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帝似乎對高士廉的事根本不上心,但誰曾想卻有小道消息流傳了出來,說這件事夏林要介入調查。
“他要為安慕斯報仇?他憑什么?”
“他憑什么?憑他手握重兵,憑他受先帝顧命。還要說什么嗎?你們當初逼死安慕斯的時候就應該料想到的。”
“先生,可安慕斯與他沒有干系,況且當初那人被查之時卻也是安慕斯主持的,那會兒他可沒有手下留情。”
面對自己面前站著的蠢貨,世家團隊請來的總軍師突然有一種滿心的無力感,這種愚蠢言論居然會從他的嘴巴里說出來,真是好日子過的太久了,已經忘記了這個世道本來就無有黑白,無非便是你吃我、我吃你。誰先暴露了弱點誰就會被無情消滅,如有合作也并非好事,如有對抗也并非壞事。
所謂成事之人斷然不是坐在那里等待機緣,他們到現在還看不出來安慕斯為什么要把自己拉出來祭掉,更看不出來之前他對夏林的調查和傾覆不過就是聯手做了個局,把夏林從朝廷的規則中摘出來。
現在脫離潛規則約束的夏林就已經沒有了任何束縛,先是新科舉制度夯實了百姓基礎,再是利用豐收祭變相的達成了短暫的外部平衡。
現在基礎有了,外憂也暫時解除了,剩下的是什么?那是不是就要開始一輪絞殺了?
為安慕斯報仇不過就是個噱頭,他真正的目的就是要削弱整個世家的影響力,讓他們在朝堂的話語權進一步的減少,進而增加法家的統治力和影響力。
這明面上看上去是吃力不討好,但在兩方的博弈之下,最終得利的其是最底層的百姓,這無形中就又擴大了他的基本盤,逐漸把極少數變成了大多數,而在這里無形中也是增加了皇權的影響力。
試問一句若是皇帝見到這樣一幕會不會偏袒他?大概率是會的,即便是面上不說,但暗中也一定是支持的。
不然天底下沒有任何一個皇帝會允許下頭的人猖狂到這樣的地步,畢竟當下的夏林,想要坐上龍椅也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
“先生,陛下真的不聞不問么?今日您也見著了,大殿之上他那囂張姿態,倒是叫人分不清誰是皇帝,陛下真的能放心這樣的人手握大權?”
旁邊的諸葛先生只是仰著頭看著頭頂雕梁畫棟的柱子,心中不免感到一陣悲涼:“你事到如今還要將生死放在他人身上?你為何要去問陛下在意不在意,他在意如何不在意又如何?”
這一句話可是給了對面一記悶棍,他恍惚間才反應了過來,這件事現在處處透著詭異,可仔細說來很可能就是皇帝本人參與到了其中。
夏林甚至都可能是皇帝的馬前卒罷了,這手段歷來都是這樣干的,想要干掉一個忠臣時就一定會扶持一個奸人起來,利用奸人的手來干臟事,到時轉頭再甩鍋便是了,不過就是殺掉一個奸臣罷了,事辦了,名也有了。
“哎呀,諸葛先生。想我等忠心為主,卻仍換來這飛鳥盡良弓藏之果,真不知該說什么為好。”
這人坐了下來,無奈又悵然的說道:“想我一家上下三代,為官百二之數,無一不是為了大魏兢兢業業死而后已,卻是沒想到啊……沒想到。”
那諸葛先生聽到他的話之后反倒是詫異的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睛都瞪成了一大一小。
聽聽,聽聽,聽聽這說的是人話么,三代為官一百二十有余,這還是一家,其他家里算起來大魏江山都叫他們占了半壁有余,他們反倒是叫起冤苦了,這還有天理?還有王法?
不過也是,諸葛先生那日在茶樓之中聽到幾個江南的書生在那聊天,聽到這么一句——屁股決定腦袋,這讓他深以為然。
是啊,屁股決定腦袋,雖是粗鄙但卻淺顯易懂,坐在他們那個位置上就沒辦法看清全局,只能看著自己面前的一畝三分地。
換位思考一下,他們若是皇帝,看到手底下的官員臣子時發現有他媽媽的八成都是互帶有聯姻、親屬關系,他們慌張不慌張?那是要找個人過來切斷這一層聯系還是說任由他們再繼續四世三公百八為官?
