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
荷魯斯恍惚地想,這里什么時候有火焰了?
是什么在燃燒?
廢墟。
這是哪兒?
色彩絢麗到詭異的星光從哥特式的窗欞上投射到王庭的大理石地板上。
啊,對,他想起來了。
這里是他的王庭。
是的。
荷魯斯的思維轟鳴著,就像一臺關閉的引擎被重新啟動。
他感到細碎的思緒逐漸如匯入江河的溪流般清晰起來。
對,狼神王庭,他記得自己新建了此地,用以替代原本的戰略室。
所以這里是他的復仇之魂艦橋。
但為何復仇之魂會變得如此破敗凋敝?
他此時才注意到四周的異樣,四處都是縫隙與爆炸留下的沖擊痕跡。
天花板上垂下破裂的電纜與管道,如蛇或是古老叢林的藤蔓;扭曲的塑鋼、精金與大理石中延展出了黑色的玄武巖柱子與輝綠巖的結構,星星點點的熔金色像是透過密林灑下的陽光一樣分布在這些暗色上。
沒有看到尸體,但人類血肉有機物被焚燒留下的焦惡臭味、沒有被高溫蒸發殆盡的血腥味對他這樣的戰士來說是不會被認錯的。
他舉步,踩過那些冒煙的廢墟礫石,一直跌跌撞撞地走著。
他心愛的旗艦似乎遭受了嚴重的攻擊,人工重力場在各處失效,有些地方的重力顛倒,有些地方則完全沒有重力。
行走在其中的平衡變得很難把握。
況且,狼神王庭有這么大嗎?
他努力跳上一尊倒塌破碎的神像頭部,挺直身體眺望,直到看到眼睛灼痛,盈滿淚水,才隱約望見,王庭彼端的高臺上,放著五把石頭做的王座。
為什么有五個王座?
盧佩卡爾思考著。
就算是四王議會皆是深得他信任之輩,也不可能獲得在他的王座旁獲得位置的殊榮。
放眼整個銀河,能夠在他面前擁有自己寶座的人屈指可數。
或許走到王座跟前查看能獲得更多信息。
于是盧佩卡爾繼續跋涉。
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手腳并用好爬上巨大變形的戰艦縫隙、一次又一次擠過一道道垂直如山崖的裂縫,仿佛他不是在復仇之魂上行進,倒像是正在穿過某些星球古老的地層山洞。
他的腳底磨出了血泡,手掌手肘紅腫破皮。
盧佩卡爾氣喘吁吁,孤身一人。
突然之間他走上一片荒原般的空地,看到列隊的軍團對他做出敵對的姿態,武器黑洞洞的洞口齊整地對著他,就像是惡獸張開的口,每一個頭盔后的黑暗中都有發亮的目光在鎖定他。
盧佩卡爾認出了那不久之前才從灰色變為暗紅色的涂裝與軍團徽記,還有鐫刻在動力甲表面極富特色的大量經文與翻飛的長卷。
是第十七軍團,懷言者,他曾最為信任的兄弟的軍團之一。
“為何如此!”他震驚地說道,然而那些懷言者顯然對他這個戰帥殊無敬意,從無畏到士兵,他們依然在預備朝他開火。
他看不到他們頭盔覆蓋下的面容,卻能察覺到里面可能已經并非人類。
怎么回事?發生了什么?是他們把這里變成這樣的?
“我們可以清理掉這些。”有個聲音在他身旁說。
盧佩卡爾轉過頭去,他身邊站著一名高大的戰士,身穿連他都不曾見過的古老款式的動力甲,其上沒有任何額外的涂飾或是軍團徽記,甲胄磨損嚴重,他的武器也是,但全都看起來保養良好,依然可以發揮它們被鑄造時就擁有的作用。
士兵沒有戴頭盔,他有著一頭白色的短發,淺藍色的眼睛,堅定的唇線,永遠不死的堅定與被遺忘的時光共同鑄就了他蒼老的英俊。
這個戰士的面容是如此的熟悉,使他立刻想起一位兄弟的名字。
但這不可能是那位兄弟本人。
原體是基因工程的奇跡,不朽的半神,不可能看起來如此……滄桑老邁。
“你是羅格的……子嗣嗎?”
那士兵看了看他,沒說話,只是把他身邊的另一個戰士拉上前來。
只一眼,盧佩卡爾就皺起眉頭:此人身穿黑甲,面戴顱骨,念珠與經書在他腰間晃蕩。
黑甲之人舉起手中的權杖,將它指向盧佩卡爾背后。
接著一股濃烈的空氣被電離的臭氧味道陡然擴散開來,像是超新星爆發瞬間般的高熱與沖擊波越過他向前沖去。
當他轉過身的時候,那片原本滿是阻攔者的空地已經變成了一片焦黑翻起的冒煙土壤,剛剛還虎視眈眈的大軍已蕩然無存。
“這是怎么回事……?”
而就在他轉頭回來的這短短時間中,那兩個神秘的戰士已經消失無蹤。
他尋找了片刻,一無所獲,只得繼續前進。
腳下的石頭與鋼鐵的動靜逐漸變得奇怪,他有些毛骨悚然地意識到黑色的東西在他的腳掌踩上去的時候觸感已經從無機質變成了有機物。
泰拉在上啊!他腳下那些鋪為前進之路的并非黑色的石頭,全都是被熏黑烤焦的人類顱骨。
無數顱骨在他腳下,大張著嘴,死者的頭蓋骨托舉著他的足弓,空洞的眼窩盤旋在他的腳趾上,已經消失的鼻孔朝著他的肌膚呼出臨死前最后一口氣息,令他泛起一陣細小的雞皮疙瘩。
火葬柴堆的焚風中夾雜著腐朽、古老、發霉、死亡的味道。
這里現在聞起來就像一座古老的陵寢或是祭祀廟宇內部,他再次掃視四周,更加驚訝于自己才注意到另一個事實。
他四周的墻壁實際上全由人類骨骸構成,它們重重迭迭,密密麻麻,黏稠深色液體從縫隙中滴落,不知道已死去多久又或者在此地積累了多久
這些形成狹窄曲折通路的墻壁非常高,比他這個基因原體還要高得多,全都是人類的骨頭砌成。
復仇之魂上怎會有如此所在?
他的旗艦究竟發生了何事被如此玷污?
他的子嗣與軍團呢?不要讓他知道導致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誰……否則……
他握緊拳頭,掌心手無寸鐵的觸感再次令他感到挫敗。
他繼續前進,耳邊似乎有空虛喜悅的盲目吟唱,又有狂熱固執的扭曲贊歌,他數次停下來傾聽那些腳步聲,卻永遠也找不到到底誰在與他同行。
直到他最終走到了一處像是臺階又像是祭壇的地方,這里黑洞洞的,唯有一個聲音越來越清晰。
滴答。
滴答。
滴答。
他的腳趾頭接觸到了濡濕皮膚的黏稠液體。
戰帥感到自己的胃部開始朝著心臟翻騰起來,極其不祥的感覺。
他腳步不穩,眼睛刺痛。
他又朝前走了一步,心臟砰砰直跳。
有一個無法忽視的白色與金色物體在他右邊。
他轉過身,終于看清楚了那東西。
接著荷魯斯·盧佩卡爾發出了迄今為止最為不可抑制的失態尖叫。
一具慘死的尸體被無數黑色荊棘般的釘子像是一件攤開的標本或是圣像般釘在墻壁上。
染紅了圣吉列斯白羽的猩紅鮮血正從黑墻上流淌到荷魯斯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