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密沒有劃水,這一點楊英在他這邊的使者是看在眼里的。
李密其實也不會劃水,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就捏在人家的手中,打了打不過那另當別論,若是上來就叫人看出來自己打假賽,他身后可是有無數雙眼睛盯著呢。
楊英得到戰報之后坐在屋中也是半晌沒有緩過勁兒來,李密不是弱手,因為即便是他自己,在沒有聯合群雄之前也是不敢輕易招惹李密的,他的陷陣營與輕騎兵可謂是名震天下,但如今這兩個王牌部隊幾乎在一夜之間損失殆盡,這即便是楊英都懷疑到底是不是他給遞過來的假情報。
但其實頭兩天時,他手底下的快馬探子就已經將敵人的進度匯報了上來,楊英其實是明白李密的左膀右臂是真的被打光了。
只是此刻并非心疼人家隊伍的問題,而是說自己怎樣才能將敵軍阻擊在邯鄲之外。
若是叫敵占據邯鄲,那這個樞紐之地可以在幾日之內抵達他們任何一方勢力的駐地,若是再加上他們叫人恐懼的戰斗能力,中原這本來堪堪凝聚起來還沒有來得及整合的爛攤子立刻會被再次沖成一盤散沙。
“傳令下去,不惜一切代價阻擊魏軍于邯鄲城之外。”
楊英傳達命令之后,他獨自一個人坐在屋中,外頭的光影變化叫他的臉上忽明忽暗。
他心中知道這必然是一場慘烈的大戰,如果按照當下魏軍展現出來的戰斗力,正面對抗幾乎是沒有任何勝利的可能,唯一的辦法就是用人數去堆,若是還不行恐怕只能請出最后的大殺器,也就是東突厥支援而來的十余萬精銳騎兵。
這不光是楊英的壓箱底寶貝同樣也是東突厥壓箱底的寶貝,他們就是想借這一波的勢頭能吃下北方的一大塊地方,道理是這個道理,但問題就是如果不拿出真東西來做出交換,怎么可能拿得到別人手中的東西。
如今戰爭進入到了第一個巔峰階段,魏軍勢如破竹一路高歌便來到了邯鄲外一百八十里的地方,然后便拜開了陣仗休整了起來,輜重營則慢悠悠的朝既定的地方行進,好像一切都顯得平靜了下來,但即便是景泰帝這樣的門外漢也知道這不過就是暴風雨前的壓抑和靜謐。
“你不意外?”
看著只是掃了一眼前方戰報就繼續回頭折騰釣魚竿的夏林,老張背著手一臉好奇的問道:“神機營連斬敵兩大精銳,你看著怎么就一點不意外呢?”
“你是十八歲青壯,遇到同樣十八歲的青壯,你倆狹路相逢勇者勝。你是十八歲的青壯,對面來了個六歲孩童,你打了他一通,覺得快樂么?”
老張猶豫了片刻:“那得看那孩童欠揍不欠揍了,若是欠收拾,我很樂意。”
“說到孩童,張仲春啊,你已經三十好幾了,怎的還沒有弄出個孩子來?你是不是不行?你要真不行我去給你找個過繼的,別弄得你張家最后絕了后,下去之后沒法跟老頭老太太交代。”
老張深深的瞥了一眼夏林,起身道:“告辭。”
“你跑什么啊,一說這個你就跑,你到底是不是不行?”
夏林追著殺到了湖心島的小碼頭,這剛過去就見一葉扁舟正緩緩的朝這個方向行駛而來。
“那是誰?”老張這會兒詫異了起來:“按照道理說,除了我這察事司的主官,其他人可都不許過來。”
“你猜啥呢,馬上不就能知道了么。”
兩人眺望了一陣,直到那艘小船靠岸,里頭的人下來之后倒是叫老張和夏林都吃了一驚。
原來來者并非他人而是閉關許久不見的高士廉,說起來夏林也有好幾年沒見他了,老頭比之前蒼老多了,有一種斷崖式衰老的感覺,臉上的皺紋更多了,頭發也變得花白,跟當年第一次見這位刁相時完全不同,這會兒的高士廉就像是一個飽經風霜的小老頭,幾乎是沒有了那副盛氣凌人的模樣。
“夏大人,張大人。”
高士廉笑盈盈的朝夏林和老張拱手,他倆忙不迭的回禮,畢竟老頭不管是江湖地位還是資歷都擺在那,輕易怠慢失了禮數,那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
成年人的游戲,不能再像小孩那樣說不理你就不理你,得保持一個體面。
“高相里頭請。”夏林抬手招呼高士廉:“這天寒地凍的,高相大病初愈,莫要再沾染了風寒。”
這會兒老張眼珠子一轉,也不說話也不走,雖然沒被邀請但還是背著手跟了過去。
高士廉看了他一眼,心中十分詫異這廝的臉皮之厚,但卻也不好開口驅趕。
“你還跟著干什么啊?不是要回去么?”夏林上下掃了老張兩眼:“我跟高老聊聊,你在不方便。”
