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明白什么了?”他拽住程禧。
“以后,我少回周家。有任何事,盡量不麻煩你。”她掙脫,“哥哥。”
周京臣眉頭皺得更緊。
原來,她是真躲他。
劃清了界限。
“怕周家發現?”他語調冷硬,“現在怕了?日記里,畫我豬頭;臥房里,偷親我;院子里,趴我胸口,怎么不怕?”
程禧一抖。
威脅。
她已經認慫了,他還威脅。
“畫豬頭是你罵我了,你先去我臥房打盹兒的,院子里是幫你清潔糕點渣,我解釋一遍了。”她哭腔。
合情合理。
他以為,她動春心了。
竟是自作多情。
“以后,不麻煩我了?”
她搖頭。
走廊,氣氛壓抑。
周京臣笑了一聲,“遭多大的罪,受多大的委屈,不反悔?”
“我受委屈,與哥哥無關。”
他要什么承諾,她講什么承諾。
無非是懶得管她了,逮個由頭,甩掉包袱。
“程禧,有骨氣。”他仿佛并不高興,寒浸浸的,“母親讓我管你,你不用管,親自和母親說,萬一出問題,省得母親埋怨我。”
她握拳,掌心是汗,“記住了。”
男人笑聲愈發陰森了。
“哎?周公子和禧兒小姐不進屋,是吵架了?”周夫人與孫太太私聊,齊太太懂規矩,下樓喝咖啡了,估計聊完了,慢悠悠上樓,“禧兒小姐眼眶紅呢。”
程禧不搭話,回包廂。
周京臣臉上浮了一層冰霜,也轉身。
“禧兒,果盤呢?”周夫人看程禧雙手空空,“你去哪了。”
“丟在門口了。”齊太太將果盤擱桌上,“禧兒小姐可憐巴巴的,水果灑了一地。”她調侃,“周公子欺負妹妹了吧。”
“你哥哥脾氣大,被外公嬌慣的。”周夫人安慰程禧,“回家哥哥給你道歉,不哭了。”
程禧低著頭。
一樓,大堂。
周京臣又焚了一支煙。
陰霾天。
街巷灰蒙蒙。
一如晦暗的他。
從學業,到事業,二十八年的輝煌成就,他沒判斷錯誤過。
這次,判斷錯了。
秘書拎了一盒甜品下車,迎上他,“周總工,我——”
“干什么?”周京臣呵斥。
秘書一激靈,“您吩咐我訂一份椰奶芋圓。”
“扔了。”
什么毛病。
男人嫌女人善變,男人同樣善變。
半小時前,斯文楚楚的;半小時后,天崩地裂的。
“扔了可惜。”秘書節儉,“我吃。”
周京臣不耐煩,自駕駛離。
傍晚,周夫人帶程禧返回老宅,在客廳發飆,“京臣家里耍性子,出門也耍!給禧兒道歉。”
“周公子沒回來。”
“聯系他!”
何姨匆匆撥了周京臣的號碼,“關機了。”
“混賬!”周夫人火冒三丈,“打辦公室電話。”
是秘書接的。
周京臣飛外省了。
程禧一顆心,一沉,再沉。
揭穿她,一盆涼水澆醒她,疏遠她。
干脆,果決。
她含著淚,跑上二樓。
冬去,冬來。
那一年,周京臣只在除夕和周淮康夫婦的壽辰回了一趟家,程禧的生日是秘書挑選了禮物,送到老宅。
視頻,電話,他從未提及她。
周夫人主動提她的課業和比賽,他默默聽,很少回應。
直到,程禧大三。
周京臣出席了校慶典禮。
“周總工在第一排!”后臺沸騰了。
藝術系的女生們扒著幕簾,扎堆觀望,“葉總工的座位空著...”有唏噓,有遺憾。
“葉總工帥嗎?”
“沒見過...云航集團官網的簡歷沒掛他相片。”一個女同學瘋狂拍照,“回寢室P圖,P周總工抱著我的圖。”
她們推搡,嬉鬧。
鐘雯是開場秀,節目結束她沒卸妝,坐在沙發上補妝。
“她收買了學生會主席,聚餐和周總工同桌。”安然鄙夷鐘雯,“她配嗎?同桌的是校長,07、09屆的大老板,連各系主任都沒資格,她算什么東西。”
主席是學霸,蠻照顧同學的,大事有原則,小事無傷大雅,基本能滿足。
鐘雯活潑漂亮,八面玲瓏,和大佬們同桌,場面熱絡。
五點鐘,典禮謝幕。
登臺表演的同學乘坐大巴去市區的狀元樓,校長陪著周京臣乘坐校董事會的商務車。
四十分鐘,車陸陸續續泊在酒樓大門。
程禧的大巴挨著商務車,周京臣下來,她也下來,一霎,視線交匯。
大約太久沒見面,不由陌生了,不自在了。
那句‘哥哥,’開不了口。
他佇立在臺階上,盯著她。
“周公子,程禧是3號桌,安排她在1號桌嗎?”校長清楚周家人的關系,詢問著。
“她為什么是3號桌?”
