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個大朝會,朝堂格局大變,幾個宰相,也是各有心思。
郭攸拜相,是意料中事,皇帝陛下沒有與所有宰相商議,但是與杜相公說起過,杜相公也同意了這件事。
畢竟這位郭相公,今年也已經五六十歲了,年紀不算小,進了中書,也就是做一兩任宰相而已,不太可能威脅到中書現有宰相里任何一個人的地位。
尤其是,不太可能威脅到老上司杜謙的地位,而且他這個老部下進入中書,杜相公在中書的的話語權,還要更重一分。
唯一的變化就是,這位吏部的實際主事人進入中書,吏部左侍郎的位置就要換一個人上去,這個位置多半是皇帝陛下提拔人上去,而去年那樁大案空出來的所有坑位。
到最后如何安排,就都在皇帝掌中了。
雖然原本上,這些位置是誰來坐,也是皇帝安排,但是這其中有一些微妙的區別。
這種時候,這種變動,那就是皇帝在進行政治表態,這些所有坑位,都必須要優先皇帝陛下自己的安排。
皇帝親自下場,其他人就只能撿一撿邊角料了。
皇帝陛下離開之后,不少人俱在郭相公面前,向這位新晉的宰相表示恭喜,郭相公只是連連拱手,很是客氣,他走到幾位宰相面前,對著杜相公欠身行禮:“多謝相國提攜。”
如今,朝廷里有一件事,大家是默認的。
朝廷里,六部九卿的位置,或許不一定經過杜相公,但是幾個宰相的位置,一定經過杜相公。
新晉的宰相,或許不一定是杜相公舉薦進入中書的,但是杜相公一定沒有反對。
一旦杜相公反對,皇帝陛下大概率也不會讓這人進入中書。
這就是杜相公的地位所在。
其他相公以及大臣,或許還局限在出身,籍貫,因這些而各自為政,但是出身關中世族的杜謙,早已跳出了這些狹隘的束縛。
不管什么出身,只要是文官,就都是他的下屬。
老實說,這樣的地位以及權威,換作別的皇帝,大概率已經在著手進行削權了,但是這么多年,他們君臣二人一直互信,唯一一次對杜謙的削弱,還是罷黜戶部尚書杜和。
此時,見到到自己面前“拜山頭”的郭相公,杜謙微微低頭還禮,正色道:“中書相位,非是我等臣子能夠置喙,此皆在陛下一心,你我是老同僚了,不必多禮。”
郭相公深深低頭:“下官明白。”
他正要跟其他宰相說話,皇帝陛下已經去而復返,文武百官立刻安靜了下來。
皇帝陛下老神在在的坐回了帝位上,笑著說道。
“好了,朝會繼續罷。”
這場年初的第一次大朝會,從上午一直開到了下午,中午的時候,皇帝陛下與眾臣工,一同在太極殿用的飯。
到了下午,李皇帝也覺得有些疲累了,他起身看了看眾臣,開口說道:“今天就到這里,還有什么事情,先報到中書,由中書轉交到朕這里來。”
“尋常事情,中書可以酌情交給太子處理。”
說到這里,皇帝頓了頓,繼續說道:“太子剛剛理政,朕還有一些不太放心,凡是太子處理的文書,可以照常下發,但要事后抄錄一份,送到甘露殿去。”
官員們聽到這里,都齊刷刷跪在地上,叩首行禮:“臣等遵命。”
李皇帝最后看了看一眼他們,已經走下御階,正要離開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來一件事,開口道:“對了,還有一件事要公布。”
他看了看一旁的顧常,顧太監立刻點頭,取出圣旨,念了起來。
圣旨念到后來,顧太監才咳嗽了一聲,朗聲道:“調太子詹事楊宏。”
“為嶺南道布政使。”
“欽此。”
念完這一句,圣旨戛然而止,楊宏出班,跪在地上,神色有些蒼白,不過還是低頭行禮:“謝陛下隆恩。”
布政使,是本朝新設的官員,與太子詹事一樣,都是正三品。
但是同樣是正三品,地方官就比京官要差上一些。
好在此時的地方三司使衙門,上頭還沒有巡撫,更沒有總督,權柄相對來說還是大的,但即便如此,也遠不如太子詹事來的清貴。
