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玻瞥了一眼臉側的長箭,又直視向路夢。
不同于杰格的沉默,她冷笑著,話里帶著一絲譏諷:
“剝皮人,按理說你是最沒有理由來抓我們的……除非,你想要的更多。”
“原來,這里的所有人都看輕了你。”
包括自己。
事先所有人都認為,新生的剝皮人會收斂鋒芒,以妥協換取沼澤地幫派的支持。
但現在看來,完全不是。
這個新任的副頭領,用能力證明了,他們不需要妥協、他們本就能做到黑色轉換者和獵犬幫都做不到的事情。
經此過后,剝皮人的威望勢必大漲。
大格雷,挑選了一個好繼任者。
“但是,我還是看不起你。”
杰格根本不用擔心,反蓄奴者的秘密會泄露。
不過科特也沒想到,索拉從人類那里學來的,還有懟人的本事。
這能讓他帶領剝皮人立足,卻又剛好不至于引起實力更強者的忌憚,將其視為威脅。
——無疑,她的語氣里沒有一絲稱贊。
被制住的兩人,心下一凜。
因為,她看到骨人老板的肩上,搭著一把長刀。
“但是,除了殺死你們之外,還有另一個辦法。”
“你!”
——索拉劫持了科特。
一旦暴露出來,那就必然是收網的時刻。
科特噎住了。
“所以,放棄掙扎吧。”一邊的路夢說,“我也不想傷人。”
玻瞪大了眼睛,心底的不屑被替換成了憤怒。
這就是帶毒的餌料。
因為他不關心。
誰知道他是否會對昔日的同胞不利。
“伱看你說把我當兄弟,”索拉說,“但是我如果真的直接問你,你也不會說……對嗎?”
——有一定能力,卻沒什么心機。
“不用擔心,”玻看向了杰格,對這位想要反抗到底的同伴說,“他不會讓我們把事情說出去的。”
‘那么,為了不打破好不容易塑造出來的人設……’
‘他會滅口。’
從進入鯊魚村開始,他就在打造自己的形象。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嘶……推什么推。”科特沒好氣地對身后說道,“虧我把你當兄弟,你就這么算計我!”
他抬手示意道。
角落里,幾聲震響,一個鐵灰色的人形踉蹌著走了出來。
的確,在他的認識里,索拉雖然是從庇護所出去的,但混跡人類社會的時間也不短了,難免會產生隔閡。
對方做到這一切的基礎,是欺騙,是利用了跳舞骨人老板的信任,是偽造自己的形象。
“但是,就像現在這樣……”
玻有一種直覺。
她準確地抓住了要害。
過去的剝皮人,傳聞中,他們偶爾還有義舉。
雖然刀未出鞘,因為骨人本就與他們不同,不是一抹脖就會死的主——這只是象征意義。
和她剛才自己做的一樣。
——平日,在杰格與玻相處的時候,常常是杰格說,玻來聽。
“唔……你說得沒錯,”路夢點點頭,“今天發生的事情,最好不要讓除我們之外的任何一人知道。”
但在實際行動中,玻的定位,才是真正的指揮人。
兩個反蓄奴者覺得,自己是什么下場,都不要緊。
他們會與他合作。
甚至不自量力的、產生自己能夠掌控他的錯覺。
這位新頭領,做事卻不擇手段。
但如果連累了好心收留庇護他們的老板,那可是死了都不安寧。
而對方以此為要挾……
——果然。
他們齊齊看著路夢,眼神中充滿掙扎。
這是個不擇手段的人。
“冷靜下來了吧。”路夢不合時宜地說道。
兩人都對他怒目而視。
但無論如何,他們已沒有了妄動的心思。
“這樣就好。”青年將月刃重新背在身后,卻是走向骨人那邊。
科特的攝像頭,靜靜看著他。
索拉則是‘咔’的一下,把手中長刀拋給了路夢。
青年當空接過,心中感嘆了一下。
真是大費周折。
在這個世界,相比起信任,無疑是利益關系更容易建立,甚至更加穩固。
而有時候,欺騙、脅迫、謊言、偽裝……也比坦誠相待更加來得直接,要好用無數倍。
但是相對的,在這么艱難的環境下。
如果能建立起哪怕一絲的信任,都會顯得那么可貴。
他看到索拉點了點頭。
路夢轉過身去,對著杰格和玻舉起剛到手的長刀。
兩人警惕地看著他。
但是心里也冒出一絲疑惑:他手里的刀……好像有些眼熟。
“兩位,我有一個問題,”路夢說,“就像通緝里說的,那個聯合城武士,是你們殺的嗎?”
