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旭……”
異茫然地念著這個名字。
只覺心頭一陣恍惚,隱隱間,似是有無窮的畫面沖入腦海,卻又仿佛被一層淡淡的霧氣所遮掩,讓他瞧不真切。
心中起伏之間。
他不禁再次看向盤坐在金烏旁的青袍身影。
隨即心中一怔。
但見九道金色流光驀然從渾沌之外飛來,間雜著殷紅之色,落在了那青袍身影的手中。
化作九團極速旋轉的小型三足金烏虛影。
其上還能看到一道道殷紅箭矢插在這些金烏虛影的身上。
“神箭?!”
異面色一驚。
那青袍身影似乎察覺到了他的想法,微微一笑。
“過來吧!”
這聲音仿佛具備著無窮的玄妙。
讓異不由自主地便飛落了過去。
直到近前,異才終于看清楚了那青袍身影的模樣。
與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一身樸素無比的青色袍子,面容尋常,看起來殊無特殊之處,只是似乎比他還要顯得年輕。
但異卻絕然不敢小覷,下意識看向青袍身影手中的那九道金烏虛影和殷紅箭矢,目露遲疑。
那青袍身影頓時笑了起來:
“怎么,想要?”
異遲疑著點點頭:
“這是帝弓的箭……是巫主之物!”
青袍身影聞言,不由輕笑一聲:
“這可未必。”
話音未落,異掌中握著的帝弓忽然一震!
隨即竟是直接掙脫了異的手掌,徑直飛了出去,環繞著那青袍身影,嗡嗡作響。
異不由得面露吃驚之色:
“這……為何……”
“呵呵,此物本便是我煉出,不過你若是喜歡,便送你也可。”
青袍身影淡然一笑。
未見有任何動作,那殷紅大弓便又重新飛了回來。
不止如此,九只金烏虛影身上的九根箭矢,也都倒飛而回,接連落在了異后背的箭囊中。
感受著帝弓區別于之前的熱情,異頓時又驚又喜。
下意識便握緊了手中的大弓。
隨后看向那青袍身影,遲疑道:
“你便是……太一道主?”
“你方才說的王旭,又是什么意思?”
青袍身影搖搖頭:
“莫要聽東陽掉書袋,什么道主不道主的……至于‘王旭’,他便是你前世,只不過轉世之后,真靈蒙昧,是以不曾覺醒,若你修為日深,說不得哪日便會破開胎中之謎,覺悟前世今生……當然,如今我也可點化于你,只看你自己選擇。”
“哦,對了,你想來是不知道,王旭,便是你們巫族真正開創者,武祖的名字。”
“前世!?武祖?!”
異心中震動。
他自幼天賦異稟,接觸《真武經》之后,便覺得好似貼身打造一般,修行一日千里。
旁人覺得難以邁過的諸多關卡,他卻如飲水喝茶般輕松簡單。
埋頭苦修,沉迷其中。
時而入深山,狩獵兇獸,印證所得。
是以不過三十余歲,便已經輕松達到了旁人終其一生都難以企及的五階。
只是他太過沉迷,修行速度也實在太快,甚至都沒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若非十日當空,驚動了他,他甚至如今還窩在家鄉,好生修行。
卻沒想到,自己竟是傳說中的武祖轉世。
只是雖然如此,他卻并無喜悅之色。
反而沉聲道:
“他是他,我是我,即便我真是武祖轉世,那又如何?”
青袍身影聞言,眼中略有些意外。
隨即幽幽嘆了一口氣:
“你說得倒也沒錯,那也由得你,只不過前世也并非洪水猛獸,他已不是他,他本便是如今的你……你還有什么想要問的?或是想要我做的?”
異遲疑了下,隨后指著旁邊沒有散發出半點火熱的三足金烏,沉聲道:
“它給巫族帶來了這場大災,我想你能懲罰它。”
青袍身影聞言,臉上不禁露出了一抹笑容:
“它雖有過,可也曾照耀此界,若沒有它,便無世間萬物之生長,此功德可遠甚它造下的殺孽,你還要懲罰它么?”
