見到夏林醒來,景泰帝揚了揚手上的東西,然后又緊張的朝窗外看了看:“吃點?”
看到景泰帝那樣子,夏林真是好氣又好笑,這廝沒把自己當病人更沒把自己當人,這還吃著流食呢,那邊又是酒又是肉。
“你知道我醒了?”
“那是自然,外頭都是我的人。”景泰帝指了指醫學院墻外那些雖穿著便裝但一直來回巡視的人:“他們說你今日翻墻被抓了,我想著你都能翻墻了,喝點酒應當沒事。”
夏林本想拒絕,但他真是受夠了那些豬看了都得遲疑三秒的墨綠色糊糊,所以雙手支棱在床上坐了起來,接過景泰帝遞過來的酒葫蘆和雞腿便吃了起來。
“這幾日啊,你兩個正妻來了,李賊的皇帝也來了,邊關七路大軍全部嚴陣以待枕戈待旦,那陣仗好像是秦始皇駕崩一般。”
“你怎么知道?”
“七路邊軍發函到了朝廷,張仲春已經帶人去安撫躁動的邊軍了,我跟你講這會兒要是你真的死了,各方諸侯世家都得給你殉葬。”
“嗯,我知道了。”
夏林點了點頭但并沒說什么,因為這就是他留下的保障性命令,如果沒有他親自下令解除,一旦他中途死亡,整個中華大地上所有的世家貴族都會為他陪葬,一個都不能留。包括隴西李氏和河洛拓跋氏在內,也就是說也許拓跋靖一家子和李淵一家子能活,其他的皇族也都要剪除干凈。
這是最后一道保險,非常恐怖的開關。
“完了。”夏林突然拍了拍腦門子:“我的戰略意圖暴露了。”
“其實是你差點死了。”景泰帝輕笑一聲,瞥了夏林一眼:“我要替我族人謝謝你的不殺之恩呢。”
“我能怎么辦?”夏林無奈的攤開手:“如果我真在這種不上不下的時候死了,你猜會出現什么結果。”
景泰帝沒說什么,但這次的邊關異動著實讓他徹底明白了夏林的意圖和戰略構思,這廝是真的沒打算放過任何一個人……
“我求你別死。”拓跋靖雙手抱拳:“好歹給我些時間,別動不動就滅族。”
夏林只是尷尬的笑了笑,畢竟人家拿他當兄弟,他天天惦記殺人全家,這個事說出來都有些叫人不好意思。
“明日我就回去了。”景泰帝長嘆一聲說道:“來這里主要也是跟你告個別。”
“不是趕都趕不走么,怎么突然就要回去了?”
“回去想法子拆散拓跋家。”景泰帝垂下眼睛:“朕非天命,但老牛尚舐犢情深,我總不能看著族人倒在面前。”
“你是天命。”
拓跋靖抿了抿嘴卻什么都沒說,只是擺了擺手,指了指夏林手中的燒雞,示意他快些吃。
說實話,夏林此刻的確是有些動搖的,但他卻也無可奈何,只能拍了拍景泰帝的手。
“一手油別蹭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