“是我殺的。”杰格搶道。
“——不是我們干的。”但幾乎是在同時,玻回答道。
兩人隔著半個房間,狠狠對視一眼。
杰格心說都到這關頭了,哪怕是冒名頂替,就不能硬氣一點么,干嘛認慫……
玻則暗罵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老實承認,揭露一點信息,說不定還能有新的轉機……
他們本就沒有事先對過說辭。
畢竟,兩個反蓄奴者根本沒想過自己還有在敵人的脅迫下,不得不招供交待的一天。
不過,在外人的視角看。
答案出現分歧,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好吧,不是我們干的。”杰格妥協了……這方面,玻的判斷總是對的,“怎么,想找他?我還想呢。”
“但是抱歉了哈,我們也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就是殺了我們也沒用。”
這也是玻坦然承認的原因。
如果他們真的知道對方的信息,那反而要一口咬死事情就是自己干的,把這個鍋接下來。
但是現在,自己對那個神秘人一無所知。
貿然頂替,對不上口風,反而容易橫生枝節。
“我勸你還是放棄吧,”哪怕被人制住,杰格還是一副桀驁的狀態,“你應該也明白,能夠殺死一個武士長官,又神不知鬼不覺地潛伏到現在,就算你能找到……”
就算你能找到他。
也不會像今天對付我們一樣輕松。
甚至,此刻的杰格暗暗生出一絲幻想,如果那人真的是他們的同伴,自己這邊也不至于像現在一般狼狽,沒有反制的措施。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原本還有些惱火對方惹大了事情,但相比起眼前這個無恥的剝皮人副頭領時,杰格在心中還是不由得與那個神秘的刺客站在了同一條戰線上。
——比起路頭領。
想來無名刺客要順眼多了……雖然沒見過面。
“你要是在他面前……”杰格原本還想說兩句吹捧的話,踩踩眼前這剝皮人的氣焰,至于拉仇恨什么的,就當是禮尚往來。
然而,男人的話卡在了喉嚨里。
因為,他看見路夢緩緩拔出了那把長刀。
那是一把如遠山,如畫眉一般妖冶纖細的太刀,只要見過一面,就不會忘記它的弧度。
何況,對杰格而言,更是記憶尤深。
自己還被它砍傷過!
刀鞘已經換過了,只是形制類似——但當它出鞘的時候,所有人都已經認出來了。
聯合城武士長官,碧眼的佩刀。
“它,它……它怎么會在你這里?”杰格聲音發顫。
玻:“……”
她想到了一個可能性,但是這……
“黑色轉換者只打撈出了碧眼的尸體,他的佩刀甲胄全都不知所蹤……大家都有猜測,是落在了刺殺他的人手中。”路夢的手指順著長刀的弧度劃過,“這是正確的。”
“先生,其實我也沒像你說的那么厲害啦。”他對上杰格難以置信的眼神,“我不需要隱匿行蹤,也不需要躲藏在地下室里……大概算不上神不知鬼不覺?反正大家都知道我這個人、剝皮人副頭領的存在。”
如果讓他真的像兩個反蓄奴者一樣,暗中潛伏、隱匿刺殺、探聽情報……說不定做的還不如他們,會束手束腳。
“好在……”路夢看向遠處,笑道:“至少我不用連啃好幾天的干面包。”
“初次見面,自我介紹一下。”
“我是剝皮人的副頭領,路北游。”他眼神真誠,“也是你們說的那個……沼澤忍者。”
“在鯊魚村,同為地下的老鼠……”
“反蓄奴者們,大家還是好好相處吧。”
還沒來得及消化這龐大的信息、還沒來得及將眼前這令人鄙夷的幫派頭領與那神秘的刺客身影相重疊……在聽到‘反蓄奴者’四個字時,兩人再次震撼,忘卻了此前的一切。
“你……早就知道?”玻喃喃著。
如果對方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么他們的隱瞞就毫無意義——更重要的是,他完全可以向聯合城中人舉報,到時候能獲得的功勛,遠超沼澤地所能給予的東西。
他卻沒有這么做。
那么,此前自己判斷的,他是為了名望利祿不擇手段……這樣的認識,又真的能站得出腳嗎?
