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們,這個世道一直以來便是這樣,但一直如此便是對的嗎?同窗們,同學們,這個世道不該如此,他本不該如此!我們從書上學來的東西終究不過皮毛,但它叫我們知道人應當怎樣的活著,也許今日你我終將失敗,也許會身死,但你們甘心子孫后代一直如此?陳勝吳廣所言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你我不妄稱王侯,只想將他們拿走的東西奪回來,我們要的只是平安喜樂福壽康寧,只是他們不愿意看到我們安居樂業,所以這次我們必須親手拿回來。”
“同學們,太平的日子從來不是等待來的,天下能等到的只有枷鎖,而我們能失去的也只有枷鎖。夏山長被撤職了,馬相也被彈劾了,他們的刀又砍向了張相,所有為百姓為我們說話的人一個一個倒下了,你們張開眼睛看看吧,看看金陵城吧,它就躺在那里如同死城!是誰讓它從繁華到虛弱,是誰讓它傷痕累累!”
臺上慷慨陳詞,這會兒外頭的門突然被打開了,所有人齊刷刷的回頭,卻見渾身袞龍袍的番子出現在了那里,學生們立刻警惕了起來。
但接著出現的人卻叫他們歡呼了起來,夏林來了。
夏道生在學生們的簇擁之下走到了最前頭,他背著手走了幾圈:“你們要造反?”
“山長……”
“夏山長……”
夏林輕笑了起來:“知道造反之罪么?”
下頭鴉雀無聲,而夏林則繼續說道:“誅九族啊,同學們。你們還這么年輕,怎么可以輕易的玩命呢?”
“山長!”這時有人便站了起來:“書院的校訓是您撰寫的,是您告訴我們讀書的意義!”
“我說了,你們還這么年輕,犯不著。”夏林搖了搖頭,接著他拍了拍手:“不要去當那個扇動者和首犯,你們頂不住。”
話音落下,外頭的番子們抬來了一個一個的大箱子,打開之后里頭是一層一層的制式步槍,它都用稻草分隔,上頭還有那種帶著鐵腥味的油。
所有的學生表情都凝固了,一下子就茫然了起來。
“你們扛不住,自然是需要一個能扛得住的人來幫你們扛。還有就是,你們這些混賬,政治課本第一頁的概論是什么?”
“槍桿子里出政權!”
“沒有槍,你們干個屁!拿上家伙,準備出發!”
學生們的歡呼聲震碎了屋頂的積雪,他們可都是浮梁書院出來的人,每個人都經過大營集訓,有些甚至直接參與過武器的研發,這玩意那是上手就會。
“保護好自己。”夏林就像是檢閱士兵的將軍一樣從他們面前走過:“想清楚你們的目標是什么,城防軍不會出動,但他們的家中都有私軍與護院,槍聲響起之后會有人策應,但數量不會太多,你們不行就回撤。諸位同學,這一場誰輸誰叛軍,聽見沒有!?”
“明白!”
夏林看了一眼天色:“開始!”
景泰十年冬日,元宵節傍晚,金陵城里響起了一聲清脆的槍聲,不少人覺得是一聲比較響的炮仗,但直到聽到外頭有尖叫聲與呼喊聲時,不少百姓才探出頭去查看了一番。
這時金陵的富人區已經炸了鍋,高門大戶的私軍已經跟人戰成一團,而這會兒打更的已經敲著鑼滿街呼喊了起來。
“起事了!金陵起事了!關好門窗,切勿外出!”
關好門窗?姥姥!
當聽到有人起事的時候,不少男人就已經拎著東西沖了出去,他們的火憋在心中太久了,本來辛苦來的好日子被一次又一次的摧毀,他們早已經按捺不住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隨著一戶一戶的大門打開,那些漢子要么不顧家人的勸阻要么在家人期盼的目光下紛紛走了出去,他們有的拿著工具有的拿著農具,迅速的加入了這一場不知是誰挑起的戰爭中。
不過無所謂了,他們雖然不知道友軍是誰,但他們心中比誰都清楚敵人是誰。
很快這場暴亂就從一個點蔓延到了全城,富豪也好、大戶人家也罷,無一例外的都開始受到了沖擊,他們憑借著自己高高的墻頭和沉重的大門抵御著沖擊,但再堅固的堡壘也頂不住四面八方的敵人。
有人去到城防軍求援,但城防將軍卻只是一句不見圣旨不可出兵,他們去到皇宮之中,但卻發現皇宮已宮門緊閉,所有的侍衛都嚴陣以待拒絕任何人進出。
很快,第一把大火被點燃了起來,那是金陵周家的大宅,沖天的大火甚至在十里外都能看得清楚。
在大火被點燃之后的幾個時辰里,原本昏昏欲睡如死城的金陵突然蘇醒了過來,但此刻它化作了一頭吃人的怪獸,有目的性的廝殺和報復性的焚燒將這座城市徹底點燃。
不管是官員的府邸還是富豪的大院以及豪門的居所沒有一個能夠幸免,他們有的人家豢養了上千私軍,但卻根本無法抵御金陵城的怒火。
夏林此刻站在一棵大榕樹下攏著袖子,靜靜的看著面前的兵荒馬亂,而每個走過他的“暴民”都會恭敬的朝他鞠躬行禮,那些手上甚至還拎著人頭的暴亂之人,在他面前都會化作禮儀之邦的臣民。
什么周老爺、黃老爺、何老爺,曾經被稱之為老爺的人上人們,如今被掛在了各個街口的大樹上,垂著腦袋早已經沒了氣息。
“不許奸淫!”
