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定八年九月。
秋天終于到來,一消持續了好幾個月的暑氣。
一直忙活的李云,也終于得了空子,得了半天空閑歇息。
此時的他,躺在自家后宅的躺椅上,看著不遠處一雙同齡的兒女玩耍。
分別是他的長女李殊,還有次子李錚。
這兩個小孩兒只差了半歲,這會兒都是四五歲的年紀,正能玩到一起去,也因為同齡,姐弟倆關系相當不錯。
李云看了一會兒姐弟倆玩耍,便將目光,重新抬頭看向天上。
不知道為什么,他的右眼皮一直跳。
許是因為有心事,這會兒一直跳的右眼皮,讓李云心煩意亂。
陸嬛陸王妃,端著一碗羹湯,放在了李云旁邊,然后走到他身后,輕輕替他按著太陽穴,聲音輕柔:“大王這是怎么了?最近好像一直心情不好。”
李云“嗯”了一聲,緩緩說道:“因為一些公事。”
算起來,趙成兵進成都,已經是兩個多月前的事情了。
這兩個多月,劍南道傳回來的消息,時好時壞。
好消息是,趙成在成都府境內大破禁軍,如今已經殺到了成都城下,兵圍了成都。
壞消息是,他身后的糧道,幾乎已經全爛了。
要不是公孫皓與賀鈞苦苦支撐,恐怕趙成所部,早已經斷糧。
而公孫皓也不是沒有付出代價,最近這兩個月時間,公孫皓所部,為了維系糧道,傷亡著實不小。
這些劍南道的消息,讓李云一度想要下令趙成回兵,但是畢竟距離太遠,從李云這里傳遞消息到成都前線,最快也需要十天左右。
而十天時間,戰場上的局勢早已經千變萬化,作為領兵出身的君主,李云并不想讓自己的意志,太過干涉到前線主將。
但是打到現在,他心里是有些惱火的。
因為到目前為止,打劍南道的傷亡,甚至已經高過了去年打河北道的傷亡。
陸嬛輕輕嘆了口氣道:“大王,現在事情太多了,您怎么也應該把一些事情,交給下面的人去辦,不必太操心。”
說著,她輕輕撫摸著李云的頭發,柔聲道:“大王最近,都生了幾根白頭發了。”
李云抬頭看了看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勉強笑道:“不用擔心我,我不礙事。”
兩個人正說話的時候,不遠處李錚跌倒在地上,膝蓋落地,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一旁的宮人嚇得臉色煞白,連忙連滾帶爬上前去,把李錚給扶了起來。
陸王妃皺了皺眉頭,離開李云,上前處理去了。
而李云,猶豫了一下,沒有動彈,依舊坐在自己的搖椅上,感受著秋風拂面。
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一個宮人急匆匆奔過來,一路小跑到了李云面前,低著頭說道:“王上,孟司正來了。”
九司,現在專設了一個洛陽司,將來多半要變成京兆司,而作為九司元老的孟海,理所應當的做了這第一任司正。
李云皺了皺眉頭,緩緩說道:“讓他到這里來見我。”
“是。”
宮人低頭退了下去,很快,孟海也一路小跑,來到了李云面前,他半跪在地上,聲音有些沙啞:“上位,西南急報。”
李云聽出了他語氣的不對,沒有睜開眼睛,淡淡的說道:“你說罷。”
“是。”
孟海咽了口口水,低聲道:“八天前,公孫將軍的中軍遇伏,整個中軍被劍南軍沖散,幾乎全軍覆沒。”
“傷亡近三百人。”
李云緩緩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孟海,然后抬頭望天:“公孫皓的中軍,只剩下二三百人了…”
“是。”
“糧道上兵力太吃緊,公孫將軍把所有的兵力都派遣了出去。”
孟海低下頭,努力平復了心情,繼續說道:“隨著公孫將軍中軍出事,整個劍南道的糧道,被劍南軍切斷,趙成將軍圍困成都的主力,眼下…”
“眼下已經成了一支孤軍。”
睜開眼睛,直接坐了起來,他許久沒有說話,默默問道:“公孫皓…還有消息嗎?”
