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間夏林出去方便了一下,桌上便只剩下了四個人,豆芽子的表情在幾秒鐘內便切換成了另外一副樣子,她微微低下頭,雙目上挑看著對面的小輩。
只是一個眼神的時間,那獨孤家的小輩便已經被盯到渾身顫抖。
豆芽子什么人,她當然看得出來這個小后輩眼里是什么意思,但她也沒說什么只是小小的給她這么一個警告,讓她明白明白小小年紀不要跟著家里的歪風邪氣走。
但顯然她也沒太在意,畢竟夏林要是連這樣姿色的小朋友都喜歡,他都活不到四十歲人就要死。
要知道就以夏林的身份和能力,想把貂蟬級的妹妹塞到他懷里的人能從金陵正陽門排隊排到長安玄武門。
而從剛才他跟這兩個小朋友的對話來看,他也的確是把這個小妹妹當小孩。
至于他知不知道這小丫頭片子的打算,豆芽子都看出來了,他怎么可能看不出來,他只是不在意罷了。
獨孤家的血繼界限吶,真的沒法說,嗅覺敏銳到像開了掛。
晚上吃完飯,夏林結賬之后便問道:“你們倆一塊去看風塵四俠不?”
豆芽子連連擺手:“我經不起那個折騰,你還是自己去吧。”
這話夏林也沒當回事,帶著兩個小朋友就去了大劇院,這地方一過去好家伙門口排隊入場的都已經圍了三圈,排隊都排到一里地之外去了。
上了年紀的人說這是離經叛道,但對于過來看表演的青少年們可是真的太對味了。
來這里的人男女比例大概是個七三開,年紀平均都不到二十,他們大部分人都已經把“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給忘到天邊去了,一溜水兒的短發,配上大多數人口中的奇裝異服。
說實話,還真有點新時代搖滾青年的意思。
到了這里,夏林還沒察覺出游什么不對勁的地方,他跟著兩個小朋友就走入了大劇院里頭。
他是為數不多三十歲以上還來這里的人,但該說不說這地方的小妹兒是真的多……
隨著演出時間的臨近,主舞臺上的碳絲燈轟然亮起,接著一陣動感的鼓點就敲了出來。
一聽到這鼓聲,全場就躁動了起來,那海潮一般的嘯叫,叫得夏林眉頭直皺。
但不得不說這個氛圍真的是相當可以,甚至都有了點真正演唱會的感覺。
“可以啊,都發展到這一步了。”
接著便是那種類似馬頭琴的弦樂,很燥的聲響,配合的鼓點叫人相當亢奮。
夏林這是看出來了,這玩意是真的組了個樂隊,這玩意對清湯寡水的時代簡直就是克蘇魯一般的存在,難怪外頭年紀大點的人都說這叫禮崩樂壞,這不妥妥的邪神崇拜么。
等等……
夏林突然意識到不對勁的地方,那就是擴音!剛才絕對不是樂器本身能發出的音量,他們擴音了!
好家伙,這么久不回來,他們科技局連這個都玩出來了嗎?牛逼牛逼,著實牛逼,果然聰明人在任何時代都不缺。
正在這時幕布拉開,臺上一共四個人,他們面前還擺放著類似麥克風的東西,雖然粗糙很多,但這東西原理并不難,甚至于可以說是簡單,就以科技局的底子他們弄出這個來一點都不讓人意外。
而這幾人身上穿著的是皮衣,皮衣上還有用貝殼拋光之后的碎片粘上去的亮片,這在舞臺燈光照射下來的時候這幾人顯得流光溢彩的。
關鍵的是這四個人還戴著墨鏡,這玩意夏林知道,這是他們之前折騰樹脂的時候玩出來的東西,雖然沒有大規模配裝但卻已經有了相應的開發,只是沒想到還真叫他們弄得有模有樣。
墨鏡,亮片衣裳,話筒,打擊樂和管弦樂,這不妥妥的一個樂隊么?