這會兒一個拿著槍的書院學生一槍托砸翻一個正欲對女子施暴的人,然后厲聲呵斥:“再叫發現,就地正法!”
當夜已深沉的時候,身上帶有新軍標識的士兵陸續進場了,但他們顯然并不是來阻止這場騷亂的,而是防止騷亂蔓延到其他區域,這些人組成了人墻,將這團亂麻一樣的戰火隔絕在了那個區域之中。
此刻到處都是奔走逃竄的人,尸體到處都是,鮮血順著排水溝流淌而過,甚至將井水都染了顏色。
這會兒一個滿身血污中年人掙扎著跑了出來,他像是一個沒頭蒼蠅一般鉆到了夏林所在的位置,他死死的攥住夏林的衣擺,這人不是別人,正是之前推薦夏林來解決書生亂局之人:“為何……你為何……”
夏林滿臉嫌棄的扯出自己的衣裳,冷冷的說道:“我給過你們機會的。”
說完,夏林轉身離開,接著清了清嗓子:“順著士族錄點名,一個都別放過。”
這日,鴻臚寺的外國使者們驚愕的看著金陵城的沖天火焰和廝殺喊叫之聲,他們既是驚愕又是恐懼,但幸好這騷亂被掌控在了那個范圍之內,而那曾經凡人莫入的富人區如今卻已經成為了葬送他們自己的地獄。
那可是金陵最好的地段,大人們趨之若鶩之地,那個曾經恨不得寫上“窮鬼與狗不得入內”的地方,如今血與泥已合在了一起,分不清你我他。
三日,金陵城的大火整整焚燒了三日,清理出來的尸體多達七萬,夏林仍是攏著袖子站在那里,看著一車一車的糧食、一車一車的金銀、一車一車的尸體從那個區域被運出來。
“大帥,六支大軍正急速朝金陵而來。”
夏林眉眼低垂:“多少人?”
“超十萬人。”
“嘁”
夏林撇了撇嘴:“去吧,去休整一下。等他們到了再說。”
“得令!”
這會兒的皇宮之中,監國的熊孩子瑟瑟發抖,而他面前說得上話的臣子已經不足十人,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十分的驚恐。
他們不知道外頭發生了什么事,但從皇城中可以看到外頭熊熊燃燒的火光還有那叫人牙酸的慘叫聲。
而他身邊的大臣此刻也不知道該如何了,他們的腳在發抖,響徹三日的慘叫聲就一道道的催命符,讓他們寢食難安。
但如今的皇宮如同滔天巨浪之中的一座孤島,不得進也不讓出,與外頭徹底斷了聯系。
而這會兒夏林已經來到了大將軍府,也就是老郭的府邸,打開門老郭正坐在里頭面色陰霾的看著他。
“郭爹。”
老郭輕輕的點了點頭:“好,你干的好啊。三日殺了近十萬人!”
“沒有,七萬多。”夏林臉上露出了笑容:“有些跑了,可惜。”
老郭的手上微微發顫,他冷聲道:“下一步呢,你要稱帝?”
“稱帝?”
夏林拿出了身上的玉璽和大將軍印:“我想稱帝不用等到現在。”
老郭看到他手上的東西,深吸一口氣然后只是無奈的一笑:“那你今日來是作甚?”
“沒有啊,我是來給郭爹您報喜的。”夏林走上前攙扶起了老頭兒:“今日之后,先帝心心念念之事也就不遠了。”
老郭被夏林攙扶進了房間,坐下之后他也只剩下一聲苦笑:“你知道史書上會如何寫你否?”
“嗨。”夏林兩手一攤:“我這一生,惡貫滿盈。但一無愧天地,二無愧蒼生,三無愧本心。我從洛陽出來的時候,就等著這一日,小二十年了郭爹。您那時還是滿頭青絲,如今不也是白發蒼蒼了?”
