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其實是不理解信息對戰爭的重要性,比如現在即將發生在這里的戰爭就是這樣,雙方都有很嚴重的信息差。
首先是漢軍因為地形數據和情報網絡的不健全,導致他們對戰場局勢的分析很大一部分都是按照中原戰場的布局來設定的,敵主力往往是要以萬為單位,三萬、五萬甚至是十萬為一個數量級。
所以他們在戰爭準備階段都是以自身的基準出發,這也算是一種對戰爭的刻板印象了,他們為即將到來的防御戰準備了火槍、火炮和“阿斯塔特”。
五百名全包裹重裝甲士已經入營,這幫家伙人均身高是一百七十八厘米,平均體重是217斤,純是靠肉蛋奶這些玩意堆起來的肉體怪物,天生燒錢的兵團,浮梁也不敢隨便養,只有皇帝陛下一聲令下才能有幸讓他們匯集到一起的戰爭機器。
至少在這個時代他們就是毫無疑問的戰爭機器,如果對面沒有具裝騎兵和工程武器,十個這樣的第四代重步兵就能守住一座城的城門。
在戰爭打響之后,他們的后頭還會有火炮和火槍的遠程支援。
這就是當下大魏的戰爭思路,也是各大軍校根據當下的裝備和人員總結出來的戰爭經驗,沒什么實實虛虛的東西,有的只有代差碾壓和火力傾瀉,用最重的拳頭擊打敵人,一次給人打服了打滅了,這樣才能讓損失最小化。
而倭軍那邊同樣也是在用自己的固有思維來思考,他們衡量戰場的方式也是帶著濃重的刻板印象。
多年以來,他們在島內對戰的人數很少超過萬人,曾經也有過幾次流民作亂規模達到了萬人,但那萬人都是什么人?流民,賤民和饑民,這樣的人哪里會有什么戰斗力,平日里見的最多的就是雙方貴族或者大名之間的爭斗。
這樣的爭斗多則數千人,少則數十人,有時候兩個小勢力之間的對戰可能加起來也就一百多人。
至于裝備他們更是沒有太多的概念,要知道在他們跟中原通商之前,他們近乎是沒有冶煉工藝的,從正經歷史上來看,他們的冶煉工藝是奈良時代才從當時的唐帝國引進過去,但現在因為夏林的通商法案緣故這個時間點向前推進了七八十年左右。
可即便是如此,他們到現在也還沒徹底弄明白什么叫冶煉,幾乎所有的鐵質武器都嚴重依賴進口,他們爐子的溫度至今才剛剛能融化銅礦。
而他們那些武士和貴族花了高昂的加強買到了從大魏或者李唐那邊進口來的鐵器,拿著這些玩意對戰那些拿著木棍竹竿的流民、饑民,那自然就是勢如破竹。
其實他們國內不是沒有知道中原帝國是什么樣的人,因為他們很早就順著各處的口岸開始經商了,但商人這玩意就是這樣,他們為了能夠更好的把持信息差,一定不可能把他們看到的實際情況告訴給國內的人。
他們販賣那些弓箭和刀劍時從來都是告訴買家這些東西就是中原帝國最強力的士兵所佩戴的武器,他們就是用了這些才能夠成為強大的帝國。
而那些去過那邊的大臣和官員很多早就已經跟商人穿一條褲子了,畢竟在這些貿易里他們可賺的是盆滿缽滿,一個個吃得是滿嘴流油。
這里頭有沒有真的想為國家做點事的人?有,但他們沒辦法,因為同樣是亞洲文化圈,同樣的發展規律,同樣的思維模式,那些依靠著二道販子賺錢的家族是不會給他們發聲的機會的。
不是每一片土地都會出現一個能帶領這個國家奔向希望的革命者的。
所以當下的倭國是很擰巴的,他們一面在將強大的帝國當做追趕和學習的對象,一面卻在享受壟斷資源和信息所帶來的巨額利潤,靠蒙蔽自己的國人來創造海量的財富。
