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納班圖無盡海上東南區的偏僻地帶,罕有人問津,一般這種地區,大家都會統稱為鳥不拉屎的地方。
這輩子除了發現特大金礦的時候登上了一次報紙之外,壓根就沒過熱度,就連名字都是用發現金礦的航海家的名字起的。
大量外來人口和少量的土人群聚在一起,在一百多年前的一場暴亂里,本地的土人被屠殺殆盡,而外來者們占據了這一片地區,很快又因為宗教、語言和民族矛盾斗爭不休,
再加上金礦這個催化劑,根本就沒過過幾天安生日子。
而等淺層金礦開掘的差不多了,大公司又因為本地的復雜狀況不愿意投資之后,這里很快就重歸貧窮,但混亂和矛盾依舊。
這世道,離聯邦太近就很難過得好,離聯邦太遠,那就過的更不好了。有了金礦之后都過不好的日子,沒了金礦之后只會更糟。
失去黃金的潤滑之后,斗爭沒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各色大規模的沖突層出不窮。
前些日子靈瘟爆發之前,短短一個月的時間里,就換了兩個總統,四個將軍,不知道多少軍閥你方唱罷我登場,結果,大家群策群力,靠著自己的驚世智慧和擬人形態乃至感人的操作,硬是在小小的螺螄殼里精工細作的創造出了十八層的地獄出來。
結果,如今回過頭去看·
幕后的推動者,恐怕恐怕就是為了這個吧?
通過靈瘟的傳播和催化,奠定基礎,奪取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意識、靈魂和夢境之后,
創造出貨真價實的地獄和魔境。
自始至終,都無人問津。
死亡太頻繁了,以至于地獄都顯得稀疏平常。
季覺閉上了眼睛,敲打著眼前的桌子,清脆的聲音里,陷入了沉思。
現在,他終于找到了聞雯的目的地了。
卻又忍不住頭痛。
荒墟的死腦筋啊·大姐你怎么想的,怎么拳頭一硬就跳進對手的老窩里開片的。用腳趾頭去想都知道,如今的普納班圖在塌陷效應之后,究竟變成了什么鬼樣。難道就不能徐徐圖之?
還是說,有什么不得不這么做的理由?總不至于你家殺了養了好幾年的走地雞開吃雞大賽吧?
聞雯好列是個荒墟,而且還是強到沒邊兒的那種。
可自己就只是一個工匠啊,弱小無力還可憐,這特么怎么搞?
季覺嘆了口氣。
掏出手機來,打開通訊錄,從黑名單里放出了那個被踢進去很久的名字,發送短信:
錢管夠,速來
不到十分鐘,另一頭的消息回過來了。
湯虔(備注:白我十枚金幣):果真嗎,義父!
真的真的,管吃管喝管醫保管津貼補助。明日發,海岸集合,不必著甲。來的越早,拿的越多。
好的義父!今晚見,愛你哦!比心
季覺看著那一行仿佛滲出蜜來一般的甜美回復,點了點頭。
探路的炮灰這不就找到了?
然后,在寂靜里,他背著手,在伊西絲投影出的地圖上徘徊著,用腳步丈量著距離,
一步,又一步。
漸漸的,心中抵定。
再次掏出手機,撥出電話。
「什么事兒?。」另一頭傳來不耐煩的聲音:「我告訴你姓季的,你特么再閑著沒事兒來嗮臉,早晚有一天我讓你好看!」
「喂?老弗啊。」
「你特么叫誰老弗呢!」
北風工坊的弗雷德里克勃然大怒:「有事兒說事兒,我特么這兒忙著呢!」
「行了,那你玩去吧,叫你老師來跟我說話就行。」季覺輕描淡寫的告訴他:「順帶,把你們龍骸艦隊的領頭的,能做主的,都叫過來。」
「臥槽?!等,你等一下,你認真的?」
另一頭呆滯了瞬間,緊接著就是一陣稀里嘩啦的破碎聲,夾雜著隱隱綽綽的大罵和咆哮,還有弗雷德里克狠狐的告饒道歉聲。
很快,安靜了下來,弗雷德里克的聲音嚴肅起來:「老師已經來了,你特么最好有事兒!」
再緊接著,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帶著嘲弄:「‘季廠長’,這是又有什么倒灶的事情要找人背鍋了?
