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漢娜告訴阿斯塔特們的路線,她對自己離開多年的故鄉依舊判斷準確,除了這里已經空無一人——
“人們都去哪兒了?”一陣寒風裹著紙片、碎屑吹過上尉的眼睛,她努力眨了眨,手里握著拉夫斯的手。
他們正坐在鐵狼們的炮塔上望著滿地狼藉人去樓空的貧民窟——因為剛才被改裝成手術室的那輛蘭德算是洪索為他們開的例外,但凡人一旦恢復就不能再進入阿斯塔特修會的載具內部,但漢娜不在乎這種小事了,她現在已經知道,自己做了正確的選擇,她的信任、希望與祈禱都沒有白白托付。
神皇啊!您的奇跡在上!拉夫斯被她從未見過的精妙外科器械與手術治愈了,除了因為失血而有些臉色發白,顱骨外面被用合金鋼修補起來顯得有些顯眼外,他一切都好,那位大師甚至為他植入了一部分腦組織,“損傷主要發生在前部與側面的腦區,少許記憶缺失,但問題不大”。現在他們正十指交握,坐在一起。
他的手指和掌心一樣溫暖,是活人的溫度。
她沒有錯付,他們是忠誠的,他們是為了為卡迪亞帶來奇跡。
“這里的人應該都乞求進城避難了。”漢娜的目光掠過路邊被丟下的大包小包的行李、上面有許多的紅褐色到黑色的纖維——不,那是頭發,她意識到,為了進城,這里的人們放棄了自己所有的隨身物品,包括頭發和衣服。
現在她只能為他們祈禱,但她沒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哀傷,也沒有那么決絕。
因為她知道她自己已經目睹了奇跡的代行者。
漢娜的目光掠過一棟小樓上方飛著的風箏,看向頭頂的宇宙——那里永不閉合的邪惡之眼前方,除了那令人憎惡的巨大八芒星,已經閃耀出了無數新的希望之火。
她抿了抿嘴:撤離的時候匆忙所以忘記帶膠卷了,也很正常,不是嗎?
稍晚些時候,在克拉夫堡的地下臨時總指揮部的私人房間中,烏爾薩卡·E·克里德接待了他自從開戰以來接待得最開心的一波入城人士——嗎?
“或許我們不應該完全把信任交托給這位活圣人。——你說她是否會有看走眼的時候呢?”說這話的時候,圣塞勒斯廷肯定沒在克里德身邊,這位活圣人前來告知了克里德他們援軍到來,以及誰會和誰一道出現之后便轉身去做她本來該做的事情,她光耀的身影現在與兩位大修女一道,出現在各個城墻的上方,激勵著守軍,砍殺著沖上城頭的惡魔,同時為遠處歸隊的友軍們做著指引。
克里德看著眼前從隱蔽入口大步走進來的幾位體格遠超凡人而甲胄顏色各不相同的阿斯塔特修士,尤其是其中白甲藥劑師身旁的那位——顱骨望之不似人形——的紅甲冠軍的時候,從喉嚨里咕噥出一句最小聲的自言自語,凱爾上士暗暗地扯了一下他的大衣。
許多士兵在這高大雄壯的行列經過的時候用仇恨通紅的目光盯著“墨丘利斯”,而更多的卡舍津(卡迪亞精英特種部隊的名字)衛兵將手指悄悄放在了扳機上。至于克蘭賢者的護教軍,他們還是那樣子,大量改造的目鏡、面具和呼吸器讓他們的情緒很難被其他人察覺到。
“好吧,好吧,讓我們看看,希望我們一萬年來屁股坐在那兒沒挪窩的神皇這次真能保佑我們。”
被許多參謀與高級軍官私下暗自輕蔑地稱為“那個軍事暴發戶”的克里德伸手拿下嘴角被他壓扁了的雪茄,整了整自己的衣襟,搓了把臉上僵硬很久的肌肉,堆起一個稍微比較像歡迎的笑容的表情朝他們迎了上去。
但出乎至高堡主與他的副官意外的事情發生了。
朝總指揮官第一個走過來并且看起來是帶頭的那位帝皇的天使,既不是他們認為最有可能的奧文·高崗狼主,也不是阿瑪瑞奇元帥,而是走在隊伍中央的白甲阿斯塔特。
只是,如果克里德二十多年來的作戰生涯沒有欺騙他或者他的記性突然出了問題的話,他記得白甲阿斯塔特的肩膀上那個紅色正螺旋標識與他的特殊裝甲表明他是一位阿斯塔特修會的藥劑師——對凡人軍隊來說,差不多就是軍醫。
盡管克里德本人也很尊敬他的醫生(盡管他的私人醫生對此頗有微詞),但技術軍官與作戰軍官之間其實始終有些隱形的鴻溝難以逾越,至少凡人軍隊中是這樣,克里德難免認為同樣是軍事組織的阿斯塔特修會中此等微妙也不太會完全免俗——什么時候軍醫也在阿斯塔特修會中能夠擔任領袖人物了?
