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影破滅,幻影坍塌。
一切在靜謐中消亡。
就在聞正的俯瞰之下,樂土來了,然后,樂土走了
可結果呢?
結果就是沒有結果,既沒有成,也沒有敗。
幻影消散之后,所剩下的,就只有一片虛無。
就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一樣。
于是,圣愚的眉頭,無聲的皺起。
并非是度量狹窄到接受不了失敗,況且,即便是成功也不至于眉飛色舞,不論成敗也都不過是一次嘗試而已。
成敗都可以接受。
但唯獨不能理解的,是這般的虛無和沉默。
機關算盡,盡數落空。
那么,為什么呢?
就在萬化樂土消散之前,聞正,伸出了手,決心一試。
可在那一瞬間,感受到了天地之間的鎖閉和壓制,乃至引而不發的恐怖壓力,如潮水一樣,從虛無之中顯現。
天乙。
自始至終,漠然旁觀的天乙率先出手。
聞正看過去,滿懷好奇:“天乙閣下是要決定動手了嗎?”
“只是提醒而已,你我之協議,僅限于旁觀,可不包括讓你隨心所欲的亂來。”
天乙緩緩說道:“到此為止如何?不然的話,后面引來其他鎖匠的注意,恐怕也會對引導者閣下的計劃有所妨礙吧?”
聞正輕嘆:“到底是天督圣者,利害之說,屬實高明。”
“引導者閣下不同樣手段高超么?”
天乙不動,只是看著眼前的對手,眼神冰冷。
直到,聞正微微聳肩。
“既然如此的話,那么,我不打擾了。”
圣愚灑脫的揮了揮手,轉身離去:“告辭。”
一道漆黑的裂縫憑空開啟。
吞沒了他的身影。
就此,飄然而去。
暗中諸多設置和埋伏,全部落空。
“嘖……”
天乙皺眉:“怎么不動手?”
在他身后,聯邦安全局的掌控者,天元之圣賢,龐沛終于顯現出了蹤影,遺憾一嘆:“沒找到下手的機會……幕后還藏著個家伙呢。”
媽的,天爐那條老狗開的好頭兒,都特么在打窩,都特么想釣魚!
或許,有可能故布疑陣也說不定。
但聞正不就是吃準了天元之輩注重實際,絕不輕易賭博的風格么?
“他的那些話,你也都聽見了。”
天乙緩緩問道:“幾分真,幾分假?”
龐沛搖頭:“不用想,肯定全都是真的,引導者那個家伙不屑于說謊,因為他就算是實話實說,你也會照著他的想法去做。”
“你是說,他想給播種者挖坑?內訌?”
“內訌倒也未必,雖然圣愚之間的聯合也未必是鐵板一塊,但目的至少是清晰的——他想引入聯邦和帝國的力量,令局勢徹底亂起來。”
龐沛思索片刻,嘆了口氣:“只是,播種者在中土藏身幕后,耕種這么多年,恐怕麻煩。”
天乙不假思索的點頭:“那就如他所愿,加加火候吧。”
“這時候激化中土局勢?”
“不然呢?還能激化哪里?引火燒身么?”
天乙反問,提醒道:“天都計劃涉及聯邦之未來,不容有變。別忘了,帝國在后面緊追著呢。”
龐沛沒有再說話了。
垂眸,凝視著下方荒蕪的群島,許久,無聲一嘆。
無非是地獄而已。
聯邦所造的地獄又何止如此區區。
那么,又何須遲疑?
“差點就打起來啊,真可怕。”
關閉的裂隙之后聞正輕嘆著,看向身旁:“勞煩你跑一趟。”
“閑來無事,順手一著而已。”
陰影之中的收割者淡然說道:“圣愚的目的雖然不同,但立場先天一體,后面我也有需要用到你的地方,別推諉就行了。”
“好說好說,下次一定。”
聞正爽朗點頭,笑的令人討厭。
和這個家伙合作就這點最惡心,不論目的能不能達成,但肯定哪里都不痛快。
“只是,我有一點好奇。”
收割者緩緩問道:“像你這樣的人,輕蔑人心,狂妄天命,嘲弄所有,理所當然的將所有的東西當作道具……真的會相信所謂的預言么?”
