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較今年的江東新政,李云的新稅法,已經施行許多年了。
最開始,就是在江南三道試行,現如今基本上已經推行全國。
這個新稅法,也是李云第一個推行下去的國政,就是把一切雜七雜八的稅項,幾乎都堆到了田稅上,而且不管官紳貴族,俱不免稅。
這種制度,能在很大程度上緩解土地兼并,并且讓最底層百姓的日子,好過許多。
因為底層百姓,擁有的土地必然不多,沒了人頭稅,他們自然就會好過。
不過,底層百姓得益,就必然有人的利益受到損害,其中利益受損最嚴重的就是士紳階層,還有官員貴族階層。
要知道,哪怕是皇族名下的皇莊土地,現在都要繳納田稅!也就是說不管你什么王侯將相,這個國公那個縣侯的,只要你名下有田,俱要繳稅!
這個事情,一度引發官員階層的不滿,反對的奏書如同雪花片一樣飛到李云的案頭,都被皇帝陛下一一留中不發,裝作沒有看見,再有言辭激烈的,直接拿人問罪。
而正因為這個新稅法,從章武元年到章武七年這段時間,地方上十幾次叛亂,多是當地的大戶,或者是世族裹挾百姓造反。
而這些叛亂,都被李云駐扎在各地的駐軍,很輕松的平滅了,沒有掀起太大的浪花。
到最后,在皇帝陛下的強硬態度,以及杜謙杜和等世族出身的官員妥協之下,這個政策還是被硬生生的推行了下去。
這才有了今日,朝廷國庫充盈,到去年的章武九年,李皇帝甚至可以三路用兵的盛況。
而百姓們的日子,也的確肉眼可見的好了起來。
再加上,李云如今的江東新政,如果將來能實行下去,就可以用商稅補貼掉一部分田稅,整個社會很有可能在李云的章武一朝,就走向盛世。
但是這種“勃勃生機”,或者說這種盛世的代價是什么呢?
那就是一小撮人的利益受損。
這一小撮人,是世族以及士族,還有官紳貴族階層。
如果這一小撮人,能夠順應形勢,好生生的跟著新朝混下去,隨著時代的發展,到后面這些人的利益自然而然就會從農業,轉移到商業上,依舊能攫取巨大的利益。
但是現在,在這種轉變的初期,顯然沒有人能看清這種形勢。
哪怕杜謙這樣的高才,也看不明白。
甚至,李云跟他們說,他們也未必會信。
所以在這些人眼里,吃了虧怎么辦呢?
自然不能坐以待斃。
最開始,他們做的事情是武力反抗,也就是新朝初期那十幾次叛亂,在數萬人頭落地之后,這些人看清了形勢,到如今已經放棄了武力反抗。
但是總有別的路子。
最簡單有效的,就是弄死李云這個開國皇帝。
這樣,即便不能終結李唐王朝這個新生的王朝,李云沒了之后,朝廷的政策就有很大可能可以轉向。
要是這個法子也不行,那就寄希望于后世,等李云沒了之后,再把朝廷扭轉到正確的方向上來。
這就是新朝開辟以來,或者說李云即位十年以來,積攢下來的最大矛盾。
而陳王武珩這個人,或者說這一股反抗失利,只是這個巨大矛盾的衍生品,或者說一種具體的顯化。
“倒行逆施。”
皇帝陛下看向武珩,笑了笑:“人心盡喪。”
皇帝陛下抬頭看了看武珩,似笑非笑:“是誰告訴你的?”
“自欺欺人!”
武珩這會兒明知自己必死,也不怎么害怕李云了,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冷笑道:“你自己心里清楚得很,你一手建立的朝廷里,現在還有多少官員跟你同心同德?”
“你禁軍十二衛今天一沒,明天朝廷里的那些官員,就能要了你的命!”
陳王怒視李云,也不知是為了激怒李云求死,還是想要嘲諷一下這個推翻了武周王朝的山賊。
他惡狠狠的說道:“你最倚重的宰相杜十一,說不定心里,都恨不能你趕緊去死!只是畏懼你的兵威,不敢說出來而已!”
“京兆杜氏,跟你混了二十年了,得到了什么?如今的京兆杜氏,得到的好處,甚至遠不如顯德年間的京兆杜氏!”
“不如顯德年間的榮華富貴!”
“杜謙,杜和,陶文淵,費宣,甚至是你一手提拔起來的卓光瑞!”
