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青比李云足足年輕五六歲,到現在,他也只有三十歲出頭而已,其實是相當年輕的。
但是他雖然年紀不大,但是從軍極早,基本上是在江東軍初期,就已經跟著李皇帝從軍,到現在,也已經十七八年了。
十七八年時間的歷練,再加上他的性子偏冷靜,到現在他不管碰到什么事情,都很少會再驚慌失措。
但是現在,他的確慌了神。
深呼吸了好幾口氣之后,他才看著劉博,低聲道:“九哥,他去跟契丹人拼殺了?”
皇二子在自己軍中這件事,孟青自然是知道的,甚至他這個斥候的差事,也是孟青安排的。
斥候,可以滿足這位皇子見到契丹人的愿望,而且,斥候的任務只要發現敵人就行了,沒有必要跟敵人正面沖突,更不用上戰場。
況且,暗中九司也會有人手盯著這位皇子,理論上來說,他不太可能出什么事情,但是現在,劉博過來跟他說,越王所在的斥候小隊,與契丹人遭遇,并且發生了野戰!
這一句話,就讓孟青心緒大亂。
他并不是擔心皇子出了事情,自己因此獲罪。
事實上,他是前線主帥,需要坐鎮中軍,皇子做了斥候,私自與契丹人沖突,他這個主帥并沒有太大的責任,即便是真出了事,皇帝陛下追究下來,多半也不會追究到他頭上。
畢竟,皇帝陛下是講道理的。
但是孟青本人接受不了。
對于他來說,當今天子是他的恩人,更是他的兄長,最后才是他的君上。
上位把兒子,交到了他手里,但凡出什么意外,孟青自己都沒有跟自己交代。
劉博看了看孟青,微微搖頭道:“斥候隊警惕性很高,九司的人也盯不太住,發現的時候,雙方已經開始交手,立刻就把消息送回來了。”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他自小習武,本事不差,應該不會出大事,咱們一道去看一看罷。”
“走。”
孟青只說了這么一個字,就大踏步出了自己的營帳,以最快的速度上了馬,帶著親衛一路奔出了中軍大帳。
事發地距離中軍帳只二十多里地,他們一路狂奔之下,很快就到了附近,九司的人這會兒也到了,他們先是聚在劉博邊上,低著頭跟劉博匯報了幾句什么,劉博聽到了之后,才松了口氣,看向孟青,微微搖頭道:“沒出事。”
孟青聞言,也是長出了一口氣,他下了馬,走向事發的林中,走了十幾步遠,就可以看到血跡了。
再往前走幾十部,終于見到了一些馬匹,還有七八具契丹人的尸體,孟青一路向前,最終遠遠的看到了一處溪流,溪流邊上,七八個漢子正在溪流邊上清洗身上的血跡。
這七八個人,俱是唐軍的斥候,他們也很快發現了動靜,扭頭見到是自家人之后,為首的陳隊長立刻洗了把臉,帶著自己的下屬們到了岸邊,對著趕來的孟青低頭抱拳行禮:“屬下乙字斥候營陳峰,拜見將軍!”
他并沒有認出來孟青,事實上他這個層級,除非去報信,否則也很難見到孟青,不過他看到了孟青身上的甲胄,就知道孟青級別不會很低了。
孟青環顧了一眼四周,然后看向了站在陳隊長身后的李二,面色嚴峻。
這會兒所有人都畢恭畢敬的對著孟青低頭,只有一身鮮血的李二,一邊擦拭著身上的鮮血,一邊對孟青擠眉弄眼,小心翼翼的連連擺手。
他的意思很簡單,讓孟青不要戳穿他的身份。
孟青回頭看了看旁邊的劉博,深呼吸了一口氣,問道:“什么情況?”
