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是半夜,揚州城里亂糟糟的。
雖然城里的守軍,已經基本上沒了聲響,李云所部幾乎是用推進的速度,快速掌握了整個揚州城。
但是一時半會,還真不知道這位莫司馬,藏到哪里去了。
到了子夜時分,李云也沒有心思再在這件事上糾纏下去了。
揚州,是他在江北的橋頭堡,也是在大江以北最重要的州郡,將來肯定是要仔細經營的,他在揚州,也不是待一天兩天。
所以他也沒有急著非要在今天晚上,就把那位莫司馬給找出來。
他先是在揚州城里找了個住處,然后給金陵的家人,杜謙各自寫了封信。
略作思考之后,他又給婺州的許昂寫了封信,準備把許昂調到揚州來。
許昂這個人,從喪妻喪子之后,整個人變得有些不太對勁,不過他在婺州的差事干得很不錯,婺州在他的治下,也算是井井有條。
并沒有把個人情緒,帶到工作里。
不過他做事情的手段,現在變得有些陰狠了,一切按照規矩辦事,再沒有半點人情可講。
而且,能下重手就基本上全是重手。
為此,婺州那里不少人在他手里吃了苦頭。
不過他這種性格,目前很適合跟著李云在江北做些事情。
幾封信寫完之后,已經到了后半夜,李云打了個呵欠,伸著懶腰上了床,睡覺去了。
這個時候,還是要保證精力充沛比較好。
畢竟揚州城里明天還有不知道多少事情,等著他去處理,再加上城外的平盧軍并沒有離開江北返回青州,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再迎來一場戰事。
一覺醒來,已經是天光大亮。
太陽已經爬上了半天空。
李云揉了揉眼睛,起身活動了一下身子,只覺得肌肉有些酸脹,并不疼痛。
這說明,昨天進城那一仗,強度適中,只是勉強讓他活動開了。
見李云從房間里走了出來,守在門口的孟海連忙欠身道:“使君,揚州的于使君和呂別駕,都在外面院子等著您。”
“還有…”
他看了看李云,繼續說道:“早上的時候,李都尉派人過來說,那姓莫的司馬,已經捉住了,等候使君訊問。”
李云伸了個懶腰,點頭道:“知道了,先看押起來,我過了中午再去審他。”
孟海點頭,不過依舊抬頭看著李云,想要說些什么,卻有欲言又止。
李云正好瞥見了他的神情,皺眉道:“有事情?”
孟海依舊有些猶豫,不過還是咬著牙說道:“不是什么大事情,是我們村子里的事,想著要不要跟使君說…”
“你們村子…”
李云摸了摸下巴,反應了過來,問道:“當初從河西村跑出去的那些人,有信了?”
“嗯。”
孟海低頭道:“還是孟青托人帶給屬下的信,說是聯系到了我爹他們,孟青想要把他們帶去越州,或者是金陵…”
李云明白了過來。
當初,石埭縣河西村慘案,他是親身經歷者,河西村那些人,也是他放出去的,這些人從村子里逃了之后,便以殺官為志向,也作了幾個案子,當時在石埭縣,被稱為河西賊。
一直到前段時間,李云還用了他們的名頭,在江東做了一些自己的事情。
而孟青,正是跟著鄧陽一起,駐扎在宣州義安縣的銅官銅礦,前段時間,因為京城出了變故,李云還把鄧陽所部的五百人,派到了宣州城附近駐扎。
算是借著這五百兵馬,以及與宣州刺史鄧鐘鳴的一些關聯。勉強控制了宣州。
而河西賊,這一兩年時間,大概一直就在宣州,于是跟孟青取得了聯系。
想到這里,李云忽然一怔,想明白了一些關節。
在這之前,李云在做越州司馬,小有一些勢力的時候,就想過聯系這些人,讓他們有個著落,不過一直聯系不到。
而現在,為什么突然聯系到了呢?
大抵是因為,這些“河西賊”,也聽說了京城的消息,知道武周王朝,已經名存實亡了。
因此,他們身上的反賊身份,也就無關緊要了。
所以他們才聯系到了孟青。
在此之前,這些人一直怕自己的身份,牽連到河西村那些個跟著李云的少年們,便一直沒有露面。
可想而知,如果武周王朝一直存在,這些河西村的所謂河西賊,恐怕一輩子也不會露面了。
想到這里,李云默默嘆了口氣,開口問道:“他們情況如何?”
孟海低著頭,開口道:“不太好,當初他們是跟著我爹,從河西村逃出去的,最早有三四十人,不過被官府追殺,再加上沒有生計。”
“現在…現在只剩下十幾個人了。”
李云沉默,嘆了口氣道:“河西村的事情,當初我也是親歷者,你的這些家人們,讓他們都搬去金陵罷,我給金陵去一封信,金陵那里會給他們安排生計。”
孟海低著頭,撲通一聲就跪在了李云面前,額頭觸地:“多謝使君,多謝使君!”
