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根本不必季覺的建議這個節骨眼上,大家都明白:想要以最快的速度解決城內波瀾,驅散山雨欲來的陰影,安撫人心,那么就只有兩個辦法。
第一,殺化邪教團,第二,殺「化邪教團’。
不論是哪個辦法,都一定要快,要狠,要穩的在事態發酵之前將風暴掐滅在裸中,同樣,不管哪個方法,都要有一個化邪教團才行!
現在,化邪教團來了。
送到了季覺的前面。
為這一場鬧劇收尾的時候到了,這就是最后的流程。
一一認認吧,這是不是你說的那個化邪教團?
同樣的警局,同樣的問詢室,同樣的攝像頭俯瞰之下,一道道各方目光的俯瞰之中,季覺坐在了問詢者的位置上,翹著腿,品嘗著免費的咖啡,漫不經心的細嗅芬芳。
不發一語。
明明萬事俱備,卻遲遲不肯開始最后的表演。
死寂之中,只有桌子后面的‘自首者」越來越扭捏不安,僵硬著,不知為何,哪怕早就已經下定決心明悟結果,依然忍不住,汗流瀆背。
而場外的觀察者們,也在屏幕之前,漸漸焦躁,眉頭皺起。
事到如今,你要賠償,賠償也給了,你要尊重,尊重也有了,就連你特么的要化邪教團,大家也都想方設法的湊了個化邪教團給你,你點點頭,這件事兒就特么算是過去了。
也該完事兒了吧,兄弟。
別再鬧了!
再鬧下去,對大家都不好!
審訊室外站著的獨孤明,眉頭越來越緊。感受到口袋里的震動聲,手機屏幕亮起,通話閃了一下,就斷了,無聲催促。
他伸手,按下了桌子上的通話鍵,什么話都沒有說,只是,咳嗽了一聲。
再度催促。
季覺充耳不聞,依然淡定的喝著咖啡,桌子上,手機屏幕的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許久,直到時間走到整點之后,才終于,放下了咖啡杯。
抬起頭來。
發出了走進來之后,第一句話。
忽略了姓名性別年齡之類無關緊要的問題,單刀直入:「你是化邪教團?」
「..—啊?我———.對,我是,我是化邪教團。」
「自首者」愣了一下,險些沒反應過來,瘋狂點頭,張口,正準備開始背誦早就寫好的認罪書,卻被季覺打斷了,再度發問:
「襲擊我的人是你?」
「是我!」自首者斷然回答,擲地有聲的保證:「就是我干的!我從一開始就看你——”」
「是嗎?」
季覺托著下巴,漫不經心的問道:「我怎么感覺不像呢?」
一時間,氣氛驟然僵硬起來,單向玻璃后的獨孤明微微色變,正想要說話,卻聽見季覺的聲音。
「化邪教團這么多年發展下來,統共三道主流,分會十七系,再傳和衍生無數,在中土活動的有無妄、轉輪、天生智、龍璃心、尸宿、七叉手,這六系。」
季覺忽然問:「你是哪一系?」
一時間,自首者呆滯著,茫然,下意識的想要看一眼單面玻璃后面。
還有這么多講究嗎?
你們咋沒跟我說過啊!
季覺也忍不住嘆氣,無可奈何的回頭,看了一眼獨孤明的方向:你們是怎么做事的?這么做能糊弄的了誰?!
一時間,獨孤明也有些麻了。
這明顯就涉及到了大家的知識盲區了,往日里哪怕是暗地里有所來往,也只說化邪教團,誰特么追溯對面的來歷和脈細啊!
沒辦法,別說他們了,季覺嘴里所說的這些東西,哪怕是化邪教團的人也知道的沒這么仔細!
況且,時間緊任務重,培訓的時間太短了,壓根就沒來得及!