先說好,別拿三瓜兩棗來糊弄人。」
「多余的話,我就不多說了。」
季覺重新在地圖上站定了,垂眸,警著下面的地圖:「要地么?」
一瞬間,另一頭死寂。
「我記得北境的霜凍期快到了吧?」季覺好奇的問:「一大片,現成的好地,貧是貧瘠了一點,但能活人,要么?」
黃須依舊沉默,漫長的時間過后,再沒有原本錨銖必較和趁火打劫的戲謔了:「細說,你最好別賣關子。」
「普納班圖,地方大,四季如春,氣候適宜,椰子和芒果養人,現成的種植園,就缺一批吃苦耐勞愿意墾荒的人呢。」
「嘿。」
黃須忍不住笑,終于恍然大悟:「你特么來跟我玩借刀殺人這一套?!第二次?你覺得別人不長心眼還是覺得只有你一個人聰明?」
「就說干不干吧。」季覺懶得扯皮:「不干我去找別人。」
怎么可能不干?
真不干,黃須絕對半點口水都不愿意浪費,明顯是要讓季覺亮牌。
「打下來了也站不住腳的破地方,距離北境鬼遠,航程你算沒算過?飛地要來有什么用?
況且,就算是能打下來,旁邊的七城能容我們扎根?」
季覺都被逗笑了:「你們最近和七城之間的關系,就差同穿一條褲子了,還是開襠褲,東西都露外面了,還裝什么呢?」
面對其他城邦的貿易封鎖,北境已經完全來者不拒。這些日子光是靠著馬甲做二道販子,七城都賺翻了。
具體的朋友交易內容季覺沒打聽過,但絕對不簡單。
黃須斷然反駁:「合作是合作,鄰居是鄰居。有時候,做不成鄰居才能合作。」
「這是你們的問題,不是我的。」
季覺搖頭:「想要待價而活也沒關系,大匠,我找其他人也行,只不過到時候做完了,你們想要來分肉,可就不是這個價了。」
「是你沒有誠意才對,季覺。」黃須的聲音變冷了:「那種都劃成禁區的鬼地方,就算站住腳也活不下去,北境還沒窘迫到那種程度。拿出誠意來,不然就可以到此為止了。」
「不是禁區,難道你們會有機會?」
季覺反問:「按照十幾年前各方重新簽訂的陸海協定,禁區開拓和清理者,享有幾十年以上的物權和地權。
誠意大家都想要,我可以先給你,前些日子我在海州搞了個東西,你們可以看一看。
看完了之后再說。只不過,我時間不多,過了今天,咱們就當這事兒沒發生過,不要再提。」
說著,另一只手揮了揮,將伊西絲之冠清掃海州荒野的視頻和相關數據發了過去。
另一頭,再一次迎來漫長的死寂。
乃至,一聲輕嘆。
「不愧是萬變之術—.」
流體煉金術,純化絕巔,古代煉金術的絕響。
背靠著自己的傳承從來都對外面的技藝不屑一顧的黃須仿佛也感受到了羨慕,方便,
真方便啊。
純化水銀這種材料,通過內部的靈性強行提升物性,便能夠達到化腐朽為神奇的奇特效果。
這還是沒有被非攻的蛻變序列拔升位階之前的程度。
而超廣域的靈質干涉和難以想象的精密操作,更是讓看似平庸的效果,徹底的變成了天災。
同時,搭配固體煉金術,那就是一切異常靈質環境的天敵。蠕蟲的靈質構架就決定了它對外界環境的恐怖抗性和耐受力,即便是在禁區之中,也能夠工作如常。
倘若在沒有外界干擾的狀況之下,將覆蓋了整個群島的異常魔境盡數清理掉恐怕也不在話下。
同樣的效果,即便是其他的煉金造物也能夠做到,也絕對沒辦法像是它一樣輕松簡單且快捷。
簡直就好像專門為此而誕生的一樣。
只是·價格方面嘛,可就有的談了。
一番激烈的討價還價之后,雙方才勉強的得出共識,但還有太多的東西被擱置了,留著后面扯皮。
不論如何,交易達成!