而臺上的四人每個人都是一頭小圓寸,看著叛逆又潮流,他們專注著擺弄手上的家伙,組合起來之后那音樂的澎湃之力竟叫夏林本人都覺得有點意思。
不過因為有妝容還有他們臉上酷酷的表情,加上夏林這個位置離的也挺遠,所以看不清臺上的人,只是這會兒上頭已經開唱了。
他們唱的詞叫夏林聽的一激靈,因為這是他當時為了給《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擴充內容抄來的詞,原詞是辛棄疾的《京口北固亭懷古》簡單修改幾個字之后形成新版本。
這其實是一首極具諷刺意義的詞,特別是那句“可堪回首,佛貍祠下,一片神鴉社鼓”,這簡直就是可以被按在地上砍頭的程度,因為佛貍是拓跋燾的小名,而拓跋燾是大魏圣祖。
而這詞放到現在就明擺著的在說現在的皇帝忘了圣祖的榮光,只把佛貍祠當作供奉神祇的地方,而不知道去踐行當年圣祖的偉業,默默的看著神社下的烏鴉偷吃貢品。
這跟大逼斗扇皇帝臉上有啥區別?
夏林聽到這里時第一時間看向周圍,他知道拓跋靖這會兒就在浮梁,以他的性質說不定他今日就在臺下,別到時候惹出什么禍端來了……
找了一圈沒見到人,夏林還是有些不放心,仍在四處觀察,但好像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反應,他這才放下心來。
但很快臺上在唱完這一首之后,在一眾小卡拉米的尖叫聲中,第二首歌的音樂響了起來。
這一次音樂更加激昂,而這個前奏一響,他頭皮都麻了,因為這個調調他太熟悉了,這是他們內部刊物《紅星》的卷首曲,知道的人就四個,一個是他、一個是老張、一個是拓跋靖還有一個便是獨孤寒。這個刊物被夏林定義為內部警示刊物,絕不可外傳的內容,因為里頭哪怕是一段話被傳出去都會掀起驚濤駭浪。
這里頭主要的內容就是夏林虛構了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的中央之國經歷了無數的苦難,滾滾向前了千百年,其核心內容便是反帝反封建反世家反門閥反宗老反鄉紳。
基本上是見誰反誰的終極反賊之書,而卷首的第一句便是“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
而當下,這首歌出現在了這里。
唉,朋友!別鬧了,要殺頭的。
不過很快他就鎮定了下來,如果說在這個公共場合唱這種東西而不會被察事司的探子用鎖鏈把大門鎖起來一把火把這地方全部燒個干凈,那么這背后一定有妖人支招。
“來。”
夏林聽著讓他頭皮發麻的全場合唱國際歌,他回頭將隱藏在暗處的一個探子喚醒了過來,那人快步的走到他面前,彎下腰來:“查一下,這個樂隊后頭是誰。”
“啊這……”
那探子明顯遲疑了,夏林看到他的樣子,眼睛頓時瞪得溜圓:“狗日的拓跋靖!”
當時那一下,夏林只覺得血直接沖到了天靈蓋,太陽穴突突的跳,腦袋也隨著這勁爽的脈搏而一跳一跳的疼痛。
他的呼吸漸漸變得急促了起來,他快速的從胸口處取出一個小瓷瓶并從里頭滴了兩滴答液體進到嘴里,過了好一會兒他的呼吸才算是平緩了過來。
硝酸甘油真是好用,無數次拯救他于水火之中。
不過他并沒有當場發作,而是靜靜的坐在那放平了心態等到這一場的反賊之歌都結束了,他才緩緩起身來。
在這個過程中,他其實也想明白了,這的確是拓跋靖能干出來的事,那廝是個極致的浪漫主義者也是個天生的狂戰士,浪漫主義者的最終走向八成就是極限運動和搖滾,而狂戰士的宿命則是戰斗,那么搖滾和戰斗放在一起,那顯然便是革命。
逆來順受一輩子的景泰帝,他的血還是熱的,他一早就說過當皇帝不好玩,而當下他似乎是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平衡之道,能夠滿足他從未被滿足的叛逆之心,那么就是這樣公開作亂。
沒有人可以反叛,他就反叛自己,不管不顧的惹出亂子來,然后用這些旁人一輩子沒有過的經歷來滿足他對多巴胺和腎上腺素的需求。
要不怎么說北方少數民族政權的皇帝后頭都是瘋了呢,拓跋靖這在某種意義上就是瘋了,只是他的瘋更加離奇,他不日羊也不做殘忍的事,但他將自己的獨斷專行在另外一個領域發揮到了極致。
難怪,難怪啊。難怪這個破逼樂隊能夠吸引這么多的半大小子,這么叛逆,剛好卡在了他們叛逆期的情感需求上,自漢以來儒法為大,如今被天地君親師教育了一輩子的人上來就吃了一記“從來就沒有什么神仙皇帝”的重擊。
接受不了的破口大罵禮崩樂壞,能夠接受的甘之若飴。
夏林捂著胸口來到外頭,深深吸了幾口新鮮空氣才算徹底平復了下來,而這會兒小柬之頗為擔憂的看著他道:“叔,你好一些沒有?”