異沒有半點遲疑,語氣堅決:
“功過不能相抵!否則不知多少人躺在功勞之上,魚肉后來者!”
“若因它有功,便可以肆意犯錯,那這功,也只是對它自己有功!”
青袍身影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失,取而代之的,卻是微微皺起的眉頭:
“那若為一萬人活,而不得已殺一無辜之人呢?”
異這次不由露出了一抹遲疑之色,沉吟再三,卻遲遲沒有說話。
以他三十余年的修行經驗和樸素無比的想法,面對這個問題,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甚至連立場都變得極難確定。
青袍身影卻也沒有為難他,面色稍緩,平靜道:
“金烏我本便會懲罰,這不算是你的請求,你還有別的請求么?”
異緩過神來,微微皺眉:
“別的請求……”
他思索了一番,卻并未想到有什么需要對方做的。
正要開口,腦海中,卻忽地想起了跟隨宋東陽拜見這位太一道主之前,遇到的那個似乎已經命不久矣的老者與老婦人。
心中不由一沉,緩緩開口:
“敢問道主,可有不死之藥?”
青袍身影似是沒想到異會問出這個問題,不由得一怔。
隨后面露好奇道:
“不死藥……你的請求便是這個?”
異沒想到對方似乎真的有,連忙點頭:
“對,我想求一份不死藥!”
青袍身影不禁好奇道:
“我觀你年紀尚輕,以你的境界,活個百五之數,應當不難,若是再進一步,跨入六階,說不得又能多活不少年頭,這么早便開始考慮生死之事了么?”
異搖搖頭:
“若我怕死,想來跟隨道主你,便可得長生,我求此不死藥,乃是為了巫主而求。”
“為巫主求的?”
青袍身影眼中閃過了一絲訝異,下意識便開口問道:
“為何?”
異毫不猶豫道:
“巫主以仁德教化眾生,自他一統巫族以來,我所見者,人皆得以飽食,不畏嚴寒酷暑,少有為兇獸所傷者,仁德之人,當有福報。”
聽到這話,青袍身影微微一愣之后,眼中閃過了一抹欣慰之色。
點點頭,隨后抬手一招。
一個白瓷瓶便落在了異的手中。
“這是……”
異抬手捧著這只白瓷瓶。
“此藥,無法保得不死,只能延壽少許,若不能突破大限,藥石難醫……這便是巫人掌握了過于強大力量之后,無法逃避的命數。”
青袍身影淡聲道。
短短幾十載便能超過修士數百年、數千年的努力,掌握了無與倫比的力量,這等速度,便是修士中超拔脫俗的存在,也難免眼紅。
但天道至公,有得必有失。
壽命,便是巫人們,最大的限制。
唯有盡可能在極短的時間內,不斷超越,不斷前進,或許會有轉機。
便如五階可以壽至百五,而六階,說不定會更多。
但這樣的存在,也必定只會是極少數。
異沒有分毫猶豫,便將瓷瓶貼身收起,隨后朝著青袍身影略有些生疏地抬手行了一個不標準的禮:
“多謝!那我便走了!”
說罷扭頭便要離去。
青袍身影卻忽地道:
“先等等。”
異微微一怔,扭頭看去。
卻在還未反應過來之際,那青袍身影抬起手來,伸指朝他眉心點去!
異面色驟變!
渾身血氣滾滾,可竟毫無搬動的能力!
就仿佛整個人都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強行壓住!
正在他心頭震怖之間,那一根尋常的手指已經隨意地落在了他的眉心處!
異渾身一震!
腦海之中,一篇相比他所知曉的更為完善,也更為精妙的《真武經》,不斷激蕩,沖擊著他的心神!
他只覺這篇全新的《真武經》是如此的與他相契合,又是如此的動人心魄,讓他恨不能立刻便全身心沉浸其中,認真修行。
而與此同時,青袍身影也隨意地收回了手指。
笑著點點頭:
“去吧。”
異看著對方的笑容,微有些發愣。
還未反應過來,便只覺眼前一晃!
