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周末年的時候,各地諸侯混戰,那個時候,契丹人這種戰法是沒有人用的。
一來會被人道德攻擊,二來也沒有什么用。
因為大家都是周人,你綁架漢民做炮灰,也只能綁架自己地盤上的漢民做炮灰。
即便綁架別人地盤上的漢民做炮灰,人家也未必會買賬,未必會把這些人的性命,當成一回事。
但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
李皇帝克定中原之后,只用了幾年時間,就幾乎一統了武周原有的地盤,現在李唐與契丹,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勢力。
不再是同族。
契丹人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拿幽燕的漢民來當成炮灰,當成戰場上的肉盾。
此時,孟青的中軍大帳,也已經渡過漳水,往幽州城方向開進,距離公孫赫的前路軍,算不上太遠,因此前線的消息,也以最快的速度,傳到了中軍大帳。
孟青只看了一遍,便握緊了拳頭,咬牙切齒道:“這幫子畜牲,這樣打仗,這樣打仗!”
因為幽燕戰事要緊,此時英國公劉博,也跟在中軍大賬里,聽到了孟青的話之后,他站了起來,開口道:“將軍,給我看一看罷。”
這會兒,中軍大帳還有別的將領在,劉博自然不能再一口一個小孟,他開口說話之后,孟青親自站了起來,將前線傳回來的紙條,遞到了劉博手里,劉博看了一遍之后,又將這紙條轉遞給了旁邊的副將駱真。
然后,他才抬頭看著孟青,正色道:“將軍,契丹人在幽燕,已經接近十年時間,雖然不應該為敵人說好話,但是不得不說的是,那位契丹汗,是個很有遠見的首領。”
“十年時間,契丹人對幽燕百姓,不能說是秋毫無犯,但做的并不過分,雖然不如我們大唐官府,但是比舊周官府,比當初范陽軍,對當地百姓,是要稍好一些的。”
“也沒有隨便殺人。”
孟青聞言,若有所思:“總司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劉博正色道:“現在,契丹人突然打的這么不擇手段,這就說明,他們的確分出來了一部分,而且很可能是一大部分力量去了關外,為了平息關外他們內部的隱患。”
“而幽燕這里的打法,其實是為了拖延我們的時間。”
“所以這個時候,幽燕這里必須打的要快,越快越好。”
說到這里,劉博就沒有繼續說下去了,而是坐回了原來的位置上。
雖然他是天子的兄弟,雖然他在李唐內部的地位,權柄,都遠勝現在的孟青,但是此時此刻,他是在前線軍中。
而主帥是孟青。
在這里,孟青就是最大,一切都要以他這個主將為主,連劉博也只能提供情報,然后給出一些自己的建議。
劉博話音剛落,孟青還沒有說話,副將駱真已經開口說道:“但是這樣打,傳出去名聲畢竟不好,朝廷那里不好交代,而且如果陛下知道了。”
“陛下即便不會多說什么,但是心里,也未必就會高興。”
劉博皺眉道:“前線軍事,只要能贏,怎么打都沒有問題,陛下即便知道了,也絕不會多說什么。”
他本來還想繼續說下去,但是突然想到,他自己其實算是這一場戰事的“當事人”,畢竟他的兒女就在關外,于是這位英國公沉默了下來,不說話了。
孟青坐在主位上,摸著下巴思索了許久,然后他扭頭看向駱真,開口說道:“駱將軍,從今天開始,由你來主持中軍事務。”
駱真一怔,扭頭看向孟青,他遲疑了一下,問道:“將軍,你這是要?”
“我要分兵。”
孟青緩緩說道:“你帶著中軍的兵力,跟公孫赫一起,在幽州跟幽州的這些契丹人纏斗,能打贏當然是好,如果不怎么好打,其實也不必非要打贏,只要能纏住這些契丹人就行。”
“幽州城,也不必非打下來不可。”
說罷,他繼續說道:“我帶走五萬主力,往薊州,營州方向去。”
劉博聞言,眼睛一亮,然后拊掌笑道:“高明。”
“契丹人如果分兵了,他們一大部分兵力都在關外,這個時候,他們兵力一定不足,如果能借機吃下營州。”
劉博笑著說道:“吃下營州,就是占了榆關,往后徹底封住幽燕的門戶,關外的契丹人想進來,也很難進得來了!”