天書之預言。
昔日以太之圣賢隕落之前,為自己的對手所留下的最后‘禮物’和‘詛咒’——終有一日,你的后代之中,將有人更勝于你,踏著你的尸骨,去往更高的地方!
從那之后,名為聞正的人,就被困入了命運的牢籠。
不得解脫。
“我信啊。”
聞正淡然的說道:“為什么不信呢?”
他停頓了一下,咧嘴,無聲發笑:“畢竟,預言就是我編的嘛。”
收割者沉默,陰影之中,錯愕的目光看來,目瞪口呆,未曾有過的困惑浮現,搞不清楚,更難以理解。
他現在只想搞清楚——你特么是不是有病?
“確切的說,昔日的天書所作出的預言,只有前半截來著。”聞正坦然的解釋道:“后半段,是假的,是我加上去的。”
收割者愈發沉默,只感覺這貨更有病了。
“那個老東西,最喜歡的就是膈應人,死則死矣,還想著要讓別人不舒坦。”
聞正回眸,看向他:“偏偏我最討厭的,就是‘預言’這種東西,下愚之輩用來自欺欺人的幻覺,簡直狗屎一樣。
什么預言之子,約定之王,天命之主,就好像一切都由所謂的天命注定一般。”
收割者搖頭,“天命仍存。”
“誰說不是呢?”
聞正咧嘴,再不掩飾嘲弄:“或許有朝一日,會有比我更強的人從我身后走出,走到我去不了的最前方去。
或許他或者她,遠勝于我。
——但是,不行。”
“或許是因為天資驚才絕艷,或許能力舉世無雙,或許堅忍與氣魄無與倫比,甚至,哪怕是卑鄙下流、令人不齒,這都沒關系。
這世上有那么多勝過我的人,我都從未曾感覺卑微,可如果決定這一切的,僅僅是所謂的‘命’,那我便不能允許!”
“所以,不妨讓我來為它寫上一個小小注腳吧——”
聞正笑起來了,滿懷愉快:“倘若所謂的預言一定要實現的話,那么,就讓我來擋在前面好了。”
“如果我贏了,那么所謂的預言和天命,也不過是個笑話。如果是命運勝過了我,那就帶著我所留下的痕跡和注釋從我的尸體上碾過去好了。
不論成敗,我的命運,都是我決定的。
而他們的命,也由他們來自己選!”
恩怨皆由你我而定,輸贏皆因強弱而分。
無關天命,也無關預言,僅僅是因為你與我為敵,就是這么明快而簡單!
唯有這樣才談得上公平,也唯有如此,才稱得上爽快。
所謂圣愚,就是這么狂妄之物。
不自量力的將自己,擺在和整個世界等同的命運之前。可若無顛覆天命,挑戰整個世界的決心,又何必踏上這樣的道路呢?
“聞正——”
漫長的沉默之后,收割者終究是問道:“你可曾愛過那些孩子么?”
“愛啊,當然,發自肺腑!”
聞正微笑著,毫不猶豫:“如同愛自己的敵人一般,不擇手段。”
“那憎恨呢?”
聞正依舊在笑著,不曾遲疑,“正如同那些孩子憎恨我一般,堂堂正正。”
愛與憎,都同出一源。
或許殘忍,或許冷酷,但這一份平等的愛與恨,便是引導者所能作為父親施予子女的所有慈悲和憐憫。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他背著手向前,將失去價值的一切拋在身后,再不曾回頭。
唯一出乎預料的是,第三個種子,沒有完成。
真遺憾,真可惜。
也真好。
終于有點出乎預料的事情發生了……
竟然讓他不由自主的期待了起來。
——那個孩子,會讓我的預言實現嗎?