而此刻,在季覺的凝視之下,自首者的冷汗也一滴滴的從額頭上滲出來了,坐立不安,嘴唇嘿著,下意識的,胡亂的選了一個。
「是那個七——
「嗯?」
季覺的神情陡然嚴肅起來,看著他,眼神凌厲,直到自首者福至心靈,趕忙換了一個:「是尸·嗯,是尸宿?」
「果然如此。」
季覺點頭,仿佛料事如神一般的點頭,「尸宿一系長期在中土活動,暗地里和白邦復國陣線糾纏不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就知道,你們這幫家伙賊心不死,盯上了我,是這樣吧?」
「沒錯,沒錯!」
剛剛成為尸宿一系嶄新成員的自首者點頭如搗蒜,然后,就聽見了季覺再一次問話:「化邪教團各個分支雖然狀況不同,但大多分為五層,自上而下,分別是:主祭、助祭、內陣、見證、新參,你屬于哪一種?」
「見—」
自首者試探性的剛說了個開頭,覺察到季覺的眼神陰沉,頓時麻利的改口:「那個內,內陣,
我是內陣的!」
「哦?居然還領受大孽精髓的核心成員啊,真不容易,看來哪怕是化邪教團,內心之中還是向往著光明的嘛。」
季覺終于笑起來了,滿懷著嘉許,自首者也跟著想要諂笑,終于聽見了他的聲音:「那就說說吧,坦白從寬。
同伙有多少,駐地在哪兒,幕后指使者究竟是誰,是誰在給你們做保護傘,是誰包庇你們在中土潛伏了這么久,一五一十,交代交代。」
「沒,沒有同伙,只有我一個!」
自首者下意識的按照吩咐,開始全文背誦:「都是我———”
說著說著,就感覺到,好像哪里不對。
氣氛,再一次的變了。
「尸宿的內陣成員從來都是三個以上,跟著助祭一起行動的你說你是內陣,結果一個同伙都沒有?」
季覺停頓了一下,好奇的發問,「你究竟在掩飾什么?」
自首者呆滯著,茫然,嘴唇嘿著,正想要說話,便聽見季覺的嘆息,如此輕柔:「還是說,
你只是化邪教團拋棄出來用來吸引我們視線的棄子,背后藏有更大的圖謀?」
死寂,死寂之中,自首者說不出話來。
汗流瀆背。
不知道究竟應該如何回答,劇烈的喘息。
只有季覺,端著咖啡杯起身,走到角落里,再續上了一杯,緩緩的坐了回來,吹了吹升起的熱氣,抿了一口。
「想想,再想想,想好了,想清楚了再說。」
季覺頭也不抬的告訴他,「同伙都不交代,怎么能算是棄暗投明呢?你至少有一個名字要交代。」
輕柔的話語,回蕩在審訊室內外,順著攝像頭和收音設備,傳向了四面八方,傳到了每一個旁觀者的面前。
亮出最后的價碼。
柴火堆都已經點起來了,連個有分量的祭品都沒有,真以為這是篝火晚會呢?
要么,找個夠分量的家伙出來開席,大家萬眾一心,把這事兒做成一個鐵案,參與的人拿市場、安全局和保密局拿業績、軍方拿嘉獎和榮譽,化噩耗為福報,所有人都有得賺!
要么,你們就自己玩吧!
一時間,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才剛剛松了口氣的人,再度緊張了起來,血壓拉滿。
單面鏡之后,獨孤明的神情也難以控制。
一陣陣的抽搐。
沒想到,季覺的胃口居然夸張到這種程度。
收了錢,拿了地,臨到頭了,就差臨門一腳的功夫,居然還在惦記著吃一口大的還特么要新鮮的,現點現殺!
他在逼著獨孤明,逼著寰宇重工的所有同盟,幫著自己出頭,指認「兇手’!
同進同退,抱團取暖,這不是你說的嗎?
怎么?獨兄你該不會剛說完,立馬就不認賬了吧?我都這么顧全大局了,怎么不見你相忍為公呢?
寂靜之中,他的手機一次次的開始震動,屏幕不斷的亮起。
消息如同瀑布一樣,不斷的彈出,刷新。
根本就看不過來。
催促、質疑、打探,旁敲側擊—
短短不到半分鐘的時間里,獨孤明背后的手掌已經快要麻木了,只感覺自己捏著的不是一個手機,而是一個裝滿火藥燒成通紅之后隨時可能爆炸的鐵山芋!
直到最后一根稻草,悄無聲息的落下。
身后的助理走上前來,附耳低語,傳達了最新的消息一一就在剛剛,有一架小型私人飛空艇已經降落塔城,隨時可能起飛。
再不做決定,什么都來不及了!
「噴——」
獨孤明咬著牙,捏碎了手里的屏幕。
下定決心。
單面鏡之外,審訊室里,顫顫巍巍呆若木雞的自首者,瞬間,劇烈痙攣了起來,仿佛觸電一般,雙眼翻白,表情扭曲。
可緊接著,便迅速的,恢復了原狀。
只有空洞的眼瞳緩緩抬起,聲音嘶啞又呆板:
「我、我交代—」
「這就對了嘛。」
季覺淡然微笑,撐著下巴,再次發問:「那就說說吧,是誰指使你這么做的?你背后的保護傘究竟又是誰?」
「是——.是.」
那一副僵硬的神情抽搐了一下,從牙縫里擠出聲音,‘如實供述」:「是黑河貿易的總裁,穆達赫卡!”
那一瞬間,不知道多少人長出了一口氣,不知道多少人毛骨悚然,還有更多的人,心中大定,
如蒙大赦。
所有人都明白,那一座空空蕩蕩的火刑架,終于迎來了自己命中注定的主人。
現在,女巫已經掛上了絞索,篝火大會,總算可以開起來了!
而塔城之外,臉色蒼白的穆達赫卡,已經來不及怒罵或者是咆哮。他不假思索的掛斷電話,提起了早就準備好的手提箱,筆直的跑向了等待已久的飛空艇。
爭分奪秒。
審訊室里,審問還在繼續,就像是一鍬又一鍬鏟起的泥土,撒在棺材的蓋子,漸漸的,塵埃落定。
「你們有多少人?」
「一共一百,一百七十四個———」
「藏在哪里?」
「上城區,北環的繁榮大道198號,還有,城外的,刺槐牧場———碼頭的倉庫.——”
自首者的表情漸漸扭曲,獰,斷斷續續的說道:「貧民窟的爛泥塘里,還有一個兵工廠.——
他和白邦復國陣線的人勾結在一起,找來了我們,想要行刺市長,破壞穩定的局面,逼你們和紅邦開戰.