電話掛斷了三分鐘之后,衛星圖像上,無盡海上一片疾馳的龐大艦隊夏然而止,再緊接著,掉轉方向。
好像有號角聲被吹響了。
鋼鐵戰艦之上,居然再度升起了古老時代的風帆。
帆布上,是龍骸盤踞的古老圖騰,煥發烈光,熾熱升騰。再緊接著,滄海奔流,狂風呼嘯。
再度加速。
霧氣憑空涌現,漸漸的吞沒了他們的蹤跡。
在鼓聲和號角里,龐大的戰船們之上興奮的歌聲響起,沙啞誦唱。
通告北境。
一龍骸艦隊,再度向熱土進發!
新泉,季覺掛掉了電話之后,動作不停,再次拿起了手機,撥出了陳行舟的電話。
「現在收到你的電話,總有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另一頭的龍頭嘆息:「跟你當朋友,老的太快了。這次別不是又有什么大動作吧?」
季覺發問:「我打算去無盡海開墾一下,蓋幾個廠,投資一下本地產業,荒集有沒有興趣?」
陳行舟沉默了片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仿佛撐身坐起:「哪里?」
「普納班圖。」
「嘶——」
倒吸冷氣的聲音傳來:「還有誰?」
「都是老朋友,北境的龍骸艦隊已經出動了,大家認識這么久了,有錢一起賺,有沒有興趣?」
「污對,你有那個東西,不對,你該不會就是為了這個準備的吧?」陳行舟仿佛明白了什么,越發的感慨,季覺沒有多做解釋,就當自己是個不安分的野心家吧。
「能行,需要投入多少?」
「麻煩有點大,但投得多,賺的多。」季覺說:「都隨你。」
「你這么說就讓人有點難受了。」陳行舟無奈:「起碼給個數吧?我也好落地還錢不是?」
季覺想了一下,問:「能搖個天人過來么?」
「我讓你給個數,沒讓你做個夢!」陳行舟繃不住了:「天人的價碼哪里出的起?天人來了,還有肉能有剩下的么?湯都只能溜邊了。
這樣吧,安家雙指,成或者不成一句話。」
「行。」
季覺回答之快速和果決,令陳行舟有一種虧了的感覺。
但倘若普納班圖能拿下來的話,未必是虧,本地的港口修一下就能用,后續完全可以細水長流,更何況季覺要投入產業的話,不愁銷路。
「那事兒就這么定了。」陳行舟不想再扯了,「回頭我讓老林聯系你,有什么其他的要求么?」
「快,盡快,越快越好,最好明天早上能出發。」
「你是會做甲方的——」
陳行舟嘆了口氣,也沒回絕,掛斷了電話。
季覺手里的電話再度撥出。
接下來是歸鄉騎士團,搖來了一百個大群,一方面是時間太過緊促,人力不足,畢竟大家也都是有任務的,這么多人都是會計老登咬牙水了好幾個委托之后湊過來的。
另一方面是,海上的環境,實在不適合菌群發揮最后季覺撥出了最后一個電話。
七城。
電話響過一聲就被接通了。
不等對面熱情洋溢的問候,季覺就直白的發問:「明克勒副指揮,想轉正嗎?」
「爹!!!」
另一頭傳來感人肺腑的呼喚和吶喊,幾乎帶著哭腔。
落淚不是拒絕,是流浪多年之后重新回到親爹懷抱時的硬咽。明克勒在反應過來之前,就已經不由自主的淚流滿面,斷然起身拍桌:
「父子之間,何須多言,你就說干誰吧!」
「用不著你干誰,你誰都不用干,只要把七城聯防的海軍拉出來溜一圈,等著開疆擴土的功勞到手里就行了。
只不過」
季覺停頓了一下,緩緩說到:「打下來的地方,具體是個什么狀況,怎么個管理方式.七城應該不會介意的,對吧?
