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超出這個時代的事情,李云原本是沒有必要去做的。
他今年四十歲,到目前為止,帝制時代帝王能夠做成的事情,他已經做到了八九成,剩下的事情,也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往后的職業生涯,他只要保持這個國家不亂,甚至沒有必要再像先前那樣辛勤國事,只要找幾個靠譜一些的宰輔,這個國家就能夠很好的運轉起來。
往后余生,皇帝陛下只需要關心關心兵權這種要害的權柄,閑的時候給大臣們當當裁判員,然后吃喝玩樂就行了。
說句直白的,想睡誰就可以睡誰。
甚至不分性別。
以新朝現在的底蘊,只要不跟楊廣學,二三十年也敗不干凈。
而且,不管是這個時代還是后世世代,不會有人要求一個帝制時代的皇帝去推動社會發展,推動生產力進步,也就是說,哪怕李云什么也不做,后世史書上,也會記載他是神文圣武的太祖高皇帝。
后世子孫,也一樣會對他頂禮膜拜。
但是真要是那樣,那個穿越過來的李云,實際上就是死在了這個世界里,被這個世界給同化了。
或者說,當初的經歷,真的就成了黃粱一夢,成了虛幻飄渺的夢境,兩個靈魂,都被大唐的太祖高皇帝給無情碾碎,化作己身。
此前兩三年時間,李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他把心思放在繼承人身上,也是想看著他的繼承人,將來能不能繼承他的事業,想看看這個事情,能不能一直推行下去。
畢竟,這是很艱難的事情,需要一代一代掌舵人,堅定不移的往前走。
另一個世界里,如果不是被打疼打醒了,多半也很難有堅定往前走的決心。
而這個世界,并沒有經歷那段慘痛的歷史過程,因此李云很擔心,后世繼承人,能不能繼承他的道路。
不過前段時間,他已經想明白了。
一代人做好一代人的事情,他只要盡力做好自己的事情,盡力教好下一代人,問心無愧也就行了。
將來的皇帝,若是不聽他的,依舊把這個國家帶回到舊路上,那只能說是人力不敵天數了。
誰也怨不得。
現在李皇帝要做的事情,就是盡量多活幾年,盡量多做些事情,如果能在他的有生之年,把生產力進步帶來的好處,普惠大眾,那么后世兒孫即便想要開倒車,也會被歷史浪潮拍死在浪花里。
而想要做成這這事情,就非要有幫手,伙伴不可,杜謙顯然就是這個好伙伴,但是杜謙沒有見過這些,因此,都要先看過試行的成效才行。
即便是李云本人,也要看一看江東道的成效,才要考慮,要不要推行全國。
治國不得不謹慎小心,彼之蜜糖,我之砒霜,要一步一步,如履薄冰的往前走。
與杜謙密談了大半個時辰,杜相公從李云這里接收了大量的信息,才心事重重的離開了甘露殿。
皇帝陛下在甘露殿,處理了一個上午的政事,用了午膳之后,剛睡了個午覺,內侍顧常,才小心翼翼的走了進來,低頭道:“陛下,黃朝已經在殿外候見。”
李皇帝活動了一番筋骨,醒了醒困,起身洗了把臉,然后看了一眼顧常,淡淡的說道:“著他進來見駕罷。”
顧常恭敬低頭,連忙下去叫人去了。
皇帝陛下看了一眼顧常的背影,微微皺眉,沒有說話。
隨著當年那個江東集團的壯大,到如今成為執政勢力,內部的利益糾葛,也越來越龐大復雜。
甚至,已經牽連到了宮里。
比如說,李皇帝這幾年很喜歡用的這位顧內侍,幾年前還是個貧苦人家出身的宮人,如今他雖然人在宮里,但是宮外的家人們。
已經發了大財了。
至于這些“財”是從哪里來的,一查就能查出一大撥人,只不過這個時候,沒有必要去深追著這事情。
如果對身邊所有人都揪著不放,時間一長,也就沒有什么親信可言了,真正孤家寡人。
只要不踩紅線,不管是李云,還是其他統治者,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只當是不知情就是了。
片刻之后,一身三品文官袍服的黃朝,一路畢恭畢敬進了甘露殿,跪拜在天子面前,叩首行禮:“臣劍南道防御使黃朝,叩見陛下。”
皇帝陛下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等到黃朝站起來之后,他才開口笑道:“方才在大朝會上,就應該說起你的事情,只是剛才朕同杜相有事商量,就把這事給忘了。”
黃朝微微低頭道:“陛下與杜相商議的事情,都是家國大事,微臣的事情,不要緊。”
皇帝擺了擺手,問道:“吏部去過了沒有?”