所以即便是如蘇我日向這樣的高級將領,他也會陷入在這個他們本國人精心編制到底的陷阱之中——即便是敵人,也是他熟悉的敵人,而這一次他帶來的數千名帝國最精銳的武士會輕松把他們的人頭摘下。
當然,經過昨天的偷襲之后,他也稍微調高了一些敵人的戰斗力,但轉念一想那畢竟是敵人的主力部隊,輸了不虧,畢竟也探明了敵人的真正實力。
于是一場戰爭就這樣在近乎雙盲的模式下展開了。
數千手持昂貴長刀的武士和貴族戰士們,在大將軍蘇我日向的統領下朝著敵人的營地開始緩緩摸索了過去。
而他們的動作早已經被暗哨、明哨、瞭望哨、前出偵、巡察偵和巡防盡收眼底,他們的動作給這些專業的探子們的感覺就是這幫吊毛沒受過專業訓練,不夸張的說他們村里老漢找羊都比他們專業。
首先發回消息的是潛伏在最遠端的暗哨,用哨子模仿出渡鴉的叫聲傳遞給后頭的同伴,接著明哨用旗語給大營之中的瞭望哨發出了消息,瞭望哨得到消息之后立即通知下頭的行營參謀,行營參謀便會第一時間吹響號角,大營之中的士兵不管在干什么,第一時間就要進行著甲了。
接著各級偵查就會回到大營匯報各方向敵人的動向給參將,參將則會把這些信息匯總到指揮官面前,指揮官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一長串的部署。
不開玩笑,沒有受過專業訓練或者是天賦異稟別說指揮大軍了,就連人家報告的方位命令都鬧不清楚,更別提等到最后一步時,可能留給指揮官的時間只有不到一刻鐘了。
營校帶著重甲士就這么出門迎敵了,留下了新兵營的蛋子們在那殺豬的殺豬,洗菜的洗菜。
這會兒張峰正蹲在營地的小溪旁洗著一筐土豆,他的對面則是在處理冬瓜的同伴。
獨孤老弟因為負傷今日可以休息,但他卻要干活,因為要為重甲士準備好飯菜。
這個他們倒是真沒啥意見,因為昨日不少人就體驗了一把重甲士,六七十斤的甲胄加上武器,身上掛著小一百斤的重量要持續作戰一個時辰,這哪里是人,這哪怕是耕地的牛都沒這么折騰的,他們小時候都知道春耕之后人吃糠皮都要給牛吃麥子和稻米,干活的牛尚且如此,更何況這幫打仗的人呢。
這會兒外頭號角吹響了第一道,張峰抬起頭來看向遠方:“應該是遇敵了吧?”
對面的同伴也是滿眼羨慕的看了過去:“不知道我們什么時候才能當重甲士……”
而此刻,就在大營的必經之處,一個兩座山形成的山谷中,雙方的士兵終于是遭遇了,戰鼓聲震得山谷中的樹葉嘩嘩作響,那最前排的重甲士手持軟長骨朵與盾牌,正擺開沖擊的架勢對著對面的敵人發出吼叫聲。
這就是如假包換的戰吼了,伴隨著戰鼓節奏的吼聲,還有敲擊盾牌的動靜,不光可以提升己方士氣也能對敵人造成非常強烈的心靈沖擊。
而此刻若是從倭人武士的角度來看,那場面可就恐怖了,他們本來行進的好好的,突然前頭多出了數百名穿著像是怪物,恨不得有他們兩倍大的東西,這沖擊力家人們誰懂啊……
關鍵是對面不光是渾身覆蓋著金屬的鎧甲,連臉都看不見,他們還能一邊敲鼓一邊發出恐怖的吼叫聲。
如果非要具象化來說,就好像一個普通上班族他本來是下班要去個洗浴中心里放松一下,但剛剛經過一個街口就看見對面有二十輛滿載全險魔改還遮擋了號牌的半掛車正沖著他掛空擋轟油門。
甲士們跟著戰鼓的節奏慢慢向前壓,蘇我日向看了一眼最前面的甲士,再看了一眼自己胯下的馬,他驚訝的發現自己騎著馬都沒有對面這些東西高大……
但此刻他看著被壓得連連后退的武士,心中也是一橫,抽出腰間的長刀指向前方:“殺!”
