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相見,祖孫二人都是流干了眼淚,哪怕是生得人高馬大的越王,也哭濕了衣袖。
等到薛夫人進來,看到爺孫倆這般模樣,也跟著哭了一場。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李錚與薛家,是真真切切有感情的。
而且,他的確沒有半點奪嫡的心思,只是因為好武好爭,也好面子,想在父親面前表現表現。
所以才一直想要去冒險,去戰斗。
他才十七八歲,心思還是單純的,熾烈的。
即便有一些小心思,也只是想要達成離開洛陽去前線的目的。
至少現在如此。
越王爺起身,安慰了薛夫人幾句,然后對著二老跪下,磕頭道:“外祖,外祖母,您二位一定保重身體,等孩兒下次再來看你們。”
“外祖,您好好歇歇,把身體養好。”
磕了三個頭之后,李錚起身,擦了擦眼淚,小心翼翼退出了臥房,床鋪上,薛老爺拉著薛夫人的手,也是默默流淚,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喃喃道:“夫人啊。”
他說話聲音太小,薛夫人側耳過去,問道:“老爺,你說什么?”
薛老爺淚流滿面:“辰光太短了。”
“看不到孩子們長大了。”
薛夫人聽了這話,也忍不住流下眼淚。
“你…”
薛老爺拉著結發妻子的手,默默說道:“你要好好活著,替我看孩子們長大。”
薛夫人聞言,伏在床上,痛哭不止。
屋外,用袖子擦了擦淚水的越王爺,對著薛收父子,以及太子低頭道:“大兄,舅父,表兄,我還要回家準備準備,就不多留了。”
“你們替我,多照看照看外祖罷。”
薛收也上前,拍了拍越王的肩膀,嘆息道:“二郎不必多想,陛下重感情,不會讓你就藩這么遠的。”
眾人在一起,又說了幾句話,越王告辭離開,被一路送到了南陽王府門口,眾人剛到門口,只見一個一身緊身衣袍的中年漢子,正邁步走來,這漢子抬頭看了看他們,也為之一愣,連忙上前,半跪下來。
“見過太子殿下,越王殿下。”
太子殿下快步上前,將他攙扶了起來,問道:“陳將軍怎么來了?”
來人正是陳大。
他起身之后,沒有答話,只是又對著薛收行禮道:“見過薛尚書。”
戶部尚書杜和辭官之后,經過一段時間的挑選,一個月前,薛收已經成功升官,補了這個戶部尚書的缺,成為了大九卿之一。
后族執掌戶部,也就意味著東宮的地位穩如泰山,如今,不管是朝野,還是諸位皇子,俱都沒有任何爭褚奪嫡的念頭。
薛收拱手還禮:“將軍客氣了。”
陳大行禮之后,才對著太子殿下低頭道:“殿下,臣當年是在薛王爺的衙門里當差,因此結識陛下,才有今日,當年薛王爺對臣很是照顧,如今臣將要離開洛陽,平定西北,聽聞薛王爺病重。”
他低頭看了看手上提著的東西,嘆了口氣道:“因此離京之前,來看一看薛王爺。”
當初青陽縣衙里的事情,如今還真沒有幾個人知道了。
要知道,薛收舉家來投奔李云的時候,李云早已經不是青陽縣的都頭了。
而當初,跟著李云一起出去干事業的幾個衙差兄弟們,最次的也已經是都尉副將一級的軍官,陳大更是已經封侯拜將,薛老爺的性格,也不會拿他們當年的事情來說事,更不會拿他們來襯托自己。
即便是晉王爺李正,也不太提起這個事情。
因此,在場幾個人,還真不太清楚這段故事。
只有薛收隱約知道一些,他連忙讓開身子,對著陳大說道:“當年,聽父親說起過這個事情,將軍有心了。”
“我領將軍,去見家父。”
陳大對著兩位皇子欠身行禮,然后跟著薛收進了南陽王府,太子殿下想了想,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兄弟,開口說道:“二郎,一會兒我回宮里去,立刻就去見父皇,你不必著忙準備。”
說罷,他也跟著舅舅一起進了王府。
薛王爺目送著他們幾個人離開,然后也上了自己的馬車,坐在馬車里,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才緩緩開口。
“回家。”
傍晚時分,太子殿下回到了宮里,先是去甘露殿看了看,得知李云去了后宮,不在甘露殿之后,他便回東宮去了。
又晚一些,內侍顧常親自去東宮,召見太子,等到天色全黑下來的時候,太子殿下才在甘露殿,見到了皇帝,他對著皇帝低頭行禮道:“擾了父皇興致了。”
皇帝抬頭瞥了他一眼,隨即開口道:“坐著說罷。”
太子應了一聲,坐在了椅子上。
皇帝陛下看著他,問道:“我那兒媳,有動靜了沒有?”