“他們跟你一條心嗎?”
皇帝陛下瞇了瞇眼睛,淡淡的說道:“你人在民間,對朕的朝廷倒是了如指掌,朕的這些重臣們,你不假思索就能說出來。”
武珩冷笑著看向李云,沒有說話了。
李皇帝站了起來,看了看一旁戰戰兢兢的武元佑,又看了看被綁起來的武珩,沉默了片刻,才緩緩說道:“或許,你說的有些道理,但是朕的章武一朝不過十年,斯民生計,已經勝過你們舊周不知凡幾。”
武珩嗤之以鼻。
“自古以來,歷朝歷代俱與士大夫共天下,因而才能長久,只可惜你這個山賊出身的逆賊不懂這些,一味做一些婦人之仁。”
“百姓有什么用?”
“百姓能為你做些什么?”
武珩看著李云,嘲諷道:“你身在皇宮里,十年時間,又見過幾個百姓?”
“哪天,有人進宮里刺王殺駕,要你性命了,你口中那些斯民百姓,會闖宮救你的性命嗎?”
陳王毫不留情的說道:“所以本王說,你雖然篡奪了帝位,假模假樣的搞了禪讓,但從始至終,都不算是個皇帝。”
“真正的天子。”
武珩看著李云,咬牙道:“要恩威并施,才能懾服群臣,使臣工為己用,而你,不過是一味以力服人而已!”
皇帝陛下看了看武珩,邁步走到他近前,認真看了看他的表情,然后伸出大手,狠狠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臉上。
“啪!”
皇帝陛下何等手勁,只一下,嬌生慣養的武珩,面龐立刻腫了起來,嘴角眼角,都沁出鮮血。
“真是聒噪。”
他看了一眼武珩,冷聲道:“武周之所以滅亡,便是因為你們武家人,俱是這般想法,以至于流民四起。”
“王均平帶人闖進長安皇宮,淫殺武氏女的時候,你口中的官紳們,貴族們,有進皇宮里,幫你們武家。”
“攔住王均平嗎?”
武珩嘴角流血,卻依舊嘴硬,他試圖激怒李云,讓李云直接動手,把他打死在這里,以免后續的皮肉之苦。
“那是因為,朝廷天子,失了馭民之術,以至于流民四起,若是通了馭民之術,天下至今仍然承平!”
“馭你娘!”
皇帝陛下動了真火,又一巴掌,打在了他的左臉,罵道:“朝廷收一二百錢,宣州石埭收到一貫,這就是你的馭民之術嗎!”
李皇帝真的被他說出了火氣,此時甚至有一拳打殺了這武家畜生的念頭,一巴掌之后,他狠狠地看著已經半死的武珩,罵道:“下輩子,你也去被人馭馭看!”
罵完這一句,他猛地回頭看向一旁的武元佑,怒聲道:“你也是他一般想法嗎!”
武元佑嚇個半死,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叩首道:“陛下,臣…臣…”
“臣絕沒有這種想法,陛下愛民如子,臣…臣認同陛下。”
武珩兩只眼睛都已經腫了起來,他努力睜開眼睛,看著李云,咧開嘴道:“這種磕…磕頭蟲,你問他有…有甚用處?”
武珩努力擠出來一個笑容。
“你惱了,因為被本…被本王戳中了痛處。”
皇帝陛下握緊拳頭,一拳就要打死這廝,但是拳頭停在了半空,還是停了下來,只是冷冷的看著武珩,冷笑道:“現在殺了你,倒是便宜你了,明天就把你移送三法司,把你的那些同黨,一一拿了問罪!”
說到這里,皇帝陛下瞇了瞇眼睛,殺氣凜凜:“或許你們這些腳不沾泥塵的人這么想,等民智大開,你們這幫人便要絕種了!”
說罷,他怒哼了一聲,也不理會跪在地上的武元佑,拂袖而去。
武元佑嚇得叩首不止。
武珩看著離去的背影,用自己最大的聲音,大聲道:“你那朝廷里,本王…本王的同黨,到處都是!”
“現在死完了,將來…將來還會再生出來!”
“你抓得盡,殺…殺得完嗎!”
李皇帝聽了他的聲音,停下腳步,回頭看了已經鼻青臉腫的武珩一眼,按住心頭的怒火,悶哼了一聲,大步離開。
再也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