他叫什么來著,啊對,圣塞勒斯廷提過,既然阿瑪瑞奇元帥與高崗狼主都在,那這只是“銀色顱骨戰團的洪索大師”。
雖然滿腹疑慮,但他們來都來了。
總不能把這支此刻至關重要的援軍伸出來的手懸在半空中吧。
正如凱爾所知道的,烏爾薩卡·E·克里德只是將粗魯、豪放與士兵同樂的一面展示給其他人看,而他本人其實心思細膩又富有激情,絕對干不出什么把人晾著的外交事故,所以他效仿著對方的樣子伸出手(話說這是哪個修會的見面習慣來著?),與那只白色手甲覆蓋的大手握了握。
“雖然情況并不樂觀,但我還是代表卡迪亞人與我本人在這里歡迎你們,‘銀色顱骨’的洪索大師,圣塞勒斯廷大人已經為我們帶來了援軍的消息,如你們所見,我正在竭盡全力讓人把這些消息發布出去,并盡量召集我們分散在其他地區的部隊。”
藥劑師點點頭,但沒說話。而其他阿斯塔特也安靜如雞,就連克里德印象中最有活力嚷嚷的太空野狼也是,哦,也不完全是,奧文·高崗一只眼睛還在拼命抽搐著仿佛在向他使眼色。
克里德清了清嗓子,正要繼續向他大略介紹他們的整個戰區情況,站在洪索身旁的紅甲巨人開口了,他的聲音并沒有克里德從前在對抗異形或是惡魔的時候聽到的那種怪異或者不協調的刺耳,而是在凡人的耳朵中如同吟唱圣歌般優美,克里德瞬間想起的是自己曾經見過的一座破碎的水晶多管風琴,這件杰作是他們在路過一座被惡魔破壞的大教堂的時候看到的,當時他還有一絲遺憾聽不到這座杰作演奏的樂曲,但他現在聽到了——不對!
堡主堅毅寬闊的額頭向后仰去,他抽出自己珍愛的手槍,警惕地看著他們。
而從房間另一邊,早已按捺不住的塔莉婭·達沃娜審判官沖了過來,揮舞著她的等離子手槍。“這是怎么回事?洪索大師?阿瑪瑞奇元帥?高崗狼主!我需要一個解釋!為什么你們讓這名被腐化者代表你們發言?!其貌早已望之不似人形!怎可在此妄語惡魔之音?!汝等若還視己為帝皇忠誠之戰士,則應立即將其就地處決!”
她嚴厲地叱喝道,“光是看到他的面容,就足以讓人腐化墮落!克里德!記住你對我說過的保證!”
接著她還想說些什么,那個紅甲的惡魔戰士抬起眼來,琥珀色的眼珠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一種從未有過的莫大恐懼從審判官的腳底像是寒氣一樣向上盤旋升起。
她皺起眉頭,抵抗著自己內心的這種極度不安與恐懼的感覺,朝著那污穢不潔的存在舉起自己神圣的審判官玫瑰結,“我以審判庭討逆修會的名義宣判處決該名顱骨被惡魔污染的異端,并要求此地所有——”
“玫瑰結編號0064/S2。”這時候,一直沒開口的藥劑大師開口了,塔莉婭震驚地盯著他,“你在說什么?你這與惡魔同行的——”
“嗯哼,與惡魔同行是圣錘修會的工作范圍,我想他們中的某些人很快就會抵達,到時候你可以和你的同行們好好談論這個問題,但你已經聽到了,我問你的玫瑰結編號是多少?討逆修會的塔莉婭·達沃娜審判官!”