腦子稍微清醒一點的就能想明白好吧,還去說人家景泰帝寧可相信一個權傾朝野的奸人而不去相信他們。
再相信下去就完了!他們已經把根系織成了一張遮天的大網,到時候真的是國破了,他們把身上的官服一脫,換一身衣裳便仍是弘農的縣令與金陵的府尹。但皇帝可是要被人抓起來頭砍掉……
嗯,正統繼位的帝王倒是不會刀斧加身,但保不齊就是一個落水溺亡亦或者是突發惡疾。
“你事到如今還是如此想法?你若是皇帝,發現門下臣子皆為姻親,你還能坐得住?”
“怎么會!我們不是讓了位置給那些民間士子么?讓了好些個出來呢,我們這已是讓出了好多步,他還要苦苦相逼,那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諸葛先生想要說話卻突然一時語塞,他警覺這些人并非是愚蠢,而是身處在一個安逸之中太久太久了,久到已經讓他們無法看清楚方向了,沉浸在天真爛漫的固定思維之中。
而對面那人卻好像看出了先生臉上的無奈,他的神色一斂便問道:“先生,那您說該是如何?”
諸葛先生垂下眼皮:“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嗯?先生,我不明白。”
“祭祀亦或征戰,你們可以選一個。”
對面之人顯然一頭霧水,他沒有明白諸葛先生這個老屁股謎語人的話,但又不好直接蹦起來罵,于是只能訕笑著拱手:“還請先生賜解。”
“征戰,簡單說便是清君側,上下勤王,終此逆境。”
先生說完,對面那人腦子里逐漸出現了一副畫面,他們召集天下兵馬共有五十萬之眾,大軍上京勤王清君側,然而走到一半突遇新軍,然后那五十萬人就如瓜果蔬菜一般被新軍打的是落花流水,投尸斷流……
這讓他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冷顫,沉聲說道:“先生……舊年之事,不知先生還記否。楊英數十萬大軍加上北漢近二十萬大軍都被那夏林打到全軍覆沒,再看如今剛剛辦了這豐收大祭,天下英杰人人都得了好處回去,得以休養生息,我們手中也只有山東劉黑闥那二十萬人,恐怕……”
“恐怕給人塞牙縫都不夠。”諸葛先生點了點桌子:“那便用另外一途。”
“祭祀?您是說……叫我們給那夏林送上祭品?這倒也是不錯,只是我不知他究竟好哪一道,聽聞他不喜金錢,不近女色,唯獨喜歡的便是好為人師……對了,我府上還有些成仙煉丹之道,不知他是否能喜歡。”
“嗨呀……”諸葛先生袖子一甩,恨鐵不成鋼的說道:“你給他成仙之道,他當場便送你登仙。”
“那先生又說祭祀……”
“人頭,要用人頭!”諸葛先生惡狠狠的說道:“他是一頭惡獸,要用人血人頭以祭之。”
“啊這……當下這個時候若是去取了血食,怕不是落人口實?不過也不是不行,我去找那些吐蕃人,他們手中有不少奴隸,大不了花些錢,買個三千人頭。”
諸葛先生眉頭皺了起來,然后索性閉上了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如今真的是有些難以忍受這些高高在上的老爺們的傲慢和愚蠢了。
買奴隸,買奴隸有什么用?給夏道生燉鍋子吃嗎?三千個人頭只要你敢運到京城來,那便是大魏巫蠱之變,你這狗日的老雜碎第一個就要被當祭品給祭出去。
“你家中三世為官百余人,天下有幾個你?”
一句話叫對面再次呆在當場,他有些難以置信的彎下腰說:“先生,您的意思是……要我拿別家祭那夏林?”
“別無他法,他要的也是如此。祭了吧,若是不祭,他斷無可能善罷甘休。”
“這種事如何能行!”
“好啊,那你且等吧,中秋已過,你靜待入冬,冬至日前,便是他動手之時。”
那人頹然坐下:“我不祭,他便要祭了?”
