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點被反作用力彈了出去,掉在地上,暈頭轉向的它顫顫巍巍站起,卻是一只小黑山羊。
看到倒地不起的長頸巨獸。
它隨即眼睛一亮。
——我干掉了一只喙嘴獸!
還是其中最大只的那種。
“科尼!”
“科尼……利厄斯?”
兩道不同的聲音響起,同時叫出了它的名字,一個帶著驚喜和擔憂,另一個則略有疑惑。
小迪布從鐵牛的身上摔下來,他年紀小體重輕,沒受什么傷。
一邊檢查著鐵牛,一邊看向自己的這小小同伴。
另一道聲音。
卻是來自無面。
他驚奇地認出了,這只由自己命名、帶著吉祥寓意的小羊,隨即嘴角浮現出微笑。
“你們還真的和遠行者氏族有關系……這難道不也是一種天命嗎?”
科尼利厄斯。
馴獸的號角,閃地的王冠。
無面當初取下名字的時候,并沒有想那么多,他也并不是一個篤信命運的人。
但是,就在自己即將成功的前一刻,再次見到這只小羊,對方的名字又與他所要做的事情如此貼合。
多年前的無心之舉,竟是映照在了現實……
這樣的巧合發生在面前。
哪怕是再理智的人,都會不由得心馳神往。
“過來。”
馴獸師招手道。
此刻的好心情,讓他不介意帶上一只吉祥物。
而對無面來說,他擁有這樣的能力,動物就遠比人要更值得信任。
科尼利厄斯一愣。
踉踉蹌蹌地就要向無面跑去。
但下一刻。
它的眼神忽然一變,滿帶驚恐地回身幾步,跳到了主人迪布的懷里。
無面冷哼一聲,手腕一翻。
終于還是吹響了骨笛——以他的能力,要馴服山羊這種溫順的畜類原本不需要輔助,甚至可以近乎言出法隨地操控。
他也是沒想到。
居然在這種小事上,出了差子。
笛聲嘶啞古怪,如同一個瀕死的巨人,從破敗的肺部中發出最后的怒吼。
音頻傳播出去。
同時影響了范圍內所有的動物。
警惕的狼騎兵們,忽然發現座下的埋骨地狼開始躁動不安,幽熒的雙眼中浮現出痛苦掙扎的神色,仿佛下一刻就要脫韁而去。
一邊的琪可。
怎么壓制都壓制不住。
她的馴獸能力雖然已算是佼佼者,但比起無面而言,還是有著本質的差距。
人影閃動。
各大部族的馴獸師,紛紛上前,幫助蜂人騎手們控制住埋骨地狼。
有的好幾人同時抱住一匹。
強行安撫下它們。
“你們快走吧。”新平死死牽住韁繩,咬著牙。
“來不及了……”
青榮嘴唇微動。
這位白眉的使節,死死地看著無面的方向。
只見,隨著無面的催動。
有什么別的東西,被同時引了過來。
沉悶的巨響,碎石篩落。
披甲的武士連忙避讓——這是巨獸的戰場,人力完全無法企及。
只有無面,還站在原地。
兩只長者期喙嘴獸,同時出現在了他的身后,其中一只甚至比剛剛倒下的那頭還要高大,如同一座屹立的小山峰。
同樣是長者期。
存活的年歲也有不同。
這只古老的巨獸,或許已經歷經了幾百上千年的荒蕪,在骸骨荒原孤獨游蕩,身上疤痕縱橫,皮質又堅硬如鐵。
見證了歷史的它,只是此刻出現在了這里。
長達十米的長頸,光是掃動,就掀起了一陣颶風。
無面的長發飛揚。
他沒有看身后的兩頭長頸巨獸,因為這位馴獸師知道,自己只是能在此刻暫時借用它們的力量。
或是引動喙嘴獸的本能。
或是干擾它們的判斷。
這都是暫時的,等到獸災退去,喙嘴獸就會回到骸骨荒原,那自己也就失去了這份力量——除非他可以下定決心,拋下人類社會中的一切,終生與這些長頸巨獸為伍。
可是沒有了榮華,擁有這力量又有什么意義?
