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審案,這個事兒哪怕是放在史書里頭都是很炸裂的事情,但現在竟還真就發生了。
這些卷宗案情一共牽扯了近百人,而且都是朝中官員,最高的已經是從三品之職,低于六品的都不好意思上這份名單。
刑部尚書是真不想查了,但安慕斯近乎以逼迫的姿態在那頂著這位朝廷重臣往下查。
要知道安慕斯此刻還不是大理寺卿而是寺氶而刑部尚書甚至還是他的老領導,他這么玩就等于是下克上,幾乎是用自己未來的仕途在博,不管這次的事情成還是不成,如果沒有什么大機緣的話,安慕斯這人就算廢了。
他幾乎不可能再有升遷的機會,甚至會因為某日上班左腳先踏入衙門而被發配去千里之外整頓官府。
夏林回頭看去,看到的只有安子眼中的淡定和灑脫,好像就是那種“干完這一票老子就值了”的榮光。
此刻,夏林其實是有一種何其幸也的感覺,原來不管在任何時代像安子這種人始終存在。
“大人,請。”安慕斯繼續拆開一卷卷宗:“這是城東南郊周家十七口滅門案的卷宗,請大人過目。”
刑部尚書惡狠狠的看了安慕斯一眼,手拿卷宗卻停了下來,沒有繼續往下拆。
“老朽,有些疲乏了。”
“拆!”
堂前爆發出兩聲怒吼,一聲是夏林的,另外一聲這是安慕斯的,兩人異口同聲,根本不由得半分辯解。
接著安慕斯甚至摘下了自己的官帽:“我安某以下克上,自知有悖倫常,我也無顏再當這個官了,但今日我便是豁出去這身剮了,也要叫天下人知道,大魏法度尚在!無人可踐踏!”
刑部尚書此刻雙眼如炬,死死盯著安慕斯:“你可想好了。”
“我早已想好,若今日無人護法,大魏將萬劫不復。我愿當那護法之人。”
卷宗被緩緩打開,朝堂上寂靜無聲,不少人心中也在開始為安子打氣,但他們沒有安子的魄力,沒有夏林的勇氣。
那句話怎么說來著?人類的贊歌就是勇氣的贊歌,安子今日摘下的官帽,必會被掛在法典之上青史之冊,與萬世同休。
事情到這一步,就是徹底撕破了臉,唯一一條路便是公事公辦,夏林要辦因為他賭輸了,安慕斯也要辦,因為他殿前失儀。但還有那卷宗上的人,一個也跑不掉。
卷宗審完,現場脫官服的人就多達二十一人,還有被逮過來剝去官服的人更是增加到了一百余人,這場早朝也從早晨一直到傍晚,最后從皇城里出來的是一百余輛前往大理寺的囚車。
夏林與安慕斯也在其中,剩下的就是那些被他二人拉下水的官員。
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同時也是大魏立國至當下沒有出現過的事情,誰都知道刑不上大夫,而如今這里每一個都是大夫。
囚車隆隆行過長街,這便算是對天下百姓的交代,而今日朝堂之上的事情也很快的就傳遞了出來,從夏林的自縛雙手到安慕斯的托冠請罪,只能精彩來形容。
長街之上不少人動容撼哭,也有人指著那些上流人破口大罵,但不論如何這場民怨算是平息了下來。
百姓沒有鬧,只是跟著囚車一直來到了大理寺門口,看著這些人被一個一個押解進去。
當夏林下車時,天色已晚,大部分人甚至都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知道他穿著一身單薄囚服,面容清秀。
“恭喜馬相。”
中樞之內,馬周正在喝甜水,他也是在大殿上站了一整天,下朝之后差點沒因為低血糖死過去,這正喝小甜水補充體力呢,旁邊便有人上前恭喜了起來。
“何大人,何喜之有啊?”
“哈哈,馬相如今在朝堂之上再無阻礙了,可謂獨攬大權。”
馬周聽他說話,只是側過頭去不屑一笑,然后轉身說道:“何大人,你我都是為朝廷效忠,何來獨攬大權一說?還望何大人莫要害我。”
“不敢不敢……”
何大人連忙做出驚恐狀,然后將一個小盒子遞上前去:“馬相,這是司徒大人叫下官轉贈的一點小禮物,還請馬相笑納。”
“不必了,多謝司徒大人的美意。”
但那姓何的卻只是擺手笑著往后退了幾步,一直退到了門口:“馬大人且好生休息,下官不打擾了。”
等這姓何的離開之后,馬周打開了那個盒子,里頭竟是一匹純金的駿馬做飛馳之姿。
價值不菲,但對馬周來說這也算不得什么重禮,更多的就像是一種寓意和一個示好的標志。
是啊,夏林進去了,朝堂上又有不少馬周的政敵跟著夏林一塊被送進去了,這一下馬周在朝堂上可謂是一家獨大了。
這不是好事,等景泰帝回來了馬周肯定是要被削的,但這也不是壞事,哪怕只有幾個月的空檔,在馬周這個位置上就能籠絡好大一片黨羽。
馬周是不是能擺脫高士廉的影響成為真正的實權宰相恐怕也就是要看這一下了,所以這司徒家才會主動朝馬周靠攏。
不過馬周看著桌上的黃金飛馬,他只是笑了笑便一巴掌扇到了地上去:“錦上添花不足一提。”
而此刻的大理寺監牢之中,夏林跟安慕斯兩人在隔壁牢房,他倆的待遇明顯要比其他人的待遇好,雖然環境就這樣了,但他們有熱茶喝還有一套圍棋可以坐在那解悶。
大理寺卿這會兒就在牢籠外頭,苦口婆心的跟安慕斯說話:“你啊,怎的如此古板,非要把自己折進來不可?”