聞雯做了一個夢。
嘈雜,喧囂,又熱鬧,忙忙碌碌,亂七八糟。
上學,收拾房間,田徑隊,考試,聚餐,門禁,染頭發和鬼宅大冒險,背后一起蛐蛐討厭的老師和同學,抱怨家里的兄弟姐妹。
悄悄攢錢買摩托。
回家吃晚飯,吵架,面紅耳赤。
坐在一起看電視,搶遙控器,點評劇情,又忍不住爭執,互相扯頭發,喊媽,打架,又捏著鼻子忍耐,漸漸忘記了生氣的理由之后,一切又再度如常,如是循環。
吵吵鬧鬧,平平靜靜。
拍照的時候,比著爛俗V字手勢,喊著茄子,記下了所有人的笑臉。
太陽和月亮照耀。
溫情的幻光下,一切都鍍上了璀璨的金色和絢爛的銀色,煥發著寶石一般的閃光,一粒粒的落入掌心中,就像是無可比擬的珍寶一樣。
一眨眼,就好像,過了漫漫時光。
只是,偶爾回頭的時候就感覺,好像缺少了什么一樣。
內心之中會感覺缺口和空蕩。
午夜夢回的時候,好像聽見了遙遠的風聲,像是嗚咽在回蕩。
于是,聞雯決定出發了。
道別了家人,帶著微薄的積蓄和一輛車,義無反顧的踏上了旅程。
似乎去了很多地方,徘徊在岔路口之間,越來越困惑和迷茫。
就這樣,她翻過一座又一座的山,跨越一條又一條的河流,看不見盡頭的荒漠和一堵堵高墻。
她拋下了損壞的機車在漫長的黑暗里流浪。
直到在荒蕪的世界盡頭,深淵一般的裂谷中,她看到了被塵埃和泥土所掩埋的龍。
龍也在看著她。
那一雙眼睛就像是被囚禁在深淵的太陽和月亮。
那個被她所拋棄的自己,孤獨的等待在黑暗里,日復一日的悲鳴和歌唱。
那一瞬間,聞雯終于回憶起了,自己曾經的模樣。
“……原來你在這里啊。”
她恍然的,輕聲呢喃,凝視著那龐大又猙獰的模樣,鼓起勇氣,向前踏出了第一步,再一步。
主動的,走向了那一顆滿懷著怨恨和悲傷的眼瞳。
“對不起,讓你等了這么多年。”
她伸出了手,撫摸著遍布裂痕的鱗片,鱗片切裂了手指,鮮血滲出,“你會怨恨我嗎?”
龍沒有回答。
只是沉默著,低下了頭,小心翼翼的探出,碰了一下她的臉頰。
然后,輕輕的將她向后推了一下。
這里不是你想要去的地方,趕快離開吧。
“這里好冷啊。”
聞雯抬起頭來看向了四周,冰冷又空曠。
黑暗里,看不到光。
她后退了一步,然后,放下了行囊,打開了包裹,翻找著東西,最后,遺憾抬頭:“對不起,我只帶了一張毯子。”
巨龍茫然的,看著她。
看到了她的笑容,還有緩緩展開的毯子上,一朵朵小小印花,“所以,你介意和我一起蓋嗎?”
巨龍沒有說話,巨龍沒有回答,巨龍只是看著她。
克制著眼淚流下。
于是,龐大如山的怪物和孤獨旅行的少女,分享著同一條小小的毯子,蜷縮在黑暗的世界里,卻都不覺得再害怕。
她們彼此依偎著,就像是石頭上開出了花兒一樣。
再一次的沉沉睡去。
手拉著手,一起去往了新的夢鄉。
不必害怕醒來之后的世界。
在這看不到盡頭的美夢里,足夠地久天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