這下高士廉更詫異了,他沒想到這夏道生居然如此下逐客令,這即便關系再熟悉也會心中不悅吧。
“算逑。”老張胳膊一擺:“爺走了。”
老張往地上啐了一口也不知是啐夏林還是啐高士廉,而夏林叉著腰看著他的背影對高士廉說:“他就是這幅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哈哈哈哈……好一個死豬不怕開水燙。”高士廉倒是被逗樂了:“年輕真好啊。”
“不年輕了,過幾年也要三十了。”夏林微微躬身:“高相請。”
“請。”
兩人落座,因為夏林沒有用仆役的習慣,所以全程都是他自己為高士廉斟茶倒水,湖心的小屋之內爐子燒得旺旺的,一點都感覺不到寒冷。
高士廉抿了一口茶:“嗯,真是好茶,應當是浮梁的崖玉。”
“喲,高相是個中高手呀。”夏林笑盈盈的說道:“就是我那邊的茶,若是高相喜歡,過幾日我家人給高相送些過去。”
“那老頭子可就開口要仙芝了。”
“好說好說,我就知道高相懂行。”
兩人一開始都是聊的這些沒油鹽的話題,先從茶入手,然后聊著聊著高士廉就突然感慨了起來:“連續幾年暖冬了,今年突然極寒,倒是叫我這把老骨頭有些頂不住了,也不知道還能再撐幾年。”
“正常的,這也算是個規律,古往今來沒有萬全不變的天氣。”
一語雙關,倒是叫高士廉心中一黯,抬頭再看向面前這個正值當打之年的兒郎,叱咤風云四十年的高士廉知道自己終究也快走到最后了。
氣氛一下子近乎凝固,這時夏林突然問道:“高相可用過膳?”
“尚未。”
夏林起身:“那就一塊吃點吧。”
說著他拿出了小炭爐和砂鍋,又從外頭把凍著的豆腐和牛羊肉拿了進來:“今日涮個鍋子。”
“悉聽尊便。”
小鍋里的漿水翻滾,小屋之內與外頭的天寒地凍形成了鮮明對比,兩人小口小口的吃著東西,時不時的搭上一句話,倒也顯得平和。
等到差不多都吃飽了,高士廉這一抹嘴夸獎了一番夏林會吃,然后話鋒一轉便說了起來:“聽聞此番新軍在河北道之攻勢如火如荼,全殲李密陷陣營與左右騎兵前鋒,然而卻死傷不到十人,敢問一聲豐饒侯是如何做到的?”
“哈哈哈,豐饒侯……不敢當不敢當。”
說起這個豐饒侯也有些意思的,這不是官方的爵位,是江南道的百姓流民給他建的祠,封了他一個豐饒。后來這名字隨著商人傳到了各處,同朝為官者多以稱豐饒侯來打趣,以彰顯親近。
玩笑之后,夏林站起身來朝一個箱子那邊走去:“其實并沒有什么竅門,不過就是技術的碾壓,騎兵也好,堅城也罷,終究都是時代的眼淚了。”
說著他就從箱子里拿出了一把火槍轉身遞給了高士廉:“高相,若有興致到外頭玩玩?”
“這?”高士廉低頭看了看手中這沉甸甸笨笨的還沒有任何鋒利之處的怪家伙:“這東西能攻堅城克騎兵?”
“試試嘛,不試試怎么知道。”
夏林給高士廉的這把槍不是噴子,它就是號稱浮梁最高級工匠的頂級拍馬屁之物,根據夏林圖紙完全手搓誤差僅有萬分之零點五的傳奇級紅色裝備56半……
兩人來到外頭,夏林拿出珍貴的子彈,手把手教高士廉上膛,然后再將一個破碗放在了三十丈的地方。
“高相,對……對,三點一線。”
“老夫的手有些托舉不住了……”
“沒事,你架在任何地方都行,坐著都行。”
經過一番調整,高士廉始終不敢相信就這么一個小小的東西能擊中三十丈之外小破碗,要知道這看都看不清楚了,若是真能打中,豈不是人人皆可轅門射戟?
“打開保險,扣住扳機。好……高相是真聰明絕頂啊,教一遍就會了。”
高士廉哭笑不得,被一后生夸獎聰明,他都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好,放!”
隨著扳機扣動,一聲爆鳴震得高士廉腦瓜子嗡嗡響,雖然之前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第一次聽到時,還是叫他的心跳得怦怦發慌。
然而只是一瞬間,三十丈之外的破碗就已經分崩離析,不得不說高士廉槍法不錯,老頭有點天賦在身上的。
只是現在高士廉并不驚訝于自己的天賦,而是看了看遠處那都化作齏粉的碗又看了看自己手底下的槍,聰明如他,自然是明白為什么夏林會說這是騎兵的末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