無面看著掙扎起身的鐵牛。
目光火熱。
雖然借助了鐵甲防護與沖鋒的力量,但畢竟是能和長者期喙嘴獸抗衡的兇獸,甚至有機會殺死它們。作為一頭蠻牛而言,這已經相當難得。
重要的是。
它可以被騎乘馴化。
無面此次調動了之前發現的所有的長者期喙嘴獸,把全部的力量投入進去,一部分用來保護自己,一部分用來進攻河谷壁壘。
原本有八頭長者期喙嘴獸可以調動。
可臨發之前,他只找到了七頭巨獸的蹤跡——這也正常,它們偶爾也是會脫離自己活動范圍的,事發突然,無面也沒有精力再去標記搜尋。
留出三頭,隨身調用。
剩下四頭攻破壁壘,再加上大群成年期喙嘴獸的輔助,踏平白眉氏族加上殺死血之主,已經綽綽有余了。
可獸災過后。
無面如果前往聯合城,也還要需要其他更強的助力。
“你值得更好的主人。”
他再次吹響了骨笛。
此前這位馴獸師,一直針對的就是奮戰力竭的鐵牛。
可光是余波,就已經讓眾多埋骨地狼躁動不安,難以控制。
無面同時也是在制止住兩只喙嘴獸。
免得它們傷到對方。
巨型的蠻牛,身披殘破的鐵甲,艱難起身。
受狂化的作用,那根斷掉的犄角正在重新生長出來,雪白而帶著血絲,身上的傷口正在緩慢愈合,肉芽瘋狂地縫合填補傷口。
只是相對的。
鐵牛也的確處于虛弱期。
此刻,就是意志最薄弱的時候。
“鐵牛!”小迪布抱著科尼,慌忙拉住韁繩。
這頭蠻牛此前一直在幫工程部運輸搬運建材,直到紅之王率領狼騎兵東進才重新披上鐵甲,為其代步。
后來,則是交給小迪布照看。
這位牧民男孩也知道,一旦鐵牛失控,憑他自己的那點力量,肯定是拉不住的。
眼下,只有它有希望抗衡長者期的喙嘴獸。
但它傷痕累累不說。
敵方還有兩頭,其中一頭更是強悍得無以復加。
如果鐵牛再被無面操控的話……
笛聲之中。
鐵牛雙目赤紅,血絲甚至漫過了瞳孔,顯得茫然一片。
它抬起了前足。
無面眼神一喜。
“啪!”
牛蹄踏下,塵土飛揚。
一聲高亢的長嘶,卻直接沖散了無面的笛聲,讓這位馴獸師再次一愣。
鐵牛從鼻孔中,噴出兩道白氣。
它掙脫了控制。
兩次失手,讓無面怒不可遏。
他直接掏出了舊世界弩。
沒有指向其他人,而是指向了懷抱科尼的小迪布。
他還記得,這個小牧民就是自己當初去遠行者氏族時,見過的科尼利厄斯的主人。
無面一開始并沒有在意。
可接連的失敗,讓他不由得懷疑:對方的馴獸能力超乎自己的想象,所以才控制了這對牛羊。
如果這么小的年紀。
就有這般的天賦。
未來……未必沒有可能超過自己。
斷不可留。
騎射手們慌忙引弓,但有著披甲武士的掩護以及關鍵的長者期喙嘴獸在,他們的箭雨根本沒有效果。
以無面的射術。
加上杰作級舊世界弩MK2的強悍。
小迪布根本沒有機會躲到鐵牛的身下……
“有這樣的天賦,出身在遠行者這樣的小部族……就像我一樣。”無面像是想起了什么,低聲說,“如果是以前,說不定我還有興趣收你當個弟子。”
“怪就怪,你來晚了吧。”
叩動扳機,弓弦震動。
鐵矢破風而出。
無面卻是忽然眼神一凝,以最快的速度抬起手腕,對向半空發射——不是他的箭!
金鐵交擊,火花四射。
像是一朵炸裂在半空的白日焰火。
電光火石間,
無面擊中了飛射而來的鐵矢。
他感覺臉部一辣,隨即有溫熱流下。
——雖然無面射藝精湛,更有杰作級的十字弩加持,但畢竟落后一步,差之毫厘。
只是險之又險地擦中長箭。
讓它偏離了原本的方向幾寸。
但也是因為這樣,無面才免遭正中額心。
“保護無面大人!”武士們慌忙上前。
與死亡擦肩而過,無面的冷汗奔涌而出,可他顧不得這些,只是愣愣地看著遠方的來人。
青年平舉著和自己手中一樣的舊世界弩,只是型號老上一層。
他白發披散,
身后長袍暗紅如血染。
——不,那就是血染成的。
腥味飄蕩進兩頭長頸巨獸的鼻尖,刺得它們清醒了幾分……這分明是那些年輕小輩的血。
眾人這才注意到。
不知什么時候起。
除了無面身邊的兩頭長者期喙嘴獸,原本漫山遍野都有的鳴叫聲已經寂靜了許久——而這,或許并非全是由于無面的壓制造成的。
“你是誰?”無面瞳孔震顫。
自己此前一直沒有發現他……這是極強的潛行能力。
配合那絲毫不弱于自己的射擊技能,如果對方手中有和他一樣的杰作級珍貴強弩,此刻他恐怕已經斃命了。
“紅之王殿下!”