“有,有。”
孟海咽了口口水,連忙說道:“公孫將軍親自上陣,但是…但是…”
“但是雙拳難敵四手,公孫將軍重傷,被屬下搶了回來,勉強送回了后方,但是按照九司的消息,公孫將軍受傷極重。”
“右臂幾乎被齊肩斬斷。”
孟海咬牙道:“現在,還生死難料。”
李云站了起來,臉上已經看不到任何表情了。
公孫皓,并不是什么戰將。
哪怕他早年是戰將,在被李云廢了一條腿之后,也算不上什么戰將了。
這樣的他,一瘸一拐的上陣迎敵,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場。
想到這里,李云握緊了拳頭,聲音沙啞:“給趙成傳令,讓他。”
“給老子立刻東撤待命。”
孟海聽出了李云話里的火氣,他連忙低頭,應了一聲是,然后深深低頭說道:“上位,還有一件事情,還有一件事情。”
李云瞥了他一眼,按捺住心里的邪火,聲音沙啞:“你說。”
“劍南軍張氏兄弟之中的老三張練,正在趕來洛陽的路上,今天晚上估計就能到,他是來求見上位的。”
說到這里,孟海深呼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應該說,他是來乞降的…”
“乞降…”
李云瞇了瞇眼睛,悶哼道:“等他到了,立刻帶他來見我。”
“還有。”
李云聲音低沉:“你去把孟青叫來,跟他說,我有事情找他。”
孟海連忙起身,低著頭說道:“是,屬下遵命。”
他站了起來,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一路離開了李云府上。
半個時辰之后,正在洛陽休息的孟青,來到了李云面前,對著李云抱拳行禮:“上位。”
李云看了看他,問道:“孟海跟你說了情況沒有?”
孟青搖了搖頭:“沒有。”
李云若有所思,然后跟孟青把大概情況說了一遍,最后悶聲道:“再過幾天,我看一看劍南道那里后續的情況,要是趙成實在不成,你就趕去劍南道,接替了他的職位。”
孟青一愣,然后猶豫了一下,低頭道:“上位,臣去給趙將軍做個幫手沒有問題,直接替他…”
“好像有些不太合適。”
“有什么不合適的?”
李云終于忍不住心中的火氣,怒罵道:“他娘的,老子又不是沒給他機會!”
一連罵了好幾句,李云心里的火氣才稍稍止歇,他怒聲道:“虧我還當他是主將,真是一點沉不住氣!”
孟青也被嚇得不輕,退后兩步,一句話也不敢說。
李云又罵了幾句,用了一些宣州的土話俚語,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冷靜下來,看著孟青說道:“你跟我說說,你要是去了劍南道,你會怎么打。”
“今天下午左右無事,咱們兩個人可以好好琢磨琢磨。”
“是。”
孟青立刻點頭,他同李云一起到了書房里,兩個人圍著一張劍南道的地圖指指點點,一直聊到日落天黑。
孟青還在滔滔不絕的時候,外面已經傳來了孟海的聲音:“上位,屬下領著張練來了。”
李云看了一眼孟青,示意他在一旁站著,然后緩緩說道:“著他進來。”
很快,一個身形并不是如何高,中等身材的年輕人,低頭走了進來,進來之后,就直接跪在了李云面前,叩首行禮:“劍南道張練,叩見大王!”
李云看了看他,忍住心中的火氣,沉聲道:“三公子遠道而來,所為何事?”
“我兄弟四人,仰慕大王許久,苦于投奔無門。”
“家兄特命我前來,投奔大王。”
李云面無表情,冷笑道:“想要投奔我?劍南最近數月,一直襲擾我劍南糧道!”
“一日也不曾止歇!”
“大王明鑒!”
張練抬起頭,叫道:“王師在劍南道,不由分說,對我兄弟幾人猛攻,我兄弟幾人幾個月來進攻糧道,一直是為了自保啊!”
“若非如此,我兄弟幾人…”
“早已經死在王師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