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枯瘦手掌凌空虛按:“黑衣要員隕落,總需有個說法。”
突然直起腰背的動作驚落幾片槐葉:“天道會主動留記挑釁?時機未到,他們沒這個膽量。”
渾濁眼瞳閃過精光:“想來想去,倒與那后生脫不開干系。”
“秦峰絕無問題!”
柳閣良聲調陡升又強行克制:“屬下愿以性命擔保。”
老者皺紋里滲出笑意:“秦……峰?倒與故人姓名相合。”
指尖輕叩茶盞:“自你隱退天陽,難得見這般失態。說說看,此子有何不凡?”
柳閣良喉結滾動,斟酌道:“弱冠之年便醫武雙絕,更難得心性純良。只是……”
聲音忽滯:“已成家室。”
檐角風鈴叮咚作響,老者捻須頷首:“去吧,武閣不會為難他。”
端起涼透的茶湯輕啜:“但分閣主殞命終需代價——長老會決議,此子天賦異稟,前次救治騰蛇之功抵過,望好自為之。”
“不如讓這小子接手天城武閣的爛攤子,權當戴罪立功。”
柳閣良手中茶盞突然傾斜,琥珀色茶水濺在青石板上。
他難以置信地望向竹影婆娑的院落深處:“您是說,讓秦峰執掌分閣?”
這個提議完全超出他的預判。武閣歷史上從未有過如此年輕的執事者,更別說要鎮住天城這盤死棋。
那少年不過弱冠之齡,縱使天賦異稟,如何壓得住各方暗流?
竹簾后傳來棋子落盤的脆響,天龍長老的嗓音裹挾著檀香飄來:“誰說給他閣主之位?那小子骨頭硬得很,你遞橄欖枝他未必肯接。”
枯瘦手指推開簾角,露出半張刻滿歲月溝壑的臉:“郭大程捅的婁子總要有人收拾,長老會那幫老狐貍誰愿沾手?”
柳閣良指節不自覺扣緊石桌邊緣。他忽然注意到檐角銅鈴無風自動,細密震顫聲里混著老者沙啞的尾音:
“條件擺得明白——要么平天城之亂,要么交出騰蛇所中毒物的秘方。”
“原來醉翁之意在劇毒……”
柳閣良話音未落,廊下驚起數只白頸鴉,撲棱棱掠過兩人頭頂。
他望著禽鳥消失在灰墻黛瓦間,突然領悟到什么:“沈家勾結的丑聞鬧得沸反盈天,他們倒坐得住?”
天龍重新隱入竹簾陰影,青瓷蓋碗與托盤的碰撞聲代替了回答。
正當柳閣良準備告退時,后堂忽有木屐叩地聲漸近,蒼老卻勁道十足的呼喚穿透回廊:“柳家小子留步,老夫尚有話問。”
柳閣良神色微動,目光投向閉目養神的天龍長老。
見這位老人仿佛入定般紋絲不動,只得輕嘆著轉身離去。
待腳步聲漸遠,老者眼瞼微顫著掀起,渾濁的瞳孔映著搖曳的燭火:“終究還是去了天陽啊……”
枯槁的手指摩挲著太師椅扶手,沙啞低語在空蕩的廳堂回響:“老夫當年抹去他所有存在痕跡,原盼著能護其平安度日……”
“但明珠豈會長埋塵沙?”
蒼老的嘆息里混著欣慰與憂慮,布滿皺紋的眼角泛起水光:“風雨欲來,可老夫……當真掛念得緊啊。”
晨光初綻時分。
秦峰如常在天醫館接診,未及診治完第三位病患,前廳驟然爆發的喧嘩聲打斷問診。
他正要吩咐雷銘查看,診室木門轟然洞開。
“秦峰!給我滾出來!”
伴著尖厲女聲,保安隊長踉蹌著跌進診廳,后背赫然印著泥腳印。
秦峰霍然起身,穿過瑟瑟發抖的候診人群,眼前景象令他瞳孔驟縮。
數十輛轎車將醫館圍得水泄不通,數十位縞素加身的武者頭纏白巾,擎著等人高的遺照森然列陣。
照片上郭大程的眉眼在晨霧中顯得格外陰郁。
為首女子發髻高挽,素白孝服襯得她眉眼如刀。
纖指幾乎戳到秦峰鼻尖:“血債必須血償!你殺我養父——既是天城武閣首徒,亦是郭閣主膝下義女,今日我郭青定要討個公道!”
“郭閣主確非我所殺。”
秦峰退后半步避開飛濺的唾沫星:“當日是他先動手……”
“住口!”
郭青厲聲打斷,孝服廣袖獵獵生風:“憑你也配傷他?不過是仗著武閣長老令狐假虎威,使些下作手段罷了!”
她猛地扯開衣襟,心口猙獰的刀疤在陽光下泛著紅光:“這淬毒追魂刃的舊傷,你可敢說與武閣無關?”
秦峰目光沉靜地望向對方:“名諱不過是個符號,重要的是若沒有長老令護身,此刻橫尸街頭的便是在下。”
“在下與郭閣主素無恩怨,他卻欲取我性命。”
秦峰語調平穩地轉向紫衣女子:“不知郭青姑娘如何看待此事?”
紫衣女子周身寒氣驟升:“好個舌燦蓮花的豎子!如今鐵證如山,郭閣主因你殞命。”
“限你即刻隨我前往靈堂跪守七日,七日后由天城武閣公審定罪。休要多言!”
話音未落,素手已探向青年肩胛。
秦峰足尖輕點后撤半步:“若在下不從?”
“由不得你!”
郭青身形如鬼魅瞬移,玄色披風在空氣中劃出殘影。旁觀的天醫館眾人只覺勁風撲面,驚呼聲此起彼伏。
秦峰眼底掠過精芒。
這女子分明還未突破宗師境,身法卻較尋常神勁武者快上三成有余。正當他袖中銀針將現未現之際,數道破空聲自東墻外傳來。
“且慢!”
陳訪立攜玄武衛踏風而至,鐵甲與青石板相撞發出鏗鏘之音。天陽武閣精銳呈扇形散開,將秦峰護在陣中。
紫衣女子收勢冷笑:“陳統領來得倒快,莫不是要阻我緝兇?”
“郭閣主遭逢不測實屬憾事。”
陳訪立橫刀而立:“然此事因果復雜,豈能歸咎秦館主?”
“本姑娘沒空聽你們詭辯!”
郭青廣袖翻飛,天城弟子齊齊亮刃:“要么交人,要么……”
寒鐵劍穗迎風作響:“就讓柳閣良閣主的白虎衛來收尸罷!”
玄武衛陣型驟變,陳訪立聲若洪鐘:“秦館主乃天陽座上賓,想帶他走,先問過玄武營三百鐵衛!”
郭青手臂猛然向上一揮,身后數十名武閣弟子齊刷刷亮出兵刃。
天城武閣的十余名弟子被圍在中間,劍拔弩張的局勢瞬間傾斜。
陳訪立面色陰沉轉向秦峰:“秦小友,煩請將圣火令暫借一用。”
壓低的聲音里帶著焦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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