「誰介意?我爹說話誰特么敢介意?莫非我劍不利呼!」
明克勒不假思索,斷然回應:「您放心,怎么安排,絕無二話!」
于是,最后官面上的幌子和理由也解決了。
七城義憤于崇光協會所遭受的不公正對待,乃至自身疆域被入侵,在得知幕后黑手盤踞在普納班圖之后,斷然再度興起義軍,首倡義舉,撥亂反正,剪除邪魔。
為千島立心,為七城立命,為天元繼絕學,為無盡海開太平你有意見?你怎么敢有意見的?那你跟血淚斑斑的無辜受害者們說去吧!你是不是跟幕后主使者有什么關系?
我要開始嚴查咯!
老湯來做保鏢打手和替死鬼,龍骸艦隊作為主力,北風的黃須提供支持,荒集出動高端戰力,紅邦的歸鄉騎士有備無患,還有七城站出來作為幌子進行遮掩,也算是對各方有了交代。
人已經搖齊了,馬上就可以開團。
一路平推過去就行了。
只是為什么,自己心里還是會有隱隱的不安呢?
這件事情的幕后,難道就真是聞姐口中所說的不可燃垃圾能搞出來的么?如此龐大的規模,所牽扯到的方方面面·
李覺皺起眉頭,寂靜里,陷入沉思。
手機下意識的拿起,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停在了老師的聯系方式上,他下意識的按了上去,可緊接著又掛掉了。
老師最近又進入了工作時期,已經很久不理會外面的事情了。姑且不提這種事情值不值得驚動老師,關鍵在于,老師所牽扯到的事情也太多了。
這么多年的低調,何必因為自己的原因而被打破呢?
那么,季覺的選擇,就只剩下一個了—
頓時,他的神情抽搐了一下,就像是被逼著吃蒼蠅一樣,突出一個難受,蒼蠅還沒進嘴就受不了了。
奈何,形式不由人———
該吃還得吃。
他仰天,長嘆了一聲,再次拿起了電話。
撥通了協會的專線。
確切的說,是如今的理事長,古斯塔夫的私人電話。
「喂?古斯塔夫理事,對,是我,沒有沒有,之前都是仰賴協會的支持,這也是您在考試時的教導有方啊。沒問題,我會配合的,隨時都行,采訪而已,嗯,好的好的。」
一番寒暄之后,他滿是猶豫和不情愿的,說出了真正的目的:「能否請您,提醒一下那條老咳咳,我是說,那位閣下,我感覺這一波靈瘟背后的狀況不簡單啊。嗯,沒錯,只是我個人的猜測,麻煩您了,感謝——」
掛斷電話之后,季覺才終于,疲憊的,長嘆了一口氣。
好了,老狗也快就位了。
這下總不至于出什么亂子了吧?
就算是出了什么亂子,把聞姐全須全尾的回來也足夠了!
事已至此,再無需猶豫。
干就完事兒了!
季覺擼起了袖子。
「伊西絲。」
「我在。」
「繁榮號靠港,調用船廠的四號車間,甲板和艙內清空,然后—”
季覺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下定決心:「準備植入伊西絲之冠,除此之外,準許搭載武器模組。
包括,伊西絲之淚。」
「遵命。」
星光一般的投影匯聚,工坊之靈仿佛微笑一般,提裙行禮:
「我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