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十年,臘月十六。
朝廷停擺了大半個月之后,終于久違的開始了新一年的第一次大朝會。
大朝會上,皇帝陛下坐在主位上,看向底下跪著的一眾文武官員,他沉默了一會兒,才抬了抬手道:“諸卿,都平身罷。”
等到眾人都站了起來,李皇帝整理了一番措辭,開口說道:“今日大朝,朕有些話,想要同各位說。”
見眾人又要下拜,李皇帝抬了抬手,示意大家站著。
他背著手,在心里整理了一下措辭,默默說道:“今年,已經是章武十年了,也就是說,哪怕撇去朕沒有登基那一年時間,如今開國,也已經整整十年時間。”
“十年以來,朕不能說夙興夜寐,但自問,也可以說是兢兢業業,不曾懈怠過。”
“十年時間,當年諸侯并起打壞的天下,現在也已經慢慢恢復元氣了,朝廷的戶部糧庫,以及在各地興建的常平倉庫,許多都已經滿庫。”
“京兆府的米價,今年年關,一斤只需要六個銅板了,河南道,以及江南三道,米價都跌到了五個銅板以下,雖然還沒有跌到最低點,但是只要再豐收幾年,米價多半可以跌到兩個銅板。”
說到這里,皇帝陛下繼續說道:“十年時間,不提朝廷的行政,也不提朕的什么文治武功,單單說米價,十年時間,河南道的米價跌了十倍,遠低于舊周未起兵禍之前。”
文武官員,俱都深深叩拜:“陛下神文圣武,治平天下!”
皇帝皺了皺眉頭:“都起身,都起身。”
等到官員們再一次起身,皇帝才繼續說道:“今日說這些話,不是為了顯擺功勞,朕這些年做的事情,有些人心里認可,有些人心里就未必認可,只是因為天子威權,因此不敢說出來。”
“還有些人,恨不能殺朕而后快。”
皇帝陛下默默說道:“認可或者不認可,都不是什么事情,至于謀刺之人,朕查不到是爾等的本事,查到了,咱們便各憑本事。”
“扯遠了些。”
皇帝陛下很快找回了話題,繼續說道:“今天,朕主要是想說兩件事,第一件事,就是過往的一些舊規矩,需要變動變動。”
“古有四民,士農工商,千百年來,都是這么排列的,不過在朕看來,除謀逆之人,天下生民黎庶,俱皆相同,無分高低貴賤。”
“前幾年,朕把農事農人,抬到了與士人并列的程度,很多人心生不滿,甚至有人辭官相脅,去年,農事院已經做出了樣子,很多人也就都閉上了嘴。”
“今天,朕要把四民之中的工商二民,也要往上抬一抬。”
說到這里,皇帝陛下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默默說道:“太子,你來說罷。”
太子殿下應了一聲,不慌不忙的從懷里取出文書,將皇帝陛下定下來的改革內容,跟文武官員宣讀了一番。
這些改革內容,大抵就是李云年前,跟杜謙說過的內容,包括鼓勵工商業,不再過度限制百姓流動流轉,同時不再限制商人之子科考。
再有,就是在江東道,設立江東道市舶稅務司,掛靠在戶部名下,主要負責整個江東道未來五年的商稅,以及進出口稅收。
同時,促進江東道工商業發展。
林林總總,大小十來項新政念完之后,皇帝陛下靜靜的看著這些官員們。
大朝會上,大多數官員都愣在了原地,不少人反應過來之后,立刻跪在地上,對著李云叩首行禮,不住說著祖宗成法,不可更易。
李皇帝瞇了瞇眼睛,看著他們,過了好一會兒,皇帝陛下才緩緩說道:“敬天法祖是敬天法祖,但從上古先民披荊斬棘,直至今日,天下無時無刻不再更易,朕也未見諸位,依舊著獸皮覆身。”
皇帝陛下淡淡的說道:“況且,朕沒有立刻推行天下,只是在江東道試行三年到五年時間,若在江東道效果很好,則可以照搬整個沿海。”
“至于內陸地區,再慢慢推行。”
說到這里,皇帝陛下沉聲道:“這個事情,中書幾位宰相,已經俱都同意了。”
幾位宰相聞言,都有些愣神,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都看向了杜相公。
杜相公眼觀鼻鼻觀心,只當是什么也沒有聽見。
皇帝陛下不由分說,繼續說道:“這個事情就這么定了,孰對孰錯,三五年之后,自然可以見得分曉。”
“這個事情。”
皇帝陛下看了看太子,然后繼續說道:“依舊是朕來主事,但是具體的事情,則交由太子來負責處理,各有司衙門有什么事情,可以跟太子匯報,如有不決,再轉稟朕處。”
太子深呼吸了一口氣,對著天子深深低頭行禮:“兒臣遵命!”
