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妃以為這句話會很難說出來,可是在說出來之后,她卻發現好像也沒有太難。
從她的角度看向景墨曄,她第一次發現她的兒子是如此的帥氣俊朗。
在這一刻,她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有先帝對她的好,也有幼年時可愛的景墨曄。
如今想來,她對先帝其實也不是所有的時候都無動于衷,也曾有過感動的時候。
只是那個時候昭元帝總來找她,對她說先帝的壞話,訴說他們之間的深情。
于是她就下意識地忽略了先帝對她的好,只記得先帝對她的強娶豪奪。
她對景墨曄也不是從一開始就十分厭惡,他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兒子,她最初也對他十分心疼。
是昭元帝對她說,景墨曄是先帝強了她的證據,這個孩子本就不該來到這個世上。
她越想越覺得他的話有道理,于是她才數次想要殺了這個孩子。
如今她再回想這件事情,就覺得當初的自己真的是蠢到極致。
不管她和先帝之間是怎么回事,她對先帝又有多少的恨,景墨曄是無辜的。
他們母子之間的關系是被她用極為殘忍的手段,一步一步走到了如今。
她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她給了帶來了極大的傷害。
景墨曄看著她那只沾滿了鮮血的手,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若不是此時許妃已經氣若游絲,她對他說對不起,他怕是又要懷疑她是不是又要耍什么花招。
可是景墨曄知道,她快死了,此時已經不能再耍任何花招。
他沒有把手伸過去,而是問道:“為什么?”
許妃知道他的這個為什么問的是什么。
她用盡全力道:“我眼盲心瞎糊涂地過了一輩子,做了很多很多的錯事。”
“我在這個世上最對不起你的人……就是你……”
她的氣息越來越弱:“我……知道……對不起是最沒用的三個字,它……無法彌補我對你……造成的傷害……”
她說完沖他一笑,血水在她的嘴里翻滾,她吐詞已經不清楚了:“我不求……你的原諒,只是……欠你這三個字……”
她用力全身最后一絲力氣,把手往景墨曄的身邊夠了夠,一雙眼睛祈求地看著他。
血咕嚕咕嚕地從她的嘴里往外冒,她整個人都成了血人。
景墨曄看著許妃的樣子心情十分復雜。
他恨許妃恨了近二十年,曾不止一次想過要殺了許妃。
可是現在許妃這樣渾身是血的躺在地上,他竟覺得有些難受。
不管他是否愿意承認,都無法否認一件事,那就是許妃是他的母親,他看到她這副樣子,居然會難過。
景墨曄看著那只滿是鮮血的手在顫抖。
他的潔癖,他的不喜歡與人觸碰,其實都源于許妃。
因為許妃每次對他的觸碰不是要害他,就是要給他下毒。
可是在這一刻,他突然就能感覺得到,許妃不會再害他了,她是真的后悔了。
只是她的人生也已經走到了盡頭。
景墨曄對許妃的恨也在這一刻散了。
許妃看向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通紅,她心里十分難過。
她心里很是后悔,她這些年到底做了多少的蠢事,又錯過了多少重要的人和事?
她想對他說:“曄兒,別難過,我不值得。”
可是她這句話再也說不出口了,她的瞳孔渙散,心臟停跳,那只放在景墨曄手里的手也垂了下來。
景墨曄喊道:“母后!”
這一聲是他下意識喊出口的,他忘了許妃早就不是母儀天下的皇后。
他靜靜地看著倒在血泊中的許妃,緩緩閉上眼睛,壓下心里翻涌的情緒。
金鱗衛的首領匆匆跑了過來,他看見許妃的樣子愣了一下。
今日許妃說她要在六絕樓見朝中大臣,讓他去取樣東西,他便去了。
他沒有想到許妃今日將他支開竟是為了自殺。
他雖然對許妃的很多做法不認同,但是她畢竟是他的主子,而他對她只有服從。
他撩起袍子對著許妃跪了下去。
許妃在六絕樓前做的事情,在京中掀起了軒然大波,僅僅不到一個時辰,就傳遍了全京城。
因為看到的、聽到的人太多,就算有人事后想要控制言論也不可能控制得了。
被許妃放請來的那些老臣多數都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他們對許妃有些不屑,但是對景墨曄卻是敬重的。
他們勸景墨曄:“王爺,節哀!”
許妃爆了這么猛的料,后續景墨曄還有硬仗要打。
且他們雖然覺得許妃迷途知返是件值好事,但是許妃本身的死卻沒有太多人生出同情。
她死了,這世上少了一個絕色傾城的美人,也少了一個攪風攪雨的禍害。
景墨曄看著許妃的尸體發呆,他此時其實說不出來內心是什么樣的感覺。
他之前盼著許妃死的時候,覺得她死了,他應該會很解脫。
但是如今許妃真的死了的時候,他心里竟有些難過。
在這一刻,景墨曄也終是意識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在這世上的至親都沒了:
先帝死了,太后死了,許妃也死了。
之前別人造他謠說他是天煞孤星的時候,他十分不以為然。
可是到如今了,他就真覺得他是天煞孤星了。
他帶過來侍衛許妃收尸,將她的尸體帶回了攝政王府,王府上下掛起了白幡。
景墨曄卻走出了王府。
今日是元宵節,整個京城張燈結彩,到處都是含笑的臉。
天空下起了蒙蒙細雨,雨不大,對他而言卻冷到了骨子里。
他漫無目的走在喧鬧的大街上,只覺得自己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想就這樣往前走。
在他看見不夜侯三個字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選擇轉身離開。
他知道自己此時的情緒很差,他很狼狽。
他不想讓鳳疏影看到他這樣狼狽的模樣,也不想讓她看到他如此低落的情緒。
只是他轉身沒走幾步,就聽見有人在喊他:“景墨曄!”
景墨曄回頭,就看見鳳疏影撐著一把傘站在臺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