他伸出大拇指,贊嘆道:“孟將軍用兵,已經頗有一些陛下的風采了。”
孟青目光灼灼,對于劉博的夸獎毫不在意,只是緩緩說道:“如果能夠順利占下營州,咱們也沒有必要急著回頭了。”
他跟駱真簡單交代了幾句,然后吩咐駱真以及帳中的一眾將領下去準備,等到所有人都離開了之后,他才起身拉著劉博的衣袖,低聲問道:“九哥,你在關外的關系,能信不能信?”
劉博被他這句話嚇了一跳,隨即明白過來他到底想要干什么,皺眉道:“你小子,想干什么?”
“出關。”
孟青目光灼灼:“這一次陛下的目標本來是遼東,誰也沒有規定,要先打幽燕,再打遼東!”
“如果能先平定遼東,幽燕剩下的這些契丹人,就成了無根浮萍,再也不足為懼了。”
“九哥。”
孟青看著他,正色道:“現在,要看你這些年在關外的關系夠不夠鐵了,如果我大軍出關,兵進遼東。”
“你那些人,能跟咱們一起前后夾擊嗎?”
劉博聞言,深呼吸了一口氣,苦笑道:“說你打仗像陛下,你還越來越像了。”
他低著頭思索了一番,然后微微搖頭道:“這種事情,動輒關乎一個部落的生死存亡,這個時候我若是應下了你,你大概也不會信。”
“我需要派人跟他們一一確認。”
“好。”
孟青沉聲說道:“那我明天,就領兵直撲營州,這一路上還有時間,九哥你讓人跟他們聯系,如果他們同意,我們就一路殺到關外去。”
“如果不同意,我們就先打下營州,封住門戶,然后扭頭再打幽燕,到時候就是關門打狗了!”
劉博沉默了一會兒,然后看著孟青,開口說道:“你這樣臨時起意,萬一河北道出問題怎么辦?”
“不會出問題。”
孟青笑著說道:“陛下想的周全得很,我們西邊有鄧陽鄧將軍在,南邊還有青州軍以及河北道防御使衙門的兵可以用。”
“出不了什么岔子。”
“放心。”
孟青拍了拍肩膀:“出了事情,我這個主將一個人擔責任,絕不連累九哥就是。”
“說的什么屁話。”
英國公罵了一句,然后站了起來,沉聲道:“那就這么定了。”
“我這就去準備。”
“好。”
孟青深呼吸了一口氣,沉聲道:“我也要去準備了。”
孟青的行動力,顯然是極高的,只第一天時間,到了第二天,他就已經完成了分兵,帶著分出來的一部分兵力,往薊州撲去。
而這一個攻薊州的動作,其實也是假動作。
因為他真正的目標是營州!
吃下營州,就能占據榆關,這一座關隘,在另一個世界里,還有另一個更響亮的名字。
山海關。
洛陽城,皇宮之中。
一身王袍,剛剛處理完兄長后事的武元佑,跪在甘露殿里,對著皇帝陛下叩首行禮道:“臣武元佑,拜謝陛下恩德。”
他是進宮來謝恩的。
雖然武元承的這一次葬禮,是以公侯之禮下葬,是符合規制的,但是武家身份特殊,能踏踏實實的埋掉,就已經是皇帝陛下的恩典了。
作為武家現在唯一的話事人,也是將來唯一的話事人,可以稱之為武家家主的武元佑,自然要進宮里一趟。
哪怕裝個模樣,也要給皇帝陛下磕個頭,這樣將來哪怕皇帝陛下想要挑毛病,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出來。
李云此時,正在翻看河北道以及幽燕的地圖,時不時看一看前線剛送回來的戰報,聽到了武元佑的聲音之后,他回過神來,看了看跪在自己面前的武二郎,招了招手:“武兄一家是我李唐的賓客,不必跪拜,快起來,快起來。”
武元佑起身,道了一聲謝,然后半天聽不到李云的回應,他抬頭看了看李云,只見李皇帝盯著一張地圖,陷入了沉思。
這位陳留王有些好奇,問道:“陛下在看什么?”
“朕在看前線的行軍圖。”
李皇帝依舊有些出神,好容易回過神來,他才喃喃道。
“他太像朕,若是朕親自領兵。”
他的語氣,帶了一些向往。
“多半也會這么打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