一口又一口又大又圓的黑鍋,一個又一個洗不干凈的屎盆子,仿佛疊甲一般,迅速的扣在了穆達赫卡的頭上,添磚加瓦,幫助他在早日超生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伴隨著越來越流利的話語,整個塔城所有的罪孽和連日以來所發生的一切陰謀,仿佛全都找到了自己真正的主人。
大家都在爭先恐后的把自己擦完的紙塞進穆達赫卡的屁股底下。
短短不到幾分鐘的時間,在不知道多少人的添磚加瓦之下,穆達赫卡就已經從昔日塔城顯貴們座上的貴賓,變成了古往今來的整個中土最大的惡棍、化邪教團的最佳合伙人、盧長生的鐵桿支持者、大孽的把兄弟,掀起一切動亂和沖突的幕后黑手!
窮盡整個中土之鐵,不足鑄此彌天大罪,傾盡現世的硬盤,不足以記錄他所犯下的萬一之血債。
此刻,遲來的正義終于蹬著三蹦子來到了大家的面前。
在出首者的告發之下,真相大白一一穆達赫卡和化邪教團私通,穢亂中土,罪不容誅!
「噗一」
在咬著牙,說完了穆達赫卡最后一份罪證之后,自首者扭曲的表情終于分崩離析,驟然張口,
噴出了一道猩紅的血色。
完成了自己最后的使命之后,他便趴在了桌子上,再無聲息。
油盡燈枯。
死了。
寂靜里,只剩下豌蜓不絕的血色在桌子上擴散,點點滴滴的猩紅,從墻壁和天花板上無聲的滑落。
嘀嗒。
在漆黑的咖啡里,暈染出了一縷觸目驚心的色彩。
倒映著一張毫無表情的面孔。
「好好的咖啡,都不能喝了。」
季覺垂眸,一聲輕嘆:
「真可惜。」
無人回應。
他緩緩起身,照著墻上的單面鏡,整理了一下纖塵不染的袖口和領帶,最后回頭,看了攝像頭一眼。
推門而出。
死寂之中,一切終于塵埃落定!
「恭喜你啊,季先生。」
單面鏡后面,等待已久的獨孤明回頭看過來,僵硬的面孔上擠出了一絲笑容,「得償所愿,可真是不容易。」
「您這是哪里的話?」
季覺咧嘴一笑,毫不掩飾發自內心的感激:「我一個勢單力薄的外來者,如果沒有獨兄,沒有寰宇重工幫我出頭,還不知道要受多少罪呢!
是我應該謝謝大家才對!」
「啊—.—
獨孤明冷笑著,已經懶得糾正他那莫名其妙的稱呼了,恐怕糾正了也沒用,只是一字一頓的肅然警告道:「念經就這么一次,季先生,下次可別再整出什么嚇人的動靜來了,大家的膽子可沒你那么大,都是要過日子的,經不起折騰。」
哪怕再有化邪教團殺上門來,也特么給我自己去解決!別指望再找其他人所有人來給你買單!
不然搞的大家過不了日子,那你也別想好!
「瞧您說的,哪兒能呢?」
季覺拍著胸脯,斷然保證:「我們這些做工匠的,就講究一個能自己動手的,絕不麻煩別人,
怎么能事事勞煩獨兄憂心?」
「那就最好!」
獨孤明漠然甩手:「既然季先生都這么說了,那這爛攤子,就自己去解決好了。」
他停頓了一下,嘲弄一嘆:「時間寶貴,倘若再不抓緊行動的話,恐怕你好不容易逮到的幕后黑手,可就要跑回帝國去了。」
搞吧,搞吧,你就特么的搞吧!大費周章搞了這么多,搞來搞去一場空,搞到了什么?
穆達赫卡那家伙可不是躺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肥羊!
他已經做好了看熱鬧的準備一一往后的日子,你小子就等著瘋狗上門吧!
「行動?」
季覺歪頭,仿佛不解,看著他幸災樂禍的樣子,忽的,展顏一笑。
「可行動已經快結束了啊。」
轟!!!
那一瞬間,遠方天空之中傳來的巨響,終于傳到了他們的耳邊。
錯之中,獨孤明的面色僵硬一瞬,旋即色變。
終于,恍然。
而就在塔城之外的天穹之上,一架剛剛騰空而起的飛空艇,已經在滾滾濃煙之中,向著大地緩緩墜落。
不止是天空,此刻的大地之上,槍聲,爆炸,咆哮,哀鳴,所有和穆達赫卡有關的產業,已經在‘判決’完成的瞬間,盡數籠罩在了烈焰之中。
審判和屠殺,就此開始。
「我說過了,我們工匠都喜歡自己動手——”」
臨別之前,季覺最后抬起手來,拍了拍獨孤明的肩膀,告訴他:「區區趕盡殺絕的小事而已,
又何必麻煩別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