“回陛下,前天臣到洛陽,昨天去的吏部報道。”
李皇帝點了點頭,開口說道:“那事情你應該知道了,朕準備調你去遼東道,任遼東道布政使。”
黃朝站了起來,低頭道:“臣…一定不辜負陛下重托,辦好遼東道的差事!”
李皇帝看著他,咳嗽了一聲,開口說道:“劍南道的事情,你辦的很好,不過到了遼東道,就不能一味再起刀兵了,遼東道已經失落敵手十年時間,當地百姓,不少人被契丹人蒙蔽。”
“你去了之后,好生教化他們。”
皇帝陛下頓了頓,補充道:“不必要時,不要擅啟殺戮。”
黃朝跪拜在地上,低頭道:“陛下放心,臣素來寬仁,不到事不得已,臣絕不會殺人。”
皇帝默默的看著他,然后有些啞然:“要不是西川已經改土歸流,朕差點就信你了。”
“聽好了。”
皇帝陛下正色道:“耶律訇已經歸順朝廷,上午大朝會上,你也已經聽到了,等他北歸,你與他同去,到了遼東道,先接手幽燕等州,然后與按察使一起,在遼東道好生將布政使司衙門,按察使司衙門給建起來,再編戶齊民,替朝廷行政教化。”
黃朝低頭行禮:“臣遵命。”
他頓了頓之后,抬頭看了一眼李云,問道:“陛下,投降的兩萬契丹人,是不是要在遼東道安置?若要在遼東道安置,臣請借兩千遼東王師的兵力,做布政使司衙門日常之用。”
皇帝陛下揉了揉眉心,瞥了這廝一眼,無奈道:“你怎么不管到哪里,不管做什么官,都非要兵力不可?”
“放心放心,那兩萬契丹人,準備安置到河北道,不用你管著,等你去了幽州,到時候拿著朕的手令,讓趙成撥一個都尉營給你,用以鎮壓地方。”
黃朝跪在地上,先是低頭謝恩,隨即正色道:“陛下派臣去的地方,都不太太平,行政地方,非要兵力不可,若陛下派臣去江東道,淮南道這些地方做布政使,臣一定一個兵都不要。”
皇帝看著他,笑著問道:“派你去淮南道,你去是不去?”
“當然去。”
黃朝不假思索的說道:“臣是鹽商出身,早年一直混跡淮南道,在揚州廝混,陛下若是派臣去淮南道,臣差不多就是回家了。”
“而且淮南道富庶。”
黃朝正色道:“臣也想去過好日子。”
皇帝啞然:“早知去年,讓你去江東管鹽政了。”
說完這句話,皇帝陛下伸手敲了敲桌子,默默說道:“你是個開拓的干吏,遼東道如果能做好,把地方衙門給建起來,朕這里就記你一個大功,往后,一定讓你過上好日子。”
黃朝深深低頭,叩首行禮:“臣,多謝陛下!”
君臣二人說了說建設遼東道的事情,黃朝便站了起來,開口道:“陛下,遼東道目前還只有一個名目,有哪些州縣,都不分明,州縣官有哪些,也都沒有定下來,臣這就去吏部,與吏部商議此事了。”
皇帝陛下點了點頭:“你去就是。”
黃朝畢恭畢敬,低頭告退。
李皇帝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想了想,隨即啞然一笑。
“真是個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