那些武士心中也是一驚,但這個時候了他們也沒辦法后退,只能跟隨著進攻的命令開始朝對面那高山一般的怪物殺了過去。
武士們仗著人多和輕便很快就殺到了重甲士的陣營之中,其中一名武士的制式長刀在浮梁鎧胸甲上刮出刺耳的聲響,他見自己的攻擊沒能奏效,于是便想后撤幾步,但誰知道緊接著而來的便是那軟木骨朵,借著軟木所產生的彈性形變和持有者本身的力量,這一下打在了這名武士的身上。
他被打中的瞬間甚至都沒有疼痛感,只感覺自己的身子飛了起來,隨后迅速的落在地上,這會兒疼痛席卷而來,但他胸口已經凹陷,根本無法自主呼吸,只是伸手向前抓了抓便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其他人的情況也差不多,雖然這些武士數量更多,場面上看著是好幾個圍著一個打的局面,但問題是他們根本無法觸碰到敵人的根本,而敵人的攻擊卻讓他們無可招架,哪怕是對方最不經意的進攻都能叫他們連人帶刀碎裂一地。
重甲士們的腳步開始慢慢前壓,很快就把這些倭人武士給圍在了其中,他們有人想跑,但每每此刻就會見到一名稍有空余的甲士從身后抽出一桿奇怪的東西,接著那東西發出一聲爆鳴,逃跑的人不管隔多久都會應聲倒地。
此刻,重甲士們就成了一臺臺無情收割的工具,他們的武器本來也是有長短遠近的搭配,骨朵、寬面刀、長槍等等一應俱全,誰知不夸張的說就算他們什么武器都不用,單純只是用拳頭,那被手甲全包裹住的砂鍋那么大的拳頭一拳沖下來也能夠將一個倭人武士打到面門凹陷。
近三千倭寇,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就被殺戮一空,就連蘇我日向胯下的馬都被擰斷了脖子扔到了一邊,現在戰場之上能夠站著的人只剩下了作為統帥的蘇我日向。
而那些甲士除了有幾個體能已經耗盡坐在一旁休息的之外,其余都毫發無傷的站在那里。
看著一地的尸體,還有面前的怪物,蘇我日向徹底陷入了絕望之中,但他的絕望顯然沒持續多久,他被倒拎著腳脖子給提了起來,六七十斤的重量甚至都不夠這幫甲士日常作訓的石鎖重。
“饒……”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拎著他的甲士掄圓了摔在了地上,腦袋就像是個西瓜一樣當場崩了開來。
“就這?”
甲士之中軍銜最高的校尉摘下了頭盔,他頭發上冒出的熱氣與山中的冷風一碰,倒像是冉冉的蒸汽一般。
“不是說有敵人大軍的嗎?大軍去哪了?”
話雖如此,他們的持續作戰能力的確也是短板,這會兒也顧不上什么敵人的大軍了,在短暫的原地休整之后他們便回到了大營之內。
“你是說沒有遇到敵主力?”總參將鮑武得到前線傳來的消息之后錯愕的回過頭:“最多的只有兩三千輕甲武士?你們沒留活口?”
劉昌茂這會兒也笑了起來:“前線就是這樣報告的。”
“你們說有沒有可能這些人就是主力?”劉昌盛突然而來的一句倒是叫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鮑武經過短暫沉思之后抬起頭道:“不是沒可能。”
“若他們就是主力,大帥何苦造船?我們推過去便是了。”劉昌茂此時表情就像是吃了只蒼蠅一樣難受:“我三千甲士,每一日都是海量的開銷,難不成就為了派來打這些雞零狗碎?”
“去跟大帥說。”
鮑武一句話將劉昌茂后頭的話給噎了過去,劉昌盛這會兒上前道:“若真是如此,我們即刻發兵北上!”
鮑武搖了搖頭道:“不可輕舉妄動,我們是沒有成建制騎兵的,甲士緩慢而沉重,持久作戰能力不行,若是貿然北上必將會是疲敝之師,倒不如放出些消息,引得敵人來進攻反倒是一場美妙的守株待兔。”
“可我們連他們的話都聽不懂,怎么放出消息引他們過來?”
鮑武在參謀室內來回走圈,過了一會兒后他抬起頭道:“我等后撤二十里,請君入甕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