李皇帝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神色鄭重。
這是他交給太子的第一件大事,也是事關國策的大事。
這種改革舊規的大事情,具體的事務,以及大體的方略,自然是李云親自去做,畢竟太子也不了解這些事情,但是監督以及具體實行,李云還是準備交給自己這個兒子。
畢竟,這個事情不是他這一代天子的事情,他這個兒子,總要有去做的一天,在這一天到來之前,李云想讓他親自去看,去感受這些新政帶來的好處。
將來,這些國政才可以持續下去。
畢竟,現在的太子,哪怕心里不認可皇帝的一些政策,但皇帝說什么,他就會老老實實,一絲不茍的去做什么。
考試,沒有人會不認真。
隨著太子殿下點頭,皇帝看向眾人,淡淡的說道:“這事,就這么定了。”
一句話說出口,整個太極殿里鴉雀無聲,再沒有人敢多說半句。
這就是開國天子的威嚴,只要他鐵了心要做的事情,不管朝廷里有多少人反對,反對的能量有多大,他都可以強行的推進下去,不會有任何阻礙。
杜謙,也阻礙不了他。
說完了江東道新政的事情,李皇帝咳嗽了一聲,繼續說道:“還有一件事,今日放在大朝會上,朕想聽一聽諸位的意見。”
他頓了頓之后,才開口說道:“各位應該也都知道,年前南陽王薨逝,朕以及很多朝中重臣,都已經前往吊唁。”
“南陽王薨逝,戶部薛尚書已經丁憂去職了。”
皇帝默默說道:“如今,戶部尚書之位空懸,但是朝廷這個當口,戶部總要有人來掌門。”
“各位都有什么人選?”
皇帝陛下這句話剛說完,大理寺卿徐坤,幾乎第一時間站了出來,他跪在地上,大聲道:“陛下,臣推薦卓相公,擔任戶部尚書一職。”
他這話一出,朝堂里再沒有聲音。
皇帝陛下面色平靜,看向眾人:“卓光瑞待罪免官,如何能主掌戶部?”
徐坤低頭道:“陛下,卓相之罪,丹書鐵券已經盡數免去,陛下又褫奪了卓相的爵位,懲罰已經過重。”
“卓相罷相,本已經不應該。”
這位大理寺卿大聲說道:“如今卓相出任戶部,已經是屈就了!”
皇帝聞言,皺了皺眉頭,他環顧四周,問道:“諸位有什么意見?”
到這里,即便是豬,也知道皇帝陛下在跟這位大理寺卿唱雙簧了,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杜相公身上,杜謙默默出班,低頭行禮:“臣同意徐卿正的建議。”
姚仲也出班,低頭道:“臣附議。”
“臣附議。”
“臣也附議。”
一時間,太極殿成了點頭蟲的聚會。
皇帝陛下神色平靜,淡淡的說道:“那就這么辦罷,中書立刻擬制,任卓光瑞為戶部尚書。”
“但是說好了。”
皇帝陛下強調了一句:“不復其爵位。”
工部侍郎卓重,跪在地上,深深低頭叩首,行禮道:“臣代家父,叩謝陛下天恩。”
皇帝擺了擺手,示意他起身,然后看向一眾官員,默默說道:“今日是新年第一次大朝會。”
“諸卿有什么要緊事情,都可以說了。”
他這話一出,太極殿立刻熱鬧了起來,這場轟轟烈烈的議事,一直到中午都沒有停下來。
中午,皇帝與眾人一起,在太極殿吃“工作餐”,而在這個當口,已經有人一路急匆匆到了卓相公府上,對著卓光瑞作揖行禮。
“恭喜相公,賀喜相公。”
“陛下,起復相公了!”
卓光瑞這會兒,正在家里與孫兒輩玩耍,聞言放下了懷里的孫兒,看了看來人,隨即長嘆了一口氣。
“陛下如天之恩,光瑞此生難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