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李云,讓太子出巡,一方面是為了讓太子去接觸新政,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更深刻的看清太子殿下的品性究竟如何。
畢竟身在他這個皇帝老爹身邊,自然而然就會有東宮屬官,教他如何當一個賢能的太子,或者是教他如何裝成一個賢能的太子。
離得遠一些了,可能就會多少顯露出一些自己本來的性子。
身為父親,這么做明顯是不合適的,但是身為皇帝,考核接班人,這么做卻沒有什么問題。
古往今來,哪一個皇帝基本上都會這么干。
但是太子一路東行,并沒有任何出格的地方,依舊循規蹈矩。
至少在李云,或者說九司能看到的地方如此。
甚至沒有怎么碰女人。
這明顯是不合理的,哪怕是李云當年,在陳州也放縱了相當長一段時間。
這就說明,太子身邊,一定有人在揣度皇帝陛下的心思,然后給他出謀劃策,偏偏這個人,揣度的很準,李云在想什么,他基本上猜對了七七八八。
但是這人沒有猜到的是,李云想要看到太子恣情放縱的一面。
對于李云來說,這個兒子好女色不是壞事,甚至放縱胡鬧一些,也不是壞事,只要本性不壞,不是那種天生惡人,對于李云來說,就是合格的繼承人了。
偏偏這種完美無缺,讓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半年了。
太子依舊是洛陽城里那個太子。
杜相公跟隨皇帝二十年了,他雖然揣摩不清楚皇帝陛下那些稀奇古怪的治國理念,但是皇帝的心思,他也能揣摩個七八成,聽了天子這句話,杜相公嘆了口氣。
他左右看了看,眼見著四下無人,杜相公才默默說道:“陛下,臣跟您說幾句私人的話。”
李皇帝看向他,開口說道:“快說快說。”
杜相公開口道:“陛下,對太子殿下監管太甚了,這樣監管之下,殿下心里會怎么想,誰也無從得知。”
他微微低頭,嘆了口氣:“不過,這個事情古往今來,都是一樁難事,臣不在陛下這個位置上,因此很難體會陛下的心情。”
李云看著他,問道:“受益兄若在我這個位置上,又當如何?”
杜相公苦笑道:“臣也不知道。”
“因此,臣才說這是一樁千古難題。”
皇帝陛下默然。
杜相公又看了一眼天子的桌案。
兩摞文書齊高,也就是說,皇帝陛下在太子身上花費的心思,幾乎與政事差不多了。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說道:“二郎,順其自然罷。”
“太子若是做錯事情,那該管教就管教,若是太子沒有做錯什么事情,我覺得還是放寬些好。”
李皇帝點了點頭:“我也是這個想法,在他身上花費太多心思,恐怕會適得其反,等他從金陵回來。”
“就按照受益兄你說的來罷。”
杜謙這才低頭:“陛下圣明。”
接著,杜相公又跟李云詳細匯報了江東新政的進展,李皇帝靜靜的聽了一遍,然后看向杜謙,笑著說道:“總體來說,還是有進益的,有進益就是好事。”
他想了想:“你給張遂回一封私信,就說我說的,這事是國家大事,讓他務必上心,扎好根基,積累經驗。”
“江東的事情成了,他就是大功臣,朕會立刻讓他做封疆大吏,把新政推廣到全國,等弄得差不多了。”
皇帝陛下正色道:“我許他進政事堂。”
杜謙聞言,深深低頭:“臣回去之后,就給他寫信。”
李云點了點頭,又跟杜謙聊了幾句,然后才想起來一件正事,他開口說道:“前兩天九司來報,去歲萬壽節那樁刺殺案,現在已經有了進展,舊周的陳王…”
“已經查到痕跡了。”
皇帝陛下神色平靜道:“劉博跟我說,這個月大概率就能拿住人,到時候這個案子,差不多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杜相公聞言愣了愣,然后看向李云,低聲道:“陛下,九司查到了多少官員涉事其中?”
