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臨近王座大廳時,柴世反倒變得警惕了起來。
自己是有心第一個搶占搜刮他們的物資沒錯,但現在因為在剝皮人的引導下太過順利,已經有些孤軍深入。
沿途他們也遇上了不少獵犬幫成員,但都并非主力,大多是在居住在這里的勞力和監工,收拾起來不費吹灰之力。
但,這里畢竟是獵犬幫的地盤。
現在知道入口被攻破,對方在核心區域的守衛一定會有所準備。
兜帽侍衛心思一轉。
“你,去看看。”他隨手指向一個剝皮人。
看好了,作為仆從軍,這些幫眾就該是這樣子用的。
“我去吧。”他們的副統領上前攔下。
柴世自無不可。
路夢將箭桿隨手甩在地上,上面還帶著一抹鮮血。
正當這副頭領的身子拐過轉角,探出掩體時,一枚弩箭迎面而來,像是等候多時!
一聲錚響。
當然,等到聯合城的后續援兵趕到,那就沒有懸念了。
“……”獵犬幫的二把手思考了片刻,大笑道:
這個男人渾身濕透,手中端著一把鋼鐵射弩,雙臂微微顫抖,隨著呼吸上下起伏,頗有些壓抑不住。
鐵穹頂注定被攻陷。
說著,他跟在眾人的身后,再次繞開了掩體。
“不礙事。”他說道。
就在快要倒地之時,一個骨人上前去接住了他。
這讓血性上涌的兜帽侍衛,頗有些掃興。
他踉蹌著,連退好幾步。
看來就連敵人都沒有料到是自己奇兵突進。
“他們走遠了。”蒼翠放下瞄準目鏡。
伊爾斯卻不再看他。
這樣的力道,如果中箭的是一個普通幫眾或者士兵,那已經橫死當場。
與此同時,像觸發了敵人的神經一般,還有接連的羽箭襲來,零落成雨。只是眾人事先有所準備,并沒有多少人中箭。
這一回,獵犬們沒有再關注他,而是忙于與侵犯鐵穹頂的敵人,展開最后的廝殺——他們顯然早有準備,在原本寬闊的王座大廳內部安置了各種掩體障礙,形成了一個小型陣地。
“副頭領。”索拉扶起了路夢。
他一邊感嘆對方的賣力,一邊哈哈一笑:“我會給你再記上一功!”
就當先帶著士兵沖上前去。
“我以為來的會是大黑眉!”
士兵們像是水一般沖鋒,自幾十名剝皮人身邊流過。
他將大衣一攏:“沒事。”
正在揮舞軍刀肆意拼殺的兜帽侍衛聽到這話,心下大為得意——大黑眉代表著商人行會走狗那邊的派系。
“嘶……”瀨戶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感嘆道,“果然,一切都在老師的預料之中。”
剛剛,就是他射出了第一箭。
“大人。”忽然,他的耳邊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
柴世扭頭,眼中一閃,略帶驚訝:“這么快就處理好了?”
敵人的弓弩確實強勁,能夠殺傷到他的手下,但對于身披重甲的自己來說,卻是造成不了任何的威脅。
只是,在看到路夢現身后,他的表情為之一愣。
可以看出,為了及時趕到王座大廳、布置防御,伊爾斯一路上時間同樣十分緊張。
“整個鯊魚村,都亂成了一鍋粥。”
原來,不知什么時候,路夢已經穿過廝殺的人群,接近到了他的身后——他一手按著剛剛受箭傷的部位,一手提刀,像是匆忙趕來。
在這總計數百上千人的戰斗中,他們的這點力量,看起來的確就如同洪流中的一顆小石子,隨時都有可能被沖走,沒有多少人關注。
而站在他們當中,負責指揮的,依舊是伊爾斯。
柴世只看了一眼。
而剝皮人雙手捂胸,還死死夾著箭桿,指縫間滲出鮮血——看起來是在最后一刻抓住了弩箭。
借此,幫眾們還能堅持周旋很長時間。
只是,正當柴世想要秉持老牌貴族的傳統,放兩句狠話時。
“但是因為早有準備,剝皮人現在就是那塊最難啃的骨頭——沒滋味,還硌牙。”
工蜂點頭表示贊同。
兩人此刻,都并不在剝皮人駐地當中。
只是還在巡邏覆蓋范圍內。
如果不是對方出于忌憚,不敢離得太近……還真有可能發現他們。
兩人的身邊,跟著一批批身穿雨篷的戰士——在這樣的天氣,任何雨具都失去了作用,然而雨披的迷彩,在叢林中依舊是最好的掩護。
這些戰士,都是石鎮出身的人。
“不過,那些人的離開,只是暫時的,”蒼翠補充道,“這邊的兵力不夠,他恐怕是想等到鐵穹頂的戰斗結束,再匯合在一起,到時候再來進攻或者包圍,我們肯定是抵擋不了的。”
他沒有說出來的是。
剛剛透過觀察,他在對面發現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只是,這屬于私事。
“我們要做的,就是讓他們匯合不了吧。”小公主一撫腰間直刀,不禁微笑。
她轉頭看向身邊的一個瘦削人影。
他同樣身披雨篷,然而細看氣質風格,就能發現與周圍的石鎮戰士格格不入。
