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只是怔愣了一瞬，便清醒過來。
羅美人此時也注意到皇帝的存在，無聲地行了個禮。
皇帝隨意擺了擺手，而后視線落到妞妞身上，腦子里不停回蕩著太后那句“為人父母的樂趣”。
小姑娘手上握著毛筆，任憑四周紛紛擾擾，她依舊在認認真真地寫著大字，好似眼前這事，是天底下最重要的頭等大事。
直到寫完一整張，妞妞才停了下來，仔細看了一遍自己寫的大字，嘆了口氣。
“嘆什么氣？”皇帝好笑著問道。
妞妞起身，朝著皇帝行了個禮。
皇帝彎腰伸手，將小丫頭扶了起來，他也不知道為什么，總是見不得妞妞給自己行禮。
妞妞回答先前皇帝的提問：“我寫了這么久，字也沒有太大長進，只怕回家之后，讓爹爹看到了，他會失望。”
皇帝自然能聽出來，妞妞是怕顧明達失望，而不是怕自己挨打，顯然小姑娘非常在意顧明達。
皇帝有些牙酸，隨口問道：“是覺得哪里不好？”
皇帝走了兩步，到了石桌旁，看著桌子上擺著的一堆大字。
妞妞寫的字，算不上特別好，但是在她現在這個年紀，皇帝覺得已經很不錯了，至少看起來非常規整。
但是妞妞自己并不滿意，小姑娘指著其中一個字，說道：“皇上伯伯您看，我寫的字空有形沒有神，軟趴趴的。”
皇帝笑了起來，說道：“你才多大，六歲而已，等大一點了，就能好了。”
羅美人張了張嘴，有心想著說話，到底還是忍住了。
妞妞正好抬著頭，將羅美人的欲言又止看在眼里，問道：“美人姐姐，您覺得哪里不妥嗎？”
皇帝也順著妞妞的話望向羅美人。
單論這張臉，羅美人在整個后宮里都是數一數二的，皇帝也是正常男人，自然也喜歡這樣賞心悅目的容顏，只是一想到貴妃不喜歡羅美人。
哪怕明知道羅美人并沒有錯處，但是皇帝卻仍然覺得有些別扭。
羅美人淺笑一聲，說道：“乖寶，陛下說的不錯，你現在覺得這字寫得軟趴趴的，確實是因為你年紀還小，手上沒有力氣，你若是想盡快將字練好，要做的其實是增強力量。”
妞妞立馬問道：“姐姐，怎么增強？我要多吃點嗎？一天吃五頓？再多吃些零食？”
皇帝和羅美人看到妞妞這有些貪吃的模樣，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妞妞見到他們這反應，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頓時開始浮現出失望來：“不是這樣嗎？那是怎樣？”
皇帝笑著說道：“朕幼時練字，先生是讓人在朕的手腕上綁了個沙包，如此天長地久，寫出來的字才頗有風骨。”
妞妞忍不住問道：“多重的沙包？”
“一開始是一斤，然后慢慢往上漲。”皇帝說道。
妞妞皺了皺眉，又滿懷期待地看向羅美人。
羅美人笑著說道：“我娘倒是教了我另外一個法子，握雞蛋，抓在手里時不時就捏一下，如此天長地久，也能慢慢增長力氣，只不過肯定比不上陛下的法子見效快。”
妞妞在吃大苦和吃小苦之間，麻利地選擇了吃小苦，她甚至還問道：“我如果抓著煮熟的雞蛋，抓累了可以直接吃嗎？”
皇帝又哈哈大笑起來，說道：“你這個小丫頭，還真是時時刻刻都想著吃！”
妞妞理直氣壯地回道：“吃喝二字，乃是人生大事！人如果不想著吃了那還叫人嗎？”
小姑娘隨口說的話，乍一聽沒什么問題，皇帝細細聽了，竟然覺得很有道理，他后知后覺地回想起來，那五個小姑娘的證詞里，全都提了一句：吳先生說不過妞妞。
“伶牙俐齒，你呀，以后估計找了個夫婿，只怕日日都要拌嘴吵架！”皇帝說到此處，忽然又覺得有些難受。
他心下忍不住想著，難道自己真的把妞妞當做女兒了？居然和民間那些舍不得嫁女的父親一樣。
皇帝其實曾經想過，若是自己有個女兒，舍不得出嫁，到時大不了效仿北宮嬰兒，養在宮里，終身不嫁人。
他沒想到，不僅自己有這份愛女之心，顧明達也是如此。
“我爹說了，我以后若是找不到合適的夫婿，完全可以不嫁人呀！我才不想跟什么陌生人吵架呢！”妞妞理直氣壯地說道。
皇帝聽妞妞提起顧明達，忽然心思一動，問道：“你先前在家中，課業都是你爹教導？”
妞妞用力點頭，說道：“我爹爹教的可好了！我最喜歡爹爹了！”
皇帝又牙酸起來，他低頭看著桌子上這些妞妞寫出來的大字，老師并不在身邊盯著，也沒有刻意布置作業，妞妞就知道了主動練習大字，可見顧明達確實將孩子教的好。
“若是你爹入宮來教導你，你覺得如何？”皇帝問道。
妞妞聽到這話，激動得眼睛亮的像天上的星子一樣：“真的嗎？真的可以天天都見到爹爹嗎！那我一定認真學習！”
皇帝酸的更厲害了，他還沒有自己親生的兒女，如今卻旁觀到了別人父女之間的深刻羈絆。
妞妞見皇帝長久不說話，立馬抓著他的衣袖開始死纏爛打：“皇上伯伯，你人最好了，妞妞最喜歡你了，求求你了，讓我爹爹進來當老師吧！我真的好想天天都看到爹爹！”
可可愛愛的小姑娘奶聲奶氣地撒嬌，大概沒有幾個人能承受得住，羅美人在一旁旁觀，此時都恨不得也跟著妞妞一起幫忙求情。
皇帝非常享受這種感覺，面上故意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樣來。
越是這樣，妞妞就越是積極。
她拿起石桌上的茶壺水杯，殷勤地倒出一杯茶水，可憐巴巴地送到皇帝面前來：“皇上伯伯，這茶是溫熱的，可以直接喝！您剛剛說了這么多話，肯定渴了吧。”
皇帝接過茶水，卻沒有立馬喝，而是說道：“只有茶水嗎？朕也有點餓了呀。”
小姑娘面上不帶任何猶豫，立馬小跑著轉身進了自己的屋子，然后捧著一大把零嘴送到皇帝面前：“皇上伯伯，這些都特別好吃，你快嘗嘗！”
北宮嬰兒，指的是不嫁人留在家里給父母養老的孝女。出自：《戰國策·齊策四》：“北宮之女嬰兒子無恙耶？徹其環瑱，至老不嫁，以養父母，是皆率民而出于孝情者也，胡為至今不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