老郭長嘆一聲:“之后呢?”
“殺,沿著士族志殺過去。”夏林用力在桌上頓了頓:“我給過的他們機會的,最少三次了。但他們沒把我當個事。”
“那我呢?那陛下呢?那你呢!?”
“郭爹不是世家,郭家世代為國戍邊,是英雄。陛下,陛下高興還來不及呢,國之利與民同,民之利與君同,君與民本就是一體的。而我……我最多不就是未來被清算嘛,但我不怕,我要把他們殺到服。我想跟他們好好相處,他們不肯啊,處處為難我,排擠我,那我就攤牌了,我不裝了。讓他們明白什么叫手握利器殺心自起。”
“好好好,好一個殺心自起,如今數十萬大軍回京勤王,你該如何處置?全殺光!?”
“他們?”夏林輕聲一笑,轉過頭去:“師從文!”
“到!”外頭一個青年軍官跑了進來。
“傳我命令給那幾路大軍,就地嘩變。帶著他們主將的腦袋上京見我。”
“是!”
老郭明顯一愣,過了許久才開口道:“就地嘩變?”
“昂,就地嘩變啊。”夏林這會兒笑聲更盛:“郭爹,這么些年了,我軍校出來的,各級大營分出去的,在軍中起碼也是中級將領了,都等著我呢。”
“你是如何做到的?”
“郭爹,您帶兵打仗了一輩子,應當知道何為軍魂。”夏林起身站好后整了整衣裳:“我叫他們知道自己是為何而戰,也叫他們明白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但是外頭那些只會慘叫的人不明白,他們不明白信念是什么。郭爹好生休息,爭取多活幾年,您還要帶軍校呢。”
說完他對老郭一躬身到底,接著便轉身離開,大氅掀起的風讓屋中的屏風都獵獵作響。
金陵城內外此刻已經開始了一輪大清洗,所有在這段時間囤貨居奇的商賈拉出來就斃,還有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官員惡吏,那下場更是慘,東大街的街燈上掛滿了人。
這里要說誰逃過了一劫,那就要是獨孤家了。
其實這次夏林并沒有說把獨孤家排除在外,反正豆芽子也隨著李唐的隊伍返回了北方,但獨孤豆芽子給夏林的感覺就是她也像是個穿越者一般。
首先獨孤家在李唐的使團離開之后就把富人區的產業全部出兌了出去,而在他們聯合起來打食物價格戰的時候打開了所有獨孤家的倉庫平價出售米面糧油甚至還免費派發御寒衣物,而數個大掌柜在這場暴亂前的幾日內陸續都離開了金陵前往了浮梁。
而后就剩下一些零星的產業,還都是一些不起眼的產業,這次的紛亂他們不但沒有被影響反而成為了最后贏家……因為暴亂的人也要吃飯的嘛,他們好像是提前部署過一般,主動為這些亂民提供餐食……
就這樣的眼光,說豆芽的家族千年不倒真的是一點毛病都沒有。
而這會兒景泰帝在干什么呢?
他正坐在浮梁的小酒館里吃著紅泥小火鍋,喝著溫潤的糯米酒,拿著報紙看著金陵城發生的動亂,然后還時不時的跟身邊的人討論兩聲。
“你們說,那些人是作了什么孽啊,能把咱們夏大人逼到這個地步。”
“誒,不是。”景泰帝抬起頭來:“他殺了七八萬人,你們還這般護著他?”
“你懂個六啊,那可是夏大人,夏大人從來都是溫文爾雅的,他能這么干一定是那些人太過火了。”
“誒你媽的!”景泰帝指著那人罵了起來:“我怎的就不懂了。”
“懶得與你說,你一點都不懂他。”
“你懂!就你懂!”
“話不投機半句多。”那人起身離開了,臨走時還把景泰帝的糯米雞給順走了。
“狗日的!”景泰帝站起身罵了一句,然后又悻悻的坐了下來。
而就在這時,一個八字胡的男子溜達一圈走了過來,他滿臉笑容的坐了下來,壓低聲音道:“皇兄好。”
“喲,老三啊。許久不見,長胖了不少呢。”
“托皇兄的福。”三皇子咳嗽了一聲:“聽聞京城嘩變,皇兄真的不回去看看?”
“不回去。”景泰帝默默搖頭:“等開春再去。你莫要給我廢話了,吃些什么,我來給錢。”
“莫要在這里吃了,這家不好吃。”三皇子嘿嘿一笑:“弟弟我啊,在這里十年了,比誰都清楚,皇兄請移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