再清醒過來,卻已經不見了那神秘的太一道主和四周的灰蒙蒙空間,竟是仍舊立在三嵕山之巔。
若非天上群星璀璨,背上箭囊里的箭矢也都在,腰間收著的那個瓷瓶也還抵著腰間的肉。
若非腦海中那一篇精妙了不知多少的《真武經》,他幾乎以為方才只是一場夢境一般。
“轉世……太一道主……”
異摸了摸自己腰間的白瓷瓶,遲疑了下,還是朝著巫國都城的方向迅速飛去。
界膜深處。
三金蜷縮著腦袋,瑟瑟發抖。
王魃目光掃過,也懶得再對它如何。
相比于肉身上的懲罰,對于三金來說,或許精神上的折磨才更為難熬。
目光微作沉吟。
宋東陽的身影也悄然浮現,目光掃過一旁的金烏,隨后小心地飛到王魃的身前,有些不解道:
“老師,為何您不喚醒三師弟?”
王魃輕輕搖頭:
“易安封印自我記憶,入世修行,你三師弟如今真靈蒙昧,比起易安的法子,卻是更勝一籌,或許,他倆能給咱們帶來些驚喜也說不定。”
“驚喜?”
宋東陽心中疑惑。
不過對于老師的安排,他也有些看不太懂。
當下便朝著王魃行禮:
“那弟子便告退了。”
王魃點點頭,隨后掃了一眼旁邊的金烏,吩咐道:
“讓它入你神道之中,直至贖清罪孽,功德圓滿之后再放出來吧!”
一旁的三金身軀一震,喉嚨里發出了委屈的聲音。
不過王魃卻絲毫也沒有慣著它的意思。
他雖不能做到至公無私,但至少能夠賞罰分明。
三金巡守大日之職,澤被蒼生,功德卓著,但正如那個異所言,一碼歸一碼,功過不相抵。
而無論是三金還是宋東陽,都不敢違逆王魃的意志,是以三金也只能乖乖縮成一團,落入了宋東陽的袖中。
宋東陽隨即便向王魃告辭。
目送著宋東陽的離去,王魃的心中,也不由得思索起來。
“王旭轉世入界,也借著他的手,幫了易安一把,只是易安的路,終究還是要靠他自己……不過《真武經》這條路,潛力倒是比我想象的還要深厚,若異能夠更快進入六階,甚至七階,若北俱蘆洲的這些巫人之中,再多幾個這樣的絕世之才……”
巫人的修行方式所需時間實在是太短了。
盡管受限于壽命,讓他們很難達到更高層次。
但若是能將這股力量擰合在一起,也許便會是他手中,除去修士、靈獸之外的第三股中堅力量。
三者交替,便足以為他和小倉界護道。
“可惜真武化身終究沒有煉成,不死神樹的血氣也已經被耗盡,無法再重新煉制一具真武化身,否則……”
王魃眼中閃過了一絲遺憾。
秘境內不死神樹所化的真武化身仍舊是不死不活的狀態,既是遲遲沒有破胎,可又沒有完全失敗。
早在數十年前,王魃便已經中斷了對真武化身的血氣供應。
不過也許是周圍靈氣太過濃郁的緣故,元胎盡管已經干癟得不行,卻仍舊保留著一抹生機。
但他已經不抱有太大的希望。
之所以還留著,便是想著哪天能夠派上用場,也不白白浪費了不死神樹。
而由于真武化身遲遲未有成型,王魃也就無法借化身來修行《真武經》,否則說不準便能想到利用巫人的辦法。
眼下也只能盼著王易安和王旭二人在界內的情況了。
王魃看了眼北俱蘆洲的情況,見異果然將那延壽之藥送給了王易安,而王易安也欲要將巫主之位傳于異,心頭也不由得生出了欣慰之意。
“這倒是天生的兄弟倆。”
兩人一個是王易安,一個是王旭時,彼此相得益彰。
如今一個化名為‘姚’,一個轉世為‘異’,卻也同樣惺惺相惜。