沒等青年回答,驚喜的呼喊聲已經爆發出來。
閃東部族的馴獸師們,紛紛認出了他——于獸災中救下自己部族,護送所有人離開……那來自無名氏族的路北游。
對方稱其為紅之王!
琪可松了一口氣,狼騎兵看到他們的統帥,紛紛按胸行禮;連原本躁動的埋骨地狼,此刻也收攏了鬃毛伏地了身形。
再無不安。
路夢收回舊世界弩,刺殺不成,第二擊對方有準備,就已經很難命中。
山谷兩側,
在歡呼與寂靜的間隙中。
他向前走去。
經過青榮的身邊,對這個白眉氏族的代表與領隊,點頭示意。
“你就是路北游……”對方直愣愣看著他,像是沒反應過來,忽然道:
“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貴人多忘事啊,就在閃地西部。”路夢輕笑,“那時您還是代表白眉氏族的使節。”
“我不……”青榮想說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想說好像在其他的地方也與對方打過交道,但隨即噎住了。
對方說的話。
好像是這個理。
不同于這一側的熱烈,另一邊的陣容卻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雇傭武士們還好。
可無面,在聽到歡呼聲后。
卻如遭雷擊,心神驚懼。
紅之王、路北游……對方的稱呼在無面的腦海中如同電流般回蕩,占據了每一寸思緒,奔涌肆掠。
它們最后化作了同一個代號。
血之主!
強大、神秘。
甚至能讓商人行會的總會長、這位聯合都市的帝國首相親自過問。
也是他們準備這么多。
計劃中所要殺死的敵人。
“死心吧,你是沒有辦法控制它們的。”
只見路夢走到了受傷的鐵牛身邊,按在它的身上以示鼓勵。
“要問為什么的話……”
因為,它們的主人就在這里。
路夢一頓,提起蹭著自己褲腿的科尼利厄斯,放回滿眼崇敬的牧民迪布懷里,對這只小黑羊說:“伱小子不算。”
科尼哼哼唧唧,滿臉不服。
正是因為路夢的影響,無面的骨笛聲,才對這些動物接連失效。
更強的,馴獸能力。
不……
“不,不可能……”一道呢喃聲在寂靜中傳來,像是垂死之時最后的喘息。
無面的確在喘息。
他死死盯著路夢:“你不可能是他……你不可能是……”
你不可能是血之主。
如果血之主在這里。
那么和白眉氏族在一起,困守河谷壁壘的……又是誰!
路夢一笑:“你沒必要知道。”
他按住腰側的刀柄。
銘刃出鞘!
隨著年輕人將骨塤放在唇邊。
嘶啞又清麗的長嘯在壁壘城頭響起,原本正處在混亂中的長者期喙嘴獸,眼神忽然間清醒過來。
它像是才發現,自己所處戰場。
而剛剛還在身下婉轉承歡的另一個同類……此刻變成了鐵皮城墻。
巨獸猛然后退。
長頸發狂怒甩,砸得四周許多的普通喙嘴獸吃痛亂叫。
守衛們都驚呆了。
他們看著吹響骨塤的年輕人……這位軍醫不僅醫術高超、頗負盛名,背地里居然還是一位隱藏的馴獸大師?
甚至能夠喚醒喙嘴獸的認知。
這樣的程度……即便還不及無面,也差不遠了。
“呼,呼……”他一個趔趄,扶住墻頭支撐起自己,顧不得危險回身喊道:“快離開這里!”
道具和音頻,只能作為輔助。
馴獸最根本的還是調動身體里的某種先天能力,而這會極大地消耗體力。
這對于現在的他來說。
還是有些太過勉強了……
一道陰影忽然籠罩在他頭上,年輕人一愣,就要躲避:“等等……”
可巫馬的手,還是按在了他的面罩上,用力一扯。
“醫生”奮力阻止,可怎么擋得住強碩的巫馬族長。
半張鐵面脫落。
年輕人白發披散,可也遮不住他原本的面容。
那是異常清秀的一張臉,甚至可以算得上俊美,這名軍醫在坊間本也就私下里以此聞名。
可是,在巫馬眼中。
那不自覺垂下的頭顱、躲閃的眼神……眉眼骨相與那名軍醫七八分相似,可細微處親近之人仔細察看就能發現的差別……
族長聲線顫抖著:
“……姬,姬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