太子殿下一怔,隨即搖了搖頭,苦笑道:“才成婚多長時間,父皇您太著急了。”
李云起身,活動了一番筋骨,又問道:“你宮里那侍女,快要生產了罷?”
太子大婚之前,就有一個身邊的侍女懷了身孕,這是皇家,或者說是大戶人家常有之事,并不出奇。
太子點頭,應了聲是。
“估計就是這一個月了。”
皇帝陛下點了點頭,開口道:“好事情,這孩子降生,一來給你外祖沖沖喜,二來你母親心情也能夠好一些。”
他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默默說道:“這段時間,你要常去看看你娘。”
“孩兒明白。”
太子應了一聲之后,還是鼓足了勇氣,開口說道:“爹,孩兒這么晚見您,是想問您一件事。”
李皇帝沒有抬頭,只是翻看文書:“你說。”
“我聽說,您打算讓二郎去劍南道就藩?”
李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看向太子:“你有什么看法?”
“太遠了。”
太子默默說道:“咱們是一家人,朝廷里那么多精兵強將,劍南道又不是非讓二郎去不可,干什么要把他弄去這么遠的地方?”
“他真要去了成都府就藩。”
太子皺眉道:“我們兄弟,這輩子還能再見幾回?”
皇帝陛下看了看他,又低下頭繼續翻看文書:“他去成都就藩,才能正你的儲君之位,讓朝野俱都看清楚,東宮之位無可動搖。”
太子一怔,隨即明白了父親了一起,他猶豫了一下,微微搖頭:“二郎這個性子,他不會有這種念頭,也不會有這些想法。”
“東宮之位,也不能靠這種法子來正。”
李皇帝抬起頭,認真的看了看兒子的表情,過了一會兒,他臉上才露出笑容:“好,這個事情,爹會認真考慮的,不過這一次,先讓他去跟吐蕃人接觸接觸。”
“至于要不要在成都就藩。”
皇帝默默說道:“咱們再多考慮考慮。”
太子松了口氣,起身對著父親低頭道:“父皇圣明。”
說完這句話,他就準備告辭離開了,他低頭行禮之后,告退兩個字還沒有說出口,只聽皇帝陛下問道:“還有件事,為父想問一問你的看法。”
一聽這句話,太子有些緊張了。
身為太子,皇帝要考校他的地方太多,干什么事情都得小心翼翼。
顯然,這個問題大概率又是一個考驗。
不過沒有辦法,老爹既然問出來了,他只能低頭道:“您說就是。”
“老三也要出宮開府了。”
皇帝看著太子,摸著下巴:“下午我去瞧他了,這孩子…還不錯。”
“你說,他出宮開府的時候,是授給他親王爵位,還是郡王爵位?”
太子一怔,隨即有些迷糊:“父皇,皇子出宮,不是都要授給親王嗎?”
“然后按照功勞大小,酌情考慮傳襲。”
李云微微搖頭:“以后,諸皇子不一定封給親王,甚至…”
“不一定封給郡王。”
“如果犯錯,屢教不改。”
皇帝神色平靜:“那終身,就只給個皇子身份,給皇子待遇,如再犯錯。”
“則罷為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