“最初只是猜測,但是我有很多證據。”路夢說,“所有的線索串聯在一起,又有一個主軸,指向的答案就很明顯了。”
哈姆特、銀影、美羽和內德……
但,他又撒了一個慌。
這些證據,不是為了得出答案,而是為了說服別人的。
說服他們相信……信任自己。
就像玻說的,他早就知道——只在看第一眼的時候。
如果說,世界是一張答卷,別人面對的考體是填空題和簡答題,那路夢做的就是選擇題和判斷題。
選項早已經明晰。
只需要排除錯誤的可能。
“如何,”路夢倒持長刀,卻是將刀柄遞向了兩個反蓄奴者,就好像伸手一般,“貴族的刀,刺得太遠了些。”
“不想折斷它們么?”
另一邊,索拉站在科特身側,骨人工匠、如今的老板無奈地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你小子出去后……都找了些什么上司。”
此前,索拉就已經與他交換了信息。
是以科特雖然驚訝,但知道這朋友并非真的背叛了他,沒有陷自己于兩難之地……否則,哪怕是骨人也會很難過的。
“我認為還算不錯來著。”索拉的語調平靜。
“但是人類,這些怪物……他們也可能騙你。”
“所以我只看結果。”索拉沒有再繼續話題,轉而問道,“錫拳他……真的出現了?”
“那兩個小家伙,帶來的印章……的確是他的東西。”
科特低聲道。
那并非是什么篆刻印泥,而是只有骨人才能識別的身份標記——每個第二帝國公民,獨一無二的東西。
至于屬于錫拳的那份,更是沒有骨人會忘記。
哪怕皇帝陛下曾經下令,全面封殺它。
但現在第二帝國都已經沒了,你還說這些有什么用.jpg……自然是沒人會管這禁令。
“……”索拉沉默了一下,發聲道,“我只是沒想到,他加入了反蓄奴者……我記得,錫拳有段時間還頂著‘懷柔者’的稱號,流浪了好幾百年吧?”
懷柔者,戰無不勝,卻未殺一人。
“那是他師傅的名號,”科特滿不在乎,“沒想到我們的錫拳首相,居然會給一個人類當徒弟,還那么敬重他……從年歲上算,不管那加特伍德長得多么老相,對錫拳而言,也只是一個小嬰兒,不,受精卵吧。”
“不知道。”索拉說,“但那些年,能夠被稱為‘懷柔者’……他是名副其實的。”
甚至做得比他的師傅還要好。
因為,他甚至可以不殺生——吃飯都不用,只灌汽油。
以及,縱橫百年無敵。
“不過,既然確認了反蓄奴者的領袖就是他,錫拳肯定也已經丟下了‘懷柔者’……”科特說,“他墮落了。”
索拉沉默,但表示贊同。
聯合都市全域通緝,高居賞金排行榜的首位,領到懸賞足以讓一個普通帝國市民裂土封侯,擠身貴族領主的行列……更別提商人行會以及各種神秘組織的額外獎勵贊助和口頭承諾。
但,沒有人敢接下這份請托,也沒有人能接下。
目睹過錫拳的人都說,那是一臺殘暴的機械。
傳聞,他……它曾獨自毀滅了一座城市。
以至于到后來,為了減少市民的恐懼,聯合城官方甚至修改了懸賞令,將錫拳與反蓄奴者切割開來,掩蓋敵人實力;再漸漸的,貴族們甚至不敢再提他的名字,以求民眾把他淡忘。
一開始。
在骨人世界中,大家都不相信那是錫拳。
畢竟這和印象中大不相同……大概是某人假借了他的名號,這樣的事情在混亂時期也常有,而骨人們還沒老化到記不得錫拳的地步。
但是在這里,沼澤地最后的一間無名庇護所。
科特確認了他的身份。
這時,索拉看到路夢轉身向房間外的通道走去,他沒注意到他們交談了什么,達成了什么協議……至少,沒有破口大罵和再打起來。
骨人守衛動身,想要跟上,臨走之時又看向了朋友。
“不過,我相信……錫拳和陛下是不一樣的。”索拉的聲音冷硬平靜,但又夾著一些莫名的雜音。
“他這樣做,好像是在打一場……必輸的戰爭。”
說完,索拉不再回頭,趕了上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