“回將軍。”
陳隊長大聲說道:“我們小隊,奉命在附近探查情況,發現了一隊契丹人,屬下立刻派人回去報信,因為這支契丹人人數不多,屬下擔心他們跑了,就趁著夜色靠近。”
“一共十一個契丹人,已經盡數服誅。”
“我小隊參戰九人,陣亡二人,余者輕傷。”
孟青聽了這話,也忍不住有些吃驚:“你們戰果不小啊。”
別的不說,單單是這樣的戰績,在整個唐軍之中都屬罕見的,貼身搏殺契丹人,不僅沒有吃虧,還占了這樣大的大便宜。
陳隊長回頭看了看身后的李二,又對著孟青低頭道:“屬下麾下斥候李振,一人格殺三人,又重傷數人,功勞最大。”
“要不是他,屬下們未必贏得這么輕松。”
孟青看了看得意洋洋的李二,神色并沒有什么變化,而是緩緩說道:“你們干的很好,先回大營去,軍中書辦會找你們登記姓名,給你們記功。”
說罷,孟青扭頭看了看劉博,與劉博一起,背著手離開。
劉博也看了一眼現場,最后重重的看了一眼李二,扭頭跟著離開。
一個多時辰之后,中軍大帳里。
此時,因為斥候小隊的人大多帶傷,已經被安排去傷兵營養傷去了,而孟大帥,也驅退了中軍帳里的其他人,整個大帳里,只剩下了他本人,還有英國公劉博,以及一個一臉笑容的少年人。
這少年人先是看了看孟青,又看了看劉博,最后走到劉博面前,笑著說道:“九叔,我這第一仗打的多漂亮,你們怎么都黑著臉?”
劉博看了他一眼,笑著說道:“殿下,我在這軍中只是當個耳目,不管事情,這些話你跟我說沒有用處,須得同大帥去說。”
李錚無奈,這才來到了孟青面前,抱拳行禮道:“孟叔,您瞧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孟青看了看他包扎的胳膊,沒有說話。
“這是被那些狗契丹人用暗箭射了一箭。”
這位二皇子毫不在意,笑著說道:“當時我沒注意,被它擦著了一下,養個幾天也就好了。”
孟青沉默了一會兒,這才開口說道:“再偏個半尺,就能要你的命了。”
這位二皇子渾不在意,只是開口笑道:“孟叔,戰場上哪有偏半尺這個說法的?”
孟青深呼吸了一口氣,沒有說話,而是開口道:“總之,往后殿下不能再做這樣兇險的事情了,你或者是留在我中軍之中,給我做個親衛。”
“或者,以后就以親王身份督戰。”
“這怎么成?”
越王殿下有些急眼了,差點一蹦三尺高,大聲道:“我殺了三個契丹人,按照軍中的規矩,要給我記功!”
“要給我升隊長!”
他握緊拳頭道:“這是我拼命掙來的!”
此時,他的確有些激動。
畢竟,雖然自小習武,但這一次戰斗,是他第一次生死搏殺,也是他第一次打殺契丹人。
生死之間搏殺,哪怕他自小習武,一直到現在,也還覺得驚心動魄。
更重要的是,這一次,他完全拋棄了皇子的身份,以一個小卒的身份,完成了這一份功勞。
對于李錚來說,他是他第一次沒有依靠父親,獨立完成的戰功,現在要被孟青給剝奪了去,少年人心里當然不服氣。
孟青黑著臉說道:“我是主帥,你要違抗將令嗎?”
“我不服氣!”
李錚握緊拳頭,咬牙道:“從我父成軍以來,軍中向來賞罰分明,我拼命立了功,憑什么不算?”
這一句話,讓孟青有些啞口無言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無奈的說道:“殿下,你畢竟身份不同,我不能再讓你犯險了。”
“我同你簽生死狀。”
李錚昂首看著孟青,咬牙道:“生死都不干孟叔你的事情。”
“胡鬧。”
孟將軍氣的臉色鐵青,握緊了拳頭,怒視了一眼李錚,后者全不服氣,抬頭與孟青對視。
最后,還是孟將軍搖了搖頭,開口道:“罷了罷了,殿下的功勞我給記下就是了。”
“至于給你升隊長,也不是不行。”
他看著這位越王殿下,沉聲道:“但是往后,不許你擅自行動,否則我就以你違抗軍法的罪名辦你。”
二皇子也不是渾人,見孟青服軟,立刻喜笑顏開,欠身行禮道:“那就這么說定了,孟叔記得要給我升職。”
他走到帥帳門口,又回頭看了看孟青:“我現在去傷兵營,看看那些弟兄們,后面孟叔見了他們,不能跟他們透露我的身份。”
孟青沒有說話,只是淡淡的“嗯”了一聲,然后目送著二皇子遠去。
等二皇子離開之后,孟青扭頭看了看劉博,劉博也在看著他,這位九司的總司沉默了一會兒,搖頭感慨道:“像。”
“真像啊。”
孟青當然知道他在說什么,聞言也沉默了一會兒,才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是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