“你先送獨孤小妹妹回去吧,我一個人靜靜。”
“叔你真沒事?”
“沒事。”夏林拍了拍他的腦袋:“去吧。”
說完他還看了獨孤小妹一眼:“讓柬之送你回去,不要亂跑了,明日還要上課。”
“那你可還好?”獨孤小妹上前欲攙扶,但卻被夏林拒絕了:“我沒事,休息一會兒便好了。”
看著這兩個孩子離開,夏林轉身再次前往了劇院之中。
這會兒的后臺之上,剛剛演滿全場的幾人正圍坐在一張桌子前一邊吃火鍋一邊復盤。
“剛才情緒還應當再高亢一些,我覺得光靠我們四人不夠,應當再加一些人,讓樂隊的規模更大一些。到時候咱們把那首風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哮給弄出來。”
“不好吧……”李元吉咳嗽了一聲:“那大刀砍的是我李家的頭啊。”
“砍!怎么不得砍?朕都在那喊從來都沒有神仙皇帝了,砍你李家倆人頭你心疼了?”
這會兒他們房間的門被砰的一聲踹開,門外果然就是夏林,身后還跟著幾個面露難色的番子。
他一出場,屋子里頓時就冷了下來,只有火鍋的咕嘟聲在反復回蕩。
這會兒卸了妝的幾人坐在那端著碗齊刷刷的看著門口的夏林,而夏林也看著他們,大魏的皇帝,大魏的三皇子,李唐的三皇子,這三位就這么坐在那,表情定格在最后一絲的猖狂之上。
“跑!”
拓跋靖一聲令下,三人從窗戶、從后門四散而出做鳥獸散,只剩下那個被抓壯丁的書院學生端著碗看了看夏林又看了看火鍋,壓低聲音問了一句:“我還……能吃么?”
夏林沒有搭理他,只是轉過身將門摔到震斷了一截門框,可誰知道沒過兩分鐘,那三位爺居然又從窗戶外頭鉆了回來,他們風塵仆仆灰頭土臉,但卻顯然帶著幾分劫后余生的慶幸。
“駭死我了。”景泰帝深吸一口氣,重新端起碗來:“吃吃吃,聽蝲蝲蛄叫還不種莊稼了是吧?剛才我們說到哪了?哦,多弄點人來,明日老三你去想辦法找點天賦異稟的來,之前他是不是弄了個琴叫什么鋼琴吧?誰會彈來著,弄過來。還有就是要多幾個鼓手,鼓才是靈魂。主唱還是叫三胡來,他的嗓子合適,看看能不再找幾個拿大鼓的,軍鼓就威勢十足,但很難,得專門找人來練。”
誰曾想,他這邊剛剛開始布局,夏林殺了個回馬槍再次推開了門。
不過這次他過來之后手上拿了幾條鐵鏈把窗戶后門咔咔就是一鎖,冷臉站在那:“跑啊,你們再跑。”
拓跋靖這會兒不言語了,從鍋里撈出一塊肉放到嘴邊,還沒吃便抬起頭來:“吃了么?一起吃點?”
夏林走上前站在他面前:“我在外面渾身上下沾滿了血腥,你在這里作甚?”
“我……”
拓跋靖吞了口唾沫,脖子一縮,看向了幾位弟弟,但幾位弟弟那也怕啊,紛紛閃開了他的視線。
過了一會兒他覺得這么耗著也不是個事,于是便起身道:“我在給你打好基礎啊,你說要培養戰士,我這不幫你么。”
“好。”夏林冷臉坐了下來:“現在我給你們講一個異域國王的故事,他叫路易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