人影一抬頭,露出的卻是一張帶著呼吸面罩的臉。
沼澤忍者。
“影人老大吩咐過,全聽路先生的調遣……”這名水部落的骨干說道,“當然,對您也一樣。”
他年紀也不小了,讓他對一個稚氣未脫的小女孩唯命是從,總感覺有些怪怪的。
但是,既然這叫阿瀨的,是那一位的學生……
那就不一樣了。
說來慚愧,他們擅長潛行暗殺,在通常的情況下,潛入城中并沒有太多難度——然而在敵對的大背景下,鯊魚村早有防備,更別說是獵犬幫這樣的行家,負責對口偵察守衛,但凡稍微發現一點可能是沼澤忍者的嫌疑跡象,就會挖地三尺,甚至主動派出部隊獵殺。
精銳的水部落刺客們,還能夠進行零星的滲透。
但主力部隊始終無法成功潛入城中。
以至于首領影人,只能啟用埋伏十幾年的暗線,先孤身入城。
因此,當后來路夢主動聯系到他們時,沼澤忍者才震驚了。
還有這種操作?
不用暗中潛入,而是光明正大地入城。
這不是假借一個人的身份。
而是生生偽造了一整個團,想帶多少人就帶多少人——當然若是再多些,就會引起多方警惕了。
沼澤忍者們是技術上的行家,但也因此形成了路徑依賴,思路上遠遠不及路夢活泛。
由此,幾位隨行的沼澤忍者高層。
當即認可了老大的判斷。
——這一位,一定就是前代影人的繼承者了。
這還不叫潛行?
只要不被發現,那就都算。
如果說一開始,還有許多高層認為,現任影人的認定太過唐突,決策有些不夠謹慎……現在也都是沒有了異議,甚至認為這就是家主她的高瞻遠矚,自己果然遠遠不及。
只是,在如今的情況。
放任自家老大獨自面對敵人,這是事實,是抹不去的屈辱。
但,如那位路先生所言。
環境已經發生改變。
——最初,負責鯊魚村防衛的,是熟悉沼澤地情況的獵犬幫,他們能夠準確找出隱藏在叢林中的敵人。
但是現在,獵犬幫全線崩潰。
包括整座城鎮的屏障、那外圍的防線、巡查的崗哨……
全部被聯合城取而代之。
可惜,在正面戰場上,或許他們全副武裝的士兵能夠所向披靡。
但,他們畢竟不是沼澤地中人。
在這密林中。
沼澤忍者,就是這些過客前所未見的詭譎敵人。
瀨戶點頭:“好,就拜托你們配了……”
雨聲沙沙,穿林打葉。
沒有人聽到回應。
帶隊的席東,正在抓緊時間向王座大廳趕去。
沿途沒有遇到任何抵抗。
但是,席東的內心,有些開心不起來。
因為這意味著:前進的道路已經被柴世帶領的部隊肅清,對方的進度同樣順利,遙遙領先。
表面上看,不會對兩個武士長官造成什么本質上的損害。
但席東知道,這足以讓自己在亞穆杜面前抬不起頭來——也就可能會讓大人喪失對自己的信任。
要知道,不是每一個武士都能夠為商人行會效力——
如果要為他們這個階層劃分出一條鄙視鏈的話,最底層的自然是沒有主家的流浪武士,有時連飯都不一定能吃飽;再往上就取決于你效忠的對象,主家足夠顯赫,下屬才能有遠大的前程。
個人實力,在聯合城并不是決定地位的關鍵性因素。
因為,這個帝國有著強絕的國家機器,有著充足的社會資源……除了真正極少數的一批怪物,哪怕是自己像這種放在外面世界足以主宰一場戰斗的存在,也有辦法靠著后天的資源堆砌、名師訓練、血腥淘汰……批量生產出來。
就比如那些貴族私兵、兜帽侍衛們,每個人的身上,都傾注了太多不匹配他們天賦的心血。
他們既是大領主的寶貝疙瘩,也是平民們艷羨不來的待遇。
只因為兜帽侍衛的身體里,或多或少流淌著世家的血。
而像席東這樣的普通武士,或許天賦、素養高過他們許多,但還是生來就斷絕了這條路,只能靠堆砌自己的武藝、戰績,以期能尋個好主家、賣個好價錢。
與世界上其他兩個國家不同的是,在聯合都市,為中央官方的帝國軍效力,并不是什么好選擇——大概僅僅稍好于四處流浪。
帝國軍,屬于整個國家。
沒有任何貴族,能繞過內閣,以私自的命令調動他們。
他們只為整個聯合都市而戰。
這說得很美好。
現實卻是,也沒有任何一個大貴族,會掏出自己的家底,來支持帝國軍的建設——畢竟,他們有自己的私兵,有自己的城邦要守護,大家都愿意不掏錢掏人,誰單獨資助誰就是傻逼。
就連歷任皇帝陛下,也更信任自己的親衛。
而非名義上交給他的帝國軍隊。
——陛下在成為帝國的皇帝之前,首先是自家城邦的領主。
只是恰好這一世,輪到他坐上那沒人要的寶座罷了。
因此,長期以來。
帝國軍都處于缺糧缺餉的狀態——若不是商人行會崛起、龍恩主宰內閣,大力集權……聯合都市‘一邊帝國財政不斷枯竭,一邊領主私庫日漸豐盈’的奇景恐怕還要持續很多年。
當然,要傳導到帝國軍中,效果還很有限。
在這種情況下,席東一沒有門路投靠大領主,二不愿意加入帝國軍。
亞穆杜就是個極好的歸宿。
哪怕,他明面上沒有任何地位、沒有任何官身……
但,他是商人行會的核心成員!