這是實打實的貶謫。
皇帝陛下聽完了這道圣旨,看也沒有看楊宏一眼,背著手離開:“杜相公,卓尚書,來甘露殿一趟,其余各回各家。”
說罷,皇帝陛下已經離開了甘露殿。
杜相公與許相公,都瞥了楊宏一眼,心中冷笑。
不管楊宏本人,有沒有牽扯進去歲那樁謀刺案中,既然他已經牽連進來了,那么政治生命自然就走到了盡頭。
甚至,皇帝陛下對他下手這般“溫柔”,完完全全是因為太子的面子,皇帝陛下不想讓東宮難堪,更不想讓這個事情鬧大。
這楊宏先調任地方,過幾年沒人注意了,就可以卷鋪蓋回家了。
到時候,如果他做地方官的時候不老實,甚至卷鋪蓋回家都做不到。
兩個知情的宰相,都是冷眼旁觀。
杜相公回頭看向一眾官員,開口說道:“都散了,有什么要緊的事情,去中書尋姚相公。”
說罷,他又看著郭攸,笑著說道:“郭相公,你先回吏部衙門收拾收拾,把手頭的公事交接了,三天之后,到中書來報道。”
郭相公低頭道:“杜相,下官的繼任之人…”
杜相公擺了擺手:“我也不知道,你先交接給右侍郎就是。”
說罷,他不再多說,與卓尚書一起,結伴前往甘露殿,路上,卓相公試圖落后杜相半個身位,卻被杜相公拉著,二人并肩而行。
那場章武七年舞弊案,杜家承了卓尚書太大情分,至今杜相公心中還一直很感激。
卓光瑞也沒有扭捏,而是笑著說道:“陶相公,竟是難得的長久。”
杜謙也跟著笑了笑:“這位老先生,可是一連監斬了十幾場,到最后都吐在了監斬臺上,他既然接受了陛下的處罰,陛下也懶得跟他為難了。”
“畢竟再選個差不多的宰相上來,未必有這位老先生有用。”
卓尚書聞言,頗有些促狹:“老先生身體真是不錯。”
聽了這話,杜謙也忍不住啞然道:“這話給他聽了去,多半要記恨卓兄了。”
“我不怕他記恨。”
卓相公笑呵呵的說道:“最好當著陛下的面,狠狠地罵我一頓,實在不行,下官跟他打上一架也行。”
聽了這話,杜謙啞然道:“那樣的話,卓兄差不多就要復相了。”
二人說到這里,對視了一眼,都是默契的哈哈一笑。
很快,兩個人來到了甘露殿門口,暢通無阻的進入到了殿中,殿里的皇帝陛下已經換下了身上的朝服,只穿了一身常服,正在擺弄著一個精巧的銅爐。
二人上前,作揖行禮。
李皇帝回頭看了看他們,然后笑著說道:“都坐,都坐。”
等二人落座之后,李云搓了搓手:“今年,似比去年天寒啊。”
杜相公回答道:“像是比去年冷了些。”
等二人坐下之后,李云才開口說道:“喊你們過來,主要是說修官道的事情,這個事工部推進的很快,已經把京兆府還有河南道的官道,給丈量出來了。”
李皇帝顯然心情不錯,笑著說道:“今年剛開年,咱們定下來一件事,今年一年,先把京兆府的官道給修平整了。”
杜謙與卓光瑞,都是低頭應了聲是。
雖然低頭附和,但是杜相公心里還是有些好奇。
因為這種小事,本來不值當皇帝陛下這么關注,甚至不值當他這個百官之首這么關注。
最多也就是工部戶部幾個侍郎的事情。
而皇帝陛下,似乎異常在乎這件事情,時時刻刻都親自關注著。
李云也看到了杜謙的神色,他看了一眼杜謙,笑呵呵的說道:“這一次,是朝廷第一次花錢請人來修工程,這是個先例。”
“正因為是先例,朝廷要從這個事情中,探索出一套切實可行的流程。”
皇帝陛下輕聲說道:“往后,這樣的工程,或許還有很多,朕…要做個大興土木的皇帝。”
杜相公若有所思,看向李云。
卓尚書也有些好奇,問道:“陛下…陛下從前,對樓臺殿宇,似乎不感興趣…”
“現在也不感興趣。”
皇帝陛下喝了杯茶水,笑著說道:“一會兒,我帶你們出宮去看一樣東西。”
“看了之后…”
皇帝神秘一笑。
“你們就知道,我在說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