李云一把將他攙扶了起來,皺眉道:“干什么?”
孟海再起身的時候,已經是滿臉淚水,紅著眼睛,話也說不出來了。
這些河西少年,平日里與正常孩子沒有什么分別,但幾乎個個都有自己的悲慘的身世。
畢竟當初的河西村村民,幾乎已經全部死光光了。
孟海平日里,只是悶聲給李云跑腿干活,一句閑話也不說,但是心里郁結,不知道多久了。
見他這個模樣,李云拍了拍他的肩膀,嘆了口氣:“要不然,你先從六合渡回江南去,見一見家里人,順便給我把信帶回去?”
孟海淚流不止,話也哽咽著說不完整,但是不住的搖頭。
“我…我跟著使君。”
只說了這幾個字,孟海便再也忍耐不住,蹲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
哭聲悲慘,不忍卒聽。
李云只是默默拍了拍他的后背,然后從這后院里走了出去。
他剛走到外面,揚州刺史于琮,別駕呂嚴,便都圍了上來,對著李云拱手行禮:“李使君。”
行禮之后,二人都聽見了后院隱約的哭聲,不約而同的抬頭看著李云。
李云嘆了口氣:“我那小兄弟一肚子傷心事,讓他哭一哭罷。”
“二位。”
李云指了指前院的正堂,開口道:“咱們坐下來細聊。”
二人自然連連點頭。
很快,三個人各自落座,李云低頭喝茶,醒了醒神,才看向這兩個人,淡淡的說道:“莫道正,已經被繩之以法,稍后李某就會去訊問他們。”
“二位一大早過來尋我,可是有什么要緊的事情?”
于琮于刺史顯然是一晚上沒有睡,兩只眼睛里密布血絲,他從袖子里掏出一份文書,兩只手遞在李云面前,微微低頭道:“李使君,這是揚州城里,可能與那莫賊有牽連的人家,使君照著這名單去查,想來會容易許多。”
李云接過名單看了看,只見名單上,密密麻麻,寫了好幾頁的名字。
李云將這份死亡名單放在一邊,然后笑著說道:“于使君還真是神速,一晚上時間,便整理出來這么多勾結反賊的人家。”
于琮沉聲道:“為朝廷做事情,勞心勞力也是應該。”
他又從袖子里,取出另外一份文書,遞給李云道:“這是下官,連夜寫出來,準備遞給朝廷的文書,李使君看一看,如果可行,咱們便一同上書。”
李云依舊接了過去,不過沒有著急翻開查看,而是看向呂嚴,笑著說道:“昨夜城里頗有些不太平,聽說有些人借機鬧事,呂別駕家里都周全罷?”
“蒙使君照顧。”
呂嚴站了起來,低頭道:“都周全。”
李云點了點頭,開口道:“那呂別駕這一早上就過來找我,所為何事?”
“是為了,找我履行諾言么?”
李云想了想,淡淡的說道:“我說的話作數,呂別駕一家想要離開揚州,隨時可以。”
呂嚴松了口氣,隨即低頭道:“使君,下官想把家人,送到金陵去。”
“下官可以在這揚州城里,替使君辦一些差事。”
李云笑了笑:“呂別駕不是想要置身事外么?怎么改主意了?”
“使君…”
呂嚴抬頭看了看李云,又看了看于琮,低頭苦笑道:“于使君寫給朝廷的文書,下官已經看過了,上寫了破城的詳細經過,下官名列其中。”
“已經身在事中了,恐怕誰也脫不開身。”
呂嚴低頭道:“只盼望使君,能護住下官一家周全。”
李云笑了笑,點頭道:“這個都是小事情。”
他拿起那份名單,遞給呂嚴,問道:“這個名單,呂別駕瞧過沒有?”
呂嚴微微搖頭。
李云把名單遞了過去,呂嚴看了一遍,又看了看于琮,低聲道:“下官…還可以再加上一些。”
李云“嘖”了一聲,感慨道:“真是厲害呵。”
“那便先按名單去辦,至于莫司馬。”
“二位認為,還要不要審?”
兩個揚州主官,都低下了頭:“全憑使君心意。”
李云斜了這兩個人一眼。
他們兩個人,或許與平盧軍沒有勾聯,但是屁股也絕不干凈。
不過這會兒,他在揚州需要有這么幾個能辦政事,能整人的馬仔,于是想了想之后,淡淡的說道:“那暫看押起來,你們先抓人辦人。”
“其余的事情,以后再說。”
兩個主官對視了一眼,都似乎松了口氣,低頭應是。
于是,揚州城按照李云的意志,開始再一次運轉起來。
此時,是昭定元年的春夏之交。
江東招討使李云,以兩千余兵力大破平盧軍五千精銳的消息,開始以揚州為中心,四散傳開。
一時間,小李將軍之名,開始聲聞天下。
甚至,正在搬遷路上的朝廷…
也很快,會聽到這個令人咋舌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