“對。”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再不明白的人就不是傲慢那么簡單了,恐怕就是出生的時候被夾到了頭。
“我明白了。”
朝堂之外,一切歡欣鼓舞,不管是新科舉還是豐收祭都是叫人快樂的事情,百姓的收入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市場上的貨物也極大的擴充,如果沒有意外這便是以往人人向往的太平盛世了。
但在朝堂之內,那可是真的叫殺氣彌漫,只是一個還不知道真假的小道消息就引發了連鎖反應,在這一方小天地里的黑暗森林體系已經初步建立,每個人都獨立成體系,一邊在小心提防他人的獵殺一邊要努力的獵殺其他人。
一開始他們還比較收斂,大家都還秉持著互相留一線的心思,但很快這種收斂就被打破了,而起因不過就是一次試探,一次鐵桿盟友之間的試探,而所告之罪名不過是誰誰誰家的夫人打死了小妾。
這本來都是難登大雅之堂的罪名,若是不拿出來說其實也就那么點事,畢竟一個小妾甚至連人都算不上。可若是拿出來說了,那便是殺人惡罪。
這一次的試探正中大理寺下懷,他們本就是吃人猛虎,怎可能放過這送上門的餐點,一時之間大理寺眾如鬣狗嗅到了死亡的氣息,一股腦便圍了上去。
從這一次之后,這些人便已是看清了這個形勢,雖還遠沒有到殺紅眼的地步,但屬于袞袞諸公的大逃殺終于是開始了。
在歷史中找答案,上一次出現這樣的盛況可還是在春秋戰國之時,只是可惜那會兒周天子已經失去了對時局與民心的把控,而這一次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每個人都知道這一場廝殺是給誰看的,也知道他們為什么要進行這一場廝殺,殘忍無奈又令人發笑,但是他們沒有一點辦法,他們繼續團結就會被那手持巨刃的劊子手一刀砍下,可如今各自為戰時卻發現自己像是蒼茫大海上的一葉孤舟,卻是身不由己。
很快,他們開始變得無所依靠,因為信任度降到了最低,所有人的示好都被別人當成了刺探,他們用上了金鐘罩鐵布衫,但卻徹底了把一個一個的小群體給撕裂開來。
而在他們漸入佳境時,關于高士廉舊案的調查也逐漸開始高調起來,最遠到四十年前的陳年老案都已經陸續被挖掘出來。
什么?說證據丟了不好辦?
證據丟了才好辦!他們親手把法家的掌舵人給辦了,那就別怪法家的人開著前四后八在國道上把他們當減速帶給過了。
“你用計是真毒。”
老張低著頭翻起了厚厚一摞的卷宗:“我手上可是一千三百條人命,還都是他們自己拼殺出來的。”
“殺。”
夏林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叫老張猛的抬起頭:“不留余地了?”
“快到冬至了。”夏林的臉上抽了抽:“我正愁今年沒有祭品給安子呢。”
“你也是真狠,不怕天下大亂。”
夏林哈哈一笑:“今年取的士,提起來就用!”
“那法家的車怎么停?”老張瞥了夏林一眼:“光開起來,你不能讓它停下也是很恐怖的。”
“城南法學院,三個月后就開張了。”
“哈哈哈哈,好好好。給他們找點事干是吧。”老張點了點頭,但隨后他又憂心忡忡的說道:“不過這斬草不除根吶,他們就如那野草一樣,殺了一茬又來一茬。”
“放心。”夏林拍了拍老張手中的卷宗:“后頭還有第二輪,這一輪可能會更加殘忍和痛苦。”
“給點提醒。”
夏林伸了個懶腰,懶洋洋的往前走去:“哎呀,現在的年輕人四體不勤五谷不分,是時候叫他們到廣大鄉村里去了。好好的教教他們什么叫人民就是江山,五谷就是社稷。”
老張眼皮子跳了跳:“你這不是……把他們推到鄉紳那一伙里去?”
“哈哈哈哈,鄉紳?鄉紳可不夠這些聰明人玩的。”夏林回頭看向老張:“你做個詳細報告,我最少要三十萬人去到田間地頭。”
“不去呢?”
“不去,不去沒事啊。不過去了的人優先擇錄,他去了才能跟其他人競爭,不去連機會都沒有了喔。”
老張指著夏林點了點手指:“你啊你啊,殺人還要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