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師,我們先回竹屋,坐下詳談吧?”秦唁之輕聲提議著。
“好。”盧淵點了點頭。
秦唁之當即看向陸燃,做出了請的手勢:“門主,請!”
“你陪盧前輩先回,我去拿些茶葉。”陸燃微笑頷首。
盧淵倒是沒說什么,在秦唁之的陪同下,向竹林深處走去。
望著師徒二人的背影,陸燃大大松了口氣。
好家伙
這就是天境大能的威勢嗎?
陸燃曾見過天境·云千舟盟主,相較之下,這位總是愛瞇眼睛的盧老前輩,氣場明顯更甚一籌!
這其中,理應涉及到性格的問題?
畢竟云千舟是天鸞弟子,醫者仁心。
陸燃暗暗想著,來到了影三面前。
“門主”鐘靈抬起一雙杏眼,委屈巴巴的看著陸燃,眼角處明顯還有淚痕。
一名二十七八歲的成熟女子,更是熾血城的神明近衛隊成員!
被嚇哭了?
陸燃俯下身,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
鐘靈也是才發現,英明神武的門主大人,手也是抖的.
“好了好了。”陸燃聲音輕柔,“給你放假,回去好好休息。”
說話間,他一手探向側方,召喚古銅鏡。
陸燃共有四名影衛,在惡影護法的管理下,整支隊伍有著相同的氣質,沉默寡言、雷厲風行。
唯有鐘家三妹相對活潑一些,也更像是人,而非機器。
“門主,我幫你護衛。”鐘靈趕忙爬起身。
“不用,回去歇著吧。”陸燃掌前,古銅鏡化作落地鏡,又一道穿戴綠蓑青笠的女子走了出來。
見顏霜姿來了,鐘靈頓時收起了委屈的表情,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隊長。”
顏霜姿并未理會手下,她拾著一包煙雨茶,目光掠過陸燃身側,望向遠方竹林。
同一時間,竹林深處的師徒二人,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下來,正扭頭回望著這里。
盧淵面色嚴肅:“徒兒,此人是孽鏡妖信徒?”
難怪青年剛剛大言不慚,說是在萬刃山屠狗。
原來真有這般手段!
盧淵倒是從未認為,陸燃是一名塵影弟子。
因為氣質不搭。
塵影一派多的是閑云野鶴,最多被盛情邀請,勉強入世,為部隊打打下手。
絕不出帝王!
“不,陸門主不是邪魔弟子。”秦唁之急忙解釋道。
“哦?”盧淵一雙渾濁的眼睛,看向徒兒。
即便雙方關系親密,秦唁之也是內心一顫:“陸門主不是孽鏡信徒,他是孽鏡之主。”
盧淵習慣性瞇起眼睛,思索著徒兒的話語含義。
秦唁之小聲道:“其實這個稱呼也不準確,陸門主不在我們認知范疇內,他與我們每個人都不同。
陸門主能夠竊取神魔的力量,化為己用。
他是真正的破局之人!陸門主也一直在積攢實力,試圖取代神明,顛覆神魔統治。”
盧淵:!!!
喜歡瞇瞇眼的老前輩,第一次雙目圓睜!
秦唁之嚇得一哆嗦。
他很了解師尊,深知師父對神明的痛恨、對現狀的無力與憤慨。
不過,為了避免盧師可能存在的其他想法,秦唁之急忙拋出一點:“盧,盧師不是一直惦念著師娘么?惦記著您的女兒。
陸門主身份非常特殊,返回人間的話,不會受神明責罰,他能幫您去看看妻女。
我就想著”
“咕嘟。”盧淵喉結蠕動。
一向沉穩冷靜的天境·塵影弟子,終于破功了。
心中掀起了軒然大波!
“盧師您知道,我在人間的那位發小,是一名隱世神明的弟子。”秦唁之想了想,再度開口增加籌碼。
盧淵“嗯”了一聲,努力平復心態。
“她所敬奉的神明,與陸門主敬奉的神明是故友,我那發小也與陸門主私交甚好,這才拜托陸門主在山界尋找徒兒、庇護徒兒.”
盧淵打斷道:“此子,敬奉的是何方神圣?”
“仙羊。”
“仙羊?”盧淵面色錯愕。
剛剛管理好表情,此刻又變了臉色。
“對,就是排名最末位的那位仙羊大人。”秦唁之趕忙道。
盧淵滿心不可思議,轉頭望向帝袍青年。
塵影一派不出帝王。
仙羊一派就出帝王了?
徒兒可是說過,隨著大夏局勢穩定,各大神明門派的門風都有所轉變,其中,仙羊一派變成了軟弱怯懦之輩的聚集地。
莫說帝王了,連個像樣的戰士都難出。
那位隱世神明·忘泉,竟然與神明·仙羊交好?
有趣,著實有趣。
盧淵看著帝袍青年邁步走來,不禁細細打量著。
“勞煩前輩等候。”陸燃客氣了一句,拱手道,“晚輩這有些煙雨茶,拿來請盧前輩品嘗品嘗。”
盧淵眼神滿含深意,深深地看了陸燃一眼,輕輕頷首:“好。”
惡影護法已然消失無蹤。
老少三人一路無言,默默前行。
途中,陸燃數次想說些什么,但見盧淵暗暗沉思的模樣,還是沒有開口。
當幾人返回竹屋時,顏霜姿已經在溪澗取了水,在院內煮上了茶。
煙雨茶的確很苦,但也是真的香!