“很多。”
“而且,幾乎全是武周舊臣。”
皇帝陛下默默說道:“有一些官員,即便沒有直接涉事其中,也有親戚朋友涉事其中,朕的意思是,借著這個機會,把這些前朝舊臣從要緊位置上,全都清除出去,再從武周舊臣里,挑選一些名氣大的留下來,安排他們去禮部,去九寺任職。”
皇帝陛下默默說道:“將他們,隔離于核心之外。”
杜相公神色復雜,他低頭道:“陛下,臣能不能看一看有哪些人涉事其中,這樣后續,吏部也好安排具體事宜,盡快補上空缺,不至于讓朝廷亂起來。”
“這個自然可以。”
皇帝陛下笑著說道:“你我名為君臣,實如兄弟一般,國家要緊事情,哪一個不是你我商議?”
他從桌案上右手邊,抽出一份文書,遞給了杜謙。
這個時候,杜相公才恍然,皇帝右手邊厚厚一摞文書,卻未必都是關于皇太子的言行舉止。
九司還有其他要緊文書,也在其中。
杜相公接過去,認真看了一遍之后,神色越來越凝重,最后他抬頭看了看李云,喃喃道:“陛下,這些…這些人,都涉及去年謀刺案嗎?”
“那倒沒有。”
皇帝陛下笑著說道:“不過是順藤摸瓜,查到的他們,他們未必涉及去年的謀刺,但是的的確確,跟陳王,或者是陳王身邊的舊日門客有過聯系。”
“這其中有一些人,干脆就是舊時陳王府門客。”
說到這里,皇帝陛下默默看了看杜謙。
杜相公起身,跪在地上,深深低頭道:“陛下,這其中不少人,是臣舉薦的,臣死罪…”
從前朝廷嚴重缺人,那么安排官缺這個事情,自然就落到了杜謙這個吏部尚書頭上,不少關中籍武周舊臣,就是因此入仕。
皇帝陛下上前,把杜謙扶了起來,拍了拍他身上不存在的塵土,笑著說道:“這些人,即便是九司也是查了大半年,才查出來一些根系,當時朝廷初建,受益兄又如何能看出來他們的心思?”
“這個事情,跟受益兄無關,吏部只需要做好后續補缺的事情就行了。”
杜相公起身之后,長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好一會兒,他還是沒有忍住,問道:“陛下打算如何處理這些人?”
皇帝陛下神色平靜道:“涉及去歲謀刺案的,一律按照謀大逆論處。”
“其余與舊周武逆有聯系,或者是有牽連的,要先拿了武逆,訊問之后,再行處理。”
說到這里,李皇帝看了看杜謙,正色道:“這些人,最次也要貶官流放,直系不得入仕。”
“若有其他事由,從重問罪。”
“若是間接牽連,沒有直接跟武逆有聯系的,也要罷官革職。”
杜謙聞言,深呼吸了一口氣,深深低頭:“陛下仁德。”
他知道,李皇帝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要是別的皇帝,恐怕名單上所有人,都要九族消消樂,那么這個事情,將會辦成一樁大案,至少千人以上要被卷進去,甚至有可能是數千人。
就連杜謙本人,都有可能被卷入其中。
“仁德不仁德的,我不在意。”
皇帝陛下擺了擺手:“我只是做一些,我覺得該做的事情。”
“好了,這個事情不是什么大事,新政的事情才是大事,受益兄且去忙罷,莫要忘了,給你那個學生寫信。”
杜謙拱手行禮,畢恭畢敬的離開了甘露殿。
他離開之后,李皇帝才翻開了手邊一份九司剛遞上來的文書。
九司收網,擒拿武周陳王武珩,就在這一兩天了。
這就是當皇帝的好處了。
不管什么事情,不管這個事情再如何艱難,比如說擒拿舊周的這個陳王,比如說收回金川州,只要他一封詔命,就自然而然會有無數人替他去辦這個事情,而且辦的漂漂亮亮的。
前赴后繼。
尤其是在現在這種國力鼎盛時期,這個天底下,李云一紙詔令辦不成的事情當然有。
但已經不是特別多了。
看了一會兒九司的文書之后,李皇帝叫來顧常,問了一句:“孟青回洛陽了沒有?”
顧太監進了甘露殿,深深低頭:“回陛下,孟將軍已經進了京兆府,估計明天,就能回到洛陽面圣。”
李皇帝點了點頭,開口道:“你盯著些,等他回來了,立刻帶他來見我。”
顧太監跪伏在地,恭敬磕頭。
“奴婢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