“恩師,這是弟子的抉擇,還請恩師勿怪。”
“你啊……”
夏林側過頭看著大理寺卿:“你跟他是師徒關系啊?”
“昂。”大理寺卿拿過一個小馬扎坐在那:“慕斯是我得意門生,只是這榆木腦袋喲……”
“挺好,學法的人有時候不能太靈活。”
“也不能太笨!”大理寺卿恨鐵不成鋼的說:“明明還能有其他法子,他非要走這條下克上的路。這下該如何是好。”
“那你說還有什么法子嘛,都到這一步了。”
大理寺卿瞥了夏林一眼:“你們這些后生,橫沖直撞慣了,自然是想不到。你岳丈呢?滕王爺呢?你把這東西遞給他,讓他發起問責。他馬周能說什么?敢說什么?然后這些東西再轉到大理寺,到時我說我年紀大了,告病個幾日,大理寺不就是我這小兔崽子說得算了么?到時他是想嚴查就嚴查,想克誰就克誰。你們這些小崽子,一腔子熱血沒腦子!”
夏林一拍大腿:“誒!對啊。當時就記得壯懷激烈了。”
“其實不然。”安子抬手說道:“此法的確是更溫和一些,但恩師您想過沒有,古往今來者,不論護法還是變法,終究是要有走出去用自己的血肉來喚醒他人,天底下沒有不流血的變法,更沒有不犧牲的變法。夏大人是縱橫家的人,他敢死,我法家就不敢死了?”
大理寺卿聽得直撓頭,夏林從他的眼中看到了那種宗門長老對門內年輕天驕的舔犢之情,他絲毫不懷疑他愿意代替安子來坐牢。
“不是,鄭寺卿。當時在朝堂上你為何不言語啊,你當時上來干了不就完事了?”
“我站出來了,但這臭小子比我快。總不能我一門全滅吧,總得留下一個在外頭照應,真是我們一門老小都進來了,誰去跟他們朝堂斗雞?”
而這正聊著呢,突然一個大理寺小吏走了進來,來到寺卿旁邊小聲嘀咕了幾句,大理寺卿面色一整:“還有這事?”
“絕無妄言。”
“乖乖……這也是個護犢子的老東西。”
“咋了?”夏林好奇的問道。
“鴻臚寺卿李老倌兒帶著縱橫十三大家上中樞找馬相論道去了。”鄭寺卿坐在那搓著手手:“這不該是我法家的事么,怎么能輪到他縱橫家出場?不行,來人來人,請老祖出山,上中樞找馬周!”
看著他風風火火的走了,夏林指著他離開的背影:“你們法家的人都這么沖動啊?”
“言傳身教。”安慕斯垂下眼皮:“我就知道若是我不站出來,就是恩師站出來了,他年紀大了,經不住牢獄之苦,這種事還是我來吧。”
安慕斯就像是一個沉穩的老頭,坐在那一動不動,而夏林則像是個躁動的小猴,在牢房里上躥下跳。
“夏大人,安靜一些吧。”
“坐在這太無聊了。”夏林坐了回去:“不是,你們大理寺的條件也太惡劣了。”
“這已算是好的了,你去刑部的話還有水牢呢。”
夏林摳了摳耳朵:“對哦,大理寺這邊都是關有官身的。誒,你去宗正寺坐過牢沒有?”
“誒?”安慕斯冷不丁的抬起頭來。
“我是皇親國戚,你們這是狗膽包天敢將我關在此處!?”夏林將牢房搖晃得哐哐作響。
兩個時辰之后,夏林拽著安慕斯便來到了宗正寺的牢房,或者說這不是牢房而是軟禁之地。
有床、有書屋,甚至有灶臺,除了不能出那個院門,其余的就是頂配待遇。
安慕斯拿著一本書坐在屋中,拍了拍柔軟的墊子:“宗正寺真是好啊,我讀書那會兒都沒有這般好地方。哦!抱樸子原本,好東西好東西。”
“走的時候你給裝上。”夏林斜靠在那吃著燒雞:“我剛才打探了一下,我們最少要被關兩三個月呢,你就安心的住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