盧淵似乎來了興致,示意院內石桌,其上刻畫著棋盤,另有雙色竹制棋子錯落擺放:“陸門主可會下棋?”
陸燃:“.”
咱哪會這玩意啊!
我倒是能下兩手五子棋.但那也不像話呀!
陸燃搖了搖頭,如實回應:“不通棋術。”
“無妨!”盧淵來到石桌前坐落,“探討探討,便會了。”
陸燃有點麻。
這位老前輩,好生霸道啊?
面對天境大能的邀請,陸燃也不好拒絕,只得硬著頭皮坐了下來。
驀地,陸燃心中一動!
我是不會下棋,但我門下那么多弟子,應該有會的吧?
下一刻,燃門眾弟子皆收到了神明傳音:你們誰會下圍棋?
飛仙大殿內,正虔誠跪拜的弟子們,不由得面面相覷。
這是神明大人第一次顯靈。
結果卻是問誰會下棋?
“何故喧嘩?”大殿深處,白雁回語氣不善。
“白長老。”宋渝堂主立即上前,跟長老大人表明情況。
“圍棋?”白雁回有些詫異,手捋長髯,暗暗思忖。
近兩百名弟子,連個會下圍棋的都沒有嗎?神明大人再度發話,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滿。
弟子們膽戰心驚。
當然是有會的,但是水平.
神明大人特意降下傳音詢問,棋藝不精之人,哪敢應聲?
宋渝聽出了門主的不滿,憂心道:“無人敢應,門主好像有些不快白長老,您會下圍棋么?”
話音剛落,宋渝就暗道自己病急亂投醫。
白長老可是雙目失明,即便是會下,也難發揮真正實力。
白雁回卻是將神兵·地痕劍遞給宋渝:“畫棋盤,由你傳話。”
宋渝錯愕片刻,趕忙接過神兵劍:“是!”
同一時間,云竹澗小院內。
秦唁之站在陸燃身旁,小聲給門主大人講解著規則。
剛開始,陸燃還是個乖學生,靜靜聆聽著,只是片刻過后,他手執深棕色棋子,直接看向了棋盤右上角。
“34”陸燃心中喃喃,數著線,落下一子。
桌對面,盧淵不動聲色,手執淺棕色棋子落向左下。
陸燃則是繼續數著線,落子棋盤左上。
隨著第二子落下,秦唁之頓時不說話了。
你這這不是會嗎?
起碼粗淺涉獵過吧。
“陸門主,不像是不通棋術。”盧淵笑著看向陸燃,占據棋盤右下。
陸燃也笑了,再度拿起一子:“盧前輩剛剛已經知道了,晚輩神魔之主的身份。”
如此大逆不道的四個字,就被陸燃這樣輕飄飄地說了出來。
盧淵稍稍抬眼,看向陸燃。
當時在竹林中,雙方距離可不近!
此子,聽見那一番對話了?
亦或是此子純憑猜測,看透了秦唁之,知道徒兒會迫不及待的分享信息?
陸燃輕聲道:“所以,神明能做的,我差不多也能。”
盧淵饒有興致的看著陸燃,等待著進一步解答。
陸燃落子于棋盤左下:“比如說,收信徒。”
盧淵面色微怔。
秦唁之則是反應過來了!
世間信徒,能與敬奉的神明大人交流,能傳音!
臥槽?!
秦唁之看著氣定神閑的陸燃,腦中浮現出四個大字:
開起來了!
的確,陸燃開起來了。
你說他興趣不在此也好,說他年輕沉不住氣也罷,總之,陸燃是不愿在這安安分分下棋的。
陸燃只想盡快將話題引入主題!
他只想回家!
“呵呵。”盧淵啞然失笑,也想到了這一層,“所以現在與盧某對弈之人,不是陸門主。”
陸燃故作沉吟:“嗯怎么不算呢?”
盧淵倒是欣賞陸燃的坦誠。
但是陸燃的這句話,著實有些不害臊。
盧淵拿起一子:“既然是他人與我對弈,又與陸門主有何關系?”
陸燃則是笑了:“可他是我的信徒啊,他的一切都屬于我。”
盧淵眉頭微蹙。
“他的人生,他的意志,他的尊嚴,他的性命包括他死后的靈魂。”陸燃話語很輕,一字一句,卻像是一記記悶錘。
陸燃把玩著手中棋子,低聲道:“他的全部一切,不都屬于我嗎?”
盧淵面色嚴肅。
秦唁之也愈發沉默。
陸燃嘴里說的是“他”,實則是指盧淵,指秦唁之。
指眾神統治下的蕓蕓眾生。
“他的棋術也是我的,不是么?”陸燃看著指間夾著的棋子。
許久,盧淵落下一子,緩緩道:“陸門主勢焰熏天,人們想脫離你的掌控,不知要付出多少代價。”
陸燃口中的“他”,是眾生。
塵影信徒·盧淵口中氣焰滔天的“陸門主”,自然也不是指陸燃本人。
起碼陸燃不這么認為。
他所作所為,問心無愧。
不可否認,陸燃已然成為了籠罩一方天地的云海。
但他塵清!
“無妨!”陸燃重復了一句盧淵之前的話語。
“無妨?”
“人固有一死。”陸燃抬起頭,仰望天空云海,“就這么世世代代被奴役下去.”
多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