那給帝國中央財政,不斷輸血的商人行會!沒有中間商賺差價。
對席東和科斯來說,這機會來之不易。
因此,在這次戰場上,他們同樣盡心全力,就為了展現自己的武勇,讓亞穆杜看到他們的價值,日后才有進一步往上爬的可能——相反,一旦沒有價值,那就隨時可能會被拋棄。
別看自己一身全副武裝。
其中大多數也是亞穆杜賜下、臨時借用的商人行會資產。
一旦被收回。
別說靠實力自立門戶。
像今天的戰場表現,都不知還能發揮幾成。
所以,在得知柴世帶人撿漏攻入鐵穹頂、現在更是可能搶先搶下王座大廳、結束整場戰斗時。
席東的不爽是發自內心的。
這無關什么榮譽。
而是切身的利益。
鋼鐵的走廊空曠悠長,其中不斷傳出來自王座大廳的廝殺聲,飄揚回蕩在武士的耳中,四處都是。
其中有些明顯帶有南聯合城口音——那是柴世手下的士兵。
“這個兜帽侍衛……”
頭盔之下,席東咬著牙,表情扭曲,幾如鐵面上猙獰的羅剎一樣。
急切之下,他不顧穩健,催促手下士兵加快步伐。
當然,在席東的視角中。
現在里有柴世探路,外有科斯斷后,計劃一切順利的情況下,還畏手畏腳,就等同于將功勞全部拱手送人了,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
只是,正當他們快要趕到目的地時。
走廊中的廝殺回音,忽然一滯。
在混雜幾圈后,逐漸消散。
就好像大廳中的所有人,一瞬間都停止了戰斗,安靜得發不出聲音。
這一瞬間。
又像是有一個世紀般漫長。
隨即,大廳中整齊地爆發出了一道驚呼!
“發生什么了?”席東的思緒完全被打斷,內心中涌現出一股詭異的感覺。
他也算是從軍多年。
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況。
此刻,整個走廊彎道距離大廳不過幾步之遙,席東不等偵察兵上前,索性自己拔出打刀,踏著地面上滿溢的血漿沖了進去!
透過頭盔上視孔。
滿目所見,是一片狼藉的戰場。
斷肢殘骸,被推倒的柵欄障礙,互相廝殺、尸體仿佛擁抱而死的聯合城士兵與獵犬幫幫眾……這一切的慘烈,都顯得再正常不過。
大廳的最高處,是一道拾級而上的高臺,一層一層,如同登天一般——那沿途倒下的殘骸就是登階失敗的凡人。
最上面,放置著一張座椅。
毫不華麗,也不舒適,因為那是用鋼鐵鑄成的。灰色的管道圍繞著座椅虬結而上,像是蟠龍又像是在火窟中掙扎垂死的巨蛇,發銹的痕跡訴說著它歷經了多久的時光。
沼澤地的王座。
王座的一邊,是一個半跪著的男人,他身披殘破的黃皮大衣,正是此前還被席東射傷過的伊爾斯。
但此刻,他的身上還有一道更夸張的傷口,橫跨腰腹——看起來像是伊爾斯作為指揮者退守到王座邊,但是被敵人追上,一刀砍中。
王座的另一邊……
席東愣住了。
那是一個身穿雪白重鎧,又頭戴貴族式鎖鏈兜帽的男人——是柴世那家伙沒錯。
然而,柴世的頭是低垂著的,四肢同樣無力垂下。
兜帽侍衛,整個人都被高舉到了空中!
單臂提起他的青年,一手捉刀,居高臨下,也注意到了席東這個意料之中的“不速之客”。
“大人,你來晚了。”他說,“又或者,來得正是時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