身為父親和老師,看到這一幕,他自是難言的欣慰。
當下放下心來,再度沉入了修行當中。
時間一點點流逝。
約莫十八年之后。
他終于完成了對仙蘊寶盆第二道先天云禁的參悟,并且初步煉化了仙蘊寶盆。
寶盆轉化海珠的速度,也一下子暴增了七成之多。
轉化速度的大幅提升,也讓王魃手中的六階海珠得到了充分的利用。
海珠在百藝學宮之中,不斷流轉。
六階海珠的效果的確驚人,而更關鍵的是,百藝學宮內的師者們幾乎集合了小倉界和部分觀陶界內的所有技藝。
同時又有王魃和戊猿王自白霧深處獲取的那些‘破銅爛鐵’作為指引和參考。
海珠的效果本便是基于修士本身掌握的能力而推衍,這便使得每一次的推衍,都能將小倉界本身的技藝向更高層次推進。
盡管受限于海珠的品階,這些技藝大多也都限于六階層次,但相比起百余年前,整個小倉界內百藝修士的技藝已經明顯提升到了一個極高的臺階。
這中間,也誕生了一些成果。
如百藝學宮陣法科聯合萬象宗地物殿陣法部,一起研制出了一門六階頂級陣法,能夠合四千位煉虛修士之力,發揮出無限接近合體后期修士的威能,只可惜如今只能望而興嘆,不過卻也能拆分出小的陣法來。
陣法部將之命名為‘四象陣’,其乃是‘周天一氣陣’中的殘陣轉化而來,源頭便是王魃之前在白霧中獲取的那件酷似日晷的石盤。
而諸如煉器部,也借助那座得自白霧深處的水晶山,初步煉出了一套能夠抽取小倉界力量的組合法器,名為‘不攻’。
這些法器被植入小倉界界膜各個角落,一旦遭遇恐怖強敵,便可以瞬間抽取小倉界的力量,擰合成一團。
具體的威能,他們也不太清楚,但這本便是魚死網破的手段,盡管做了許多預計,但也實在無人敢真的嘗試。
而除了這兩樣之外。
符箓部、靈礦部、靈植部、御獸部……這些也都有不少成果井噴式涌現。
幾乎每個月,都會有新的靈感、技藝的突破點和新的成果出現。
這樣的盛況,是遍數整個小倉界的歷史,都從未遇見過的。
這既是海珠的效果,也是小倉界制度革新后的初步體現。
王魃本想要繼續參悟、煉化仙蘊寶盆,將這樣的百藝修士盛世延續下去。
只是倉浮子的到來,卻讓他不得不選擇了中止。
“儲藏的混沌源質已經用光了,界域本源眼下雖然還有一些,但照眼下你們的速度,只怕算上這件寶盆的不斷產出,至多也就有個兩百余年便會徹底耗空,一旦耗空……”
倉浮子憂心忡忡道。
王魃聞言也不由得心中一沉。
盡管早有預計,可他還是沒想到會來得這么快。
說是兩百余年,可必須要也要考慮到在風災區域內的飛行時間,不可能真的一直呆在這片石頭上,等到世界本源真的不夠了才行動。
“關鍵的問題,還是外面的風,遲遲沒有停歇。”
王魃眉頭忍不住皺起。
風一直在,小倉界便難以輕動,除非他對于驅風杖的掌握更深一步,能夠護住小倉界。
但驅風杖中的五道先天云禁他都已經煉化,也就意味著這件寶物的極限便是如此,再想有提升,便只能依靠他自己。
“驅風杖,應該還有其他部分……可惜并未遇到。”
“該是提升道域了。”
王魃心念一動,存放在純陽宮內的界海星辰圖,便無聲飛來,落在了他的面前。
畫軸舒展,一顆顆星辰流動如河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