校長無奈,“程禧自己要求的。”
她不愿坐1號。
因為他在。
“不必安排了。”周京臣面孔陰鷙至極,“隨她愛坐哪,便坐哪。”
學校包了狀元樓的一、二、三層,鋪了紅地毯,擺了條幅,感謝周京臣和幾位金融界的知名校友出席校慶。
據傳,那幾位的身家皆在十位數。
1號桌是長方形的會議大桌,有十四名賓客,左右六名,一頭一尾的主賓是校長和周京臣。周京臣的個人身家在賓客中不是最厲害的,但背景最厲害,無人和他爭搶主座;2號桌是學校領導、老師;程禧的3號桌在2號桌對面,恰巧是背朝周京臣。
入場之際,亦是一前一后。
“瘦了。”他先開口。
“你也瘦了。”她答復。
“你?”
程禧啜喏,“哥哥也瘦了。”
周京臣仍舊在乎養兄妹的身份,計較她稱呼。
不失分寸。
荒謬是,她一度淪陷,為了他偶爾的親昵,他的護短,為了他裹著一絲柔情的暴躁。
其實,哥哥對妹妹罷了。
“成績怎樣?”
程禧回過神,“不怎樣。”
“你倒是誠實。”周京臣喉嚨哼笑,“四級過了嗎。”
“試考了上一屆的卷子,沒過。”
意料之中。
一年了,沒長進。
“長個子了嗎。”像逗趣。
她扭頭,四目相撞,男人漆黑的眼睛深淵一般,平靜,更有隱隱的波瀾,“我二十歲了,長什么個子。”
二十歲。
明媚美好的年紀。
周京臣垂眸,思索著。
“去年國防大學02屆校友會,中年學長英姿颯爽!瞧咱們學校...”安然一邊入席,一邊嫌棄,“禿頭的,油膩的...”
程禧夾菜,“商人吃喝應酬,不免發福了。”
“周總工也是商人啊!”她津津有味偷窺周京臣,“白白俊俊,高高瘦瘦。”
“他才二十九,學長們四十歲了。”程禧戳著碗內的蝦肉,“何況,蘿卜青菜各有所愛,我沒覺得他俊。”
“你瞎了?”安然詫異,“這款你不喜歡...你真喜歡副校長?”
“胡謅吧你——”程禧氣笑,掐她。
死秦商,求愛不得,造謠她和離異的副校長兩情相悅。關鍵,一群同學相信了,私下打聽副校長的女兒喊不喊她媽媽,副校長的女兒比她大一歲,喊個鬼的媽媽。
她午休溜去男生宿舍興師問罪,秦商穿一條橘黃色的花哨短褲,倚門賣笑,“禧寶寶,我褲衩和你單車,是情侶款。”
他室友起哄,“秦哥和程美人兒共度春宵了!”
程禧掏出一瓶魔鬼辣椒水,瞄準了秦商和室友的鼻子一通猛噴,嗆得又哭又嚎,小丑似的紅鼻頭在學校出了名。秦商不舍得告她狀,室友不樂意了,找系主任控訴程禧校園暴力,結果,被系主任罵了一頓,“程同學是女生,一米六,你們是小伙子,一米八,她暴力得了你們嗎?”
男同學咬牙,“我一米七!她踩高跟鞋比我高。”
折騰了一下午,程禧大搖大擺走出辦公室,從此,金融系的男同學送她綽號‘斗戰勝佛’。紛紛勸誡秦商:放棄圣佛吧,她表里不一,妖精有得是,追誰不是追啊,別招惹孫悟空了。
這時,一名男校友端了酒杯,彎下腰,摟住程禧肩膀,“你叫程禧?”
她嚇一跳,站起,“學長。”
“校慶策劃很有創意嘛。”男人敬她酒,“大三?”
“是。”她喝的橙汁,男人不依不饒,逼她喝酒。
程禧沒轍了,勉強喝了一口白酒。
嗆得咳嗽。
男人笑瞇瞇,拉她手,“有合適的工作了?”
她后退一步,“在實習。”
“感興趣我這里嗎?”男人拿了厚厚的一摞名片,向她炫耀,“我名下十六家企業,有的是擔任老總,有的是擔任董事。房地產,醫療,食品...你想做什么行業,我聘你,年薪三十萬,跟我出差還有獎金。”
安然探頭探腦,“學長這么多公司呀!只聘程禧,不聘我們嗎?”
男人的目標根本不是安然,所以沒給她名片,只給了程禧,“我缺個助理。”
下一秒,酒樓的兩名保安抓住男人,一把掀翻了他手上的名片夾,“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不允許印名片!”
男人一愣,“我不是印名片的,我是公司老總!”
保安不聽辯解,粗魯架起男人,往門外走。
“經理!”男人憤怒了,現場嘈雜,掩蓋了他吼聲,“我投訴你們!”
“等一下。”忽然,周京臣起身。
保安停住。
“蔣總?”他邁步過來。
男人大喜,“是周公子啊——”
“松開。”周京臣訓斥保安,“有眼無珠,不認識大名鼎鼎的蔣總。”說完,一瞥腳下的名片,“蔣總破產了?如今連印名片的小生意也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