“我——我的玫瑰結編號是9588/D7,但你是阿斯塔特!阿斯塔特并沒有成為凡人審判官的先例!而我是審判庭的卡迪亞特使!根據一項可追溯至41的委任命令,卡迪亞戰區審判庭屬于我的管轄之下,我在此地可以行使帝國賦予我的最高權——”
“的確,但玫瑰結編號0064/S2的審判官是我的主人。”這位阿斯塔特藥劑師毫不遲疑地在這里肆意揮灑著可怕的語言,而周圍的諸人臉部表情此刻精彩紛呈。
羅伯特·墨丘利斯·基里曼大人的面容沒有絲毫意外,露出了“果然這大侄子總能從我想不到的地方掏出一些好用的東西替我擺平免得我大開殺戒這夢真講道理啊”的神色;阿瑪瑞奇元帥與他的隨從都臉色虔誠而安詳,仿佛他們身處的是戰團祈禱的圣殿中而非指揮部;狼主奧文·高崗已經一臉“握草芬里斯的克拉肯的XX啊我是捅了什么冰巨魔窩了嗎我真不該答應他啊這小子還藏了多少王炸大鬼”的表情;而克里德與凱爾還有離得近一些的凡人軍官們臉上都是震驚與更多的迷茫,除了克里德大衣下的后背襯衫已經悄悄地被冷汗浸透,顯然,上任之后其實有看過他必須看的那些簡報的至高堡主內心活動現在十分劇烈。
“你竟然是……的審判官大人的王座特工?”達沃娜審判官臉上除了震驚則是更多的懷疑,“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情?不、應該說這種編號怎么可能還有在世的人依舊在活動使用——”
“你加入審判庭后學到的第一件事情難道不是萬事皆有可能嗎?不,我當然不是他的王座特工。”
塔莉婭看起來松了口氣,正要重新振奮精神爭取一些自己的話語權,隨后藥劑大師在惡趣味的停頓后打破了她的幻想。
“我是他的使節調查員,我被賦予的權力準許我宣布對我抵達的星區行使我所侍奉的審判官在此對審判庭成員可行使的權力。”洪索露齒而笑,同時摸出了一份帶著淡淡水仙與梔子香味茶香的文件,文件紙張看起來甚至很新,中央還卷著一枚金銀制作的審判庭符印,上面疊加的圖案教塔莉婭·達沃娜只伸過頭看了一眼便僵在原地——那不是通常的骷髏或者圣杯之類的圖案,那是一只朝上看去的圖案化的眼睛。
“雖然時間相隔了這么久,但你的玫瑰結應該可以立即接受我的印鑒的通過驗證。”洪索用掌心握著,朝她手里的玫瑰結晃了晃便重新收起了那份文書與印鑒,“還有什么問題?審判官?我作為使節調查員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解除你來自41之委任賦予你的卡迪亞特使的權力,我將接管你對卡迪亞戰區采取的任何行動的審判裁量權。”
克里德與凱爾都不約而同地開始大口呼吸——他們這才發現自己屏住了很久氣息。
洪索掛著禮節性的微笑轉向至高堡主與他的副官,“很高興她不會再是你的煩惱了是吧?那么接下來輪到你們了,你們最好接受事實。”
卡迪亞人的紫色眼睛都瞪著藥劑大師。
“我們這次戰役的統籌調度將全部交由他來完成。”洪索禮貌地讓出半個身位給大步上前的墨丘利斯,克里德面色變了,他正要大聲反駁這荒謬的要求,這難道比塔莉婭的滅絕令強到哪里去嗎——
但后者已經走到了他們面前,那威嚴的琥珀色眼睛俯視著至高堡主與掌旗官,同時像是活圣人那樣的輝光——不,要更加銀亮一些,底部還有著鮮艷美麗的火紅色,環繞著他的頭頂,那是一頂不斷躍動著變化的波形曲線冠冕——等他們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目眩神迷,已經交出了指揮密碼,而這位神秘的疑似異端已經闊步走到移動沙盤面前,只用了數秒便將紛亂的形勢與敵我力量劃撥得分明。
即使克里德自己來也決不能做得更好了,至高堡主的頭腦內如風暴般旋轉分析著,同時審查著自身的意志,接著他忍不住開始加入這超快速的戰爭行動安排中。
洪索在他們背后露出了一個微笑。
終于找到材料做成“P”藥劑為第十三原體樣本進行注射了,從現在的效果來看,很有效,針對他的那本治療守則果然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