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計來了,會計走了。
然后,過了兩天,會計又來了,帶著新的合同。
雙方短暫的商談之后,對其中條款均無異議,并且都覺得自己賺翻了。
而在季覺簽完之后,會計從懷里拔出了一把刀來,然后,朝著刀柄哈了一口氣之后,往著紙面上錘落,留下了一個刀劍相交的面具印記,斑駁猙獰。
以歸鄉騎士團之名義,同季覺立約,祭主與大群在上,以為見證。
它并不具備天元那樣的強制力,但違背的后果同樣慘重。
以傳承燔祭為基礎的立約,一旦歸鄉騎士團違背許諾,就會立刻遭到祭主的懲戒,同時,被大群所冷漠厭棄。
而倘若違反契約的是季覺的話,那倒是無所謂……無非是大家從此之后不共戴天而已。
除非歸鄉騎士團最后一個人死絕了,否則血仇不盡。
簽完字之后,季覺就從之前的顧客,榮升尊貴的紅邦之友、歸鄉騎士團的戰略合作伙伴了,簡單來說,就是和樓氏同等的大金主,滴滴打人VIP用戶。
以后有什么事情,雇傭費八折,歸鄉騎士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保證活兒好不粘人!
要說的話,方便雖然方便了很多,但總感覺不太對……
重,太重了!
動不動就‘一輩子’,動不動就‘一休尼’,要大家做一輩子的合作伙伴……太哈人了。
你們大群的心里想的只有你們自己吧?!
哦,還想繼續白嫖……
這三瓜倆棗的,季覺倒是不在乎,反正也沒啥貴的東西,都是普通的作品,大部分都是走量的試驗品,就當搖人來做測試了。
臨走之前,會計還專門給斯蘭留下了一個鐵箱。
死菌之種
那些從中土的無數戰場所萌發生長而出的灰黑色霉菌。
血液中萌芽,死亡中生長,腐爛中衰敗,如此往復了不知道多少代之后,那一片片霉菌如同苔蘚一般,生長成了一簇簇絮狀的模樣。
倘若能夠用于孽化煉金術的話,說不定能有預料之外的絕佳效果,看的季覺一陣陣眼紅。可惜,這是祭主菌群所鐘愛的祭品,歸鄉騎士團壓箱底的戰略級物資,絕對不可能出讓。
小小的一撮,對于歸鄉騎士而言,無異于一條生命和一場勝利,能拿出這么多來,是真的下了本錢了。
會計走之前還拽著季覺的手,長吁短嘆,扯著一些‘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的道理,倘若出了什么意外,可千萬別想不開。
你來中土,我們開廠養你啊!
算盤珠子都快崩到季覺臉上了……
不止是眼前的這一隊大群,接下來的大半個星期,居然又陸陸續續來了三個小隊,四十來號人,全都是之前在聯邦和周邊海域的七城同盟附近賺外快的歸鄉騎士,收到消息之后星夜兼程的趕來,為季廠長幫幫場子。
錢不錢的無所謂,反正季覺交貨的重型外骨骼數量是按人頭來算的,多一個人就多一具,多一隊就再多送一具的配件。
而后,荒集的人手也陸陸續續的趕到,都在舊叼毛鎮的地方安頓了下來……其中探頭探腦朝著季覺投來幽怨目光的,也就只有滴滴打人的知名差評打手老湯了。
都這么熟了,怎么還有好事兒不先叫我呢?
大家都是大群,我也做得到呀!我甚至還可以打折!
只可惜,季覺壓根就不跟他談錢的事情,也毫不在乎他推銷的私人安保、貼身保鏢服務。
開玩笑,你那是想幫我的忙么?你那就是饞我的金幣,下賤!
在確定了永恒王朝的金幣是老湯的綁定祭物之后,季覺出手可就沒之前那么闊綽了,先吊著再說!
由得他鞍前馬后獻殷勤賺表現,好似個禮物收了半點回饋都沒有的清純小白蓮,欲拒還迎,含情脈脈。
你要相信我們之間的羈絆呀,在我心里你當然和他們不一樣。
這只是一個小小的考驗你一定不會讓我失望的吧?
一番小試牛刀,老湯已經把磨盤轉出火星子來了。
大群,是真的好用啊……
而在這個過程之中,他也抓緊升級了一下保安隊的裝備,把之前研究的那些個山寨裝甲武器全都加急的生產出來,小規模的列裝和訓練了一番。
到底都是老兵俱樂部的王牌打手,從中土那個爛泥坑里能全須全尾的爬出來,跑到泉城里來再就業的,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填線寶寶中的戰斗寶寶,素質和能力自然不必擔心。
反正工資雙倍獎金和津貼拉滿了就完事兒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在緊鑼密鼓的籌備之中,整個新泉再度迎來了嶄新的變化,按照中土駐軍基地的安保標準建立了防線和巡邏,枕戈待旦、秣兵歷馬,靜候戰火。
然后……就只有然后了……
隨著雨季的全面到來,降雨量的逐步提升,整個海州都漸漸的變成一片澤國,城市和外界的通訊和往來隱隱斷絕,只剩下彼此之間的飛空艇交通和固定的幾條穩定道路。
整個荒野也在雨水、霧氣和潮濕的空氣之中漸漸腐爛,海風中的腥臭味道日復一日的漸漸濃郁,霉菌擴散在墻角,無需蔓延。
可自始至終,都沒有人來。
以至于最后,在日復一日的等待里,所有人都快閑出鳥來了。
不知道多久之前,就已經聽說洗血艦隊和諸多船團之間的聯軍已經出發,可偏偏,到現在一根都沒見到。
就好像剛出門就沉船淹死了一樣。
分外離奇。
荒野之中不時傳來噩耗,一些小股的水鬼通過各種方式繞過了新泉,穿過了海岸挺進內陸之后,掠劫不斷。
畢竟,海岸線這么長,沒有大門,也有小道。
風暴肆虐之下,那些窮瘋了的水鬼海盜們上岸而來,所過之處,一片狼藉之后,就連哀嚎都再沒有聲息。
外面兵荒馬亂,偏偏新泉卻歲月靜好,閑得發毛。
以至于,所有人都開始懷疑,那個什么吊毛將軍縮卵了,這一次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慫了,轉進去了其他地方。
但又擔心這是什么疑兵之計,想要麻痹他們,因此,卻也不得不繼續堅持下去。
對此,季覺是無所謂的。
不來就不來唄,雨季結束之后他們想要穿過礁石區靠岸可就沒那么容易了,他反正不著急,錢花出去就當聽個響。
就算真不來,等過一段時間雨季結束之后,他不會再帶著人往蕩婦鎮跑一趟么?
你來我往,都一樣,哪里開席不是開席了?
沒什么區別。
就這樣,在暴雨之中,日子一天天的過去……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可對于有些人來說,便越來越難熬。
尤其是率著自己所有的主力傾巢出動,還裹挾了一大批船團水鬼的洗血將軍帕奎奧……將軍這個稱號,是他自封的,壓根就沒有任何官方承認過,但此刻,隨著海盜水鬼們的鼓噪和不滿日益嚴重,他終于感受到了作為將軍的壓力。
要知道,這幫子來歷五花八門的水鬼可不是什么逆來順受的良民,管理起來的難度大的離譜。
大家講究的就是聚是一坨屎、散是漫天腥,組織和紀律這種夢話就留在夢里說,一言不合拔刀相向拼個你死我活才是正常。
想要控制這么一幫子鬼東西,就只能靠著蘿卜和大棒,有遠方的利益引誘,有自己的大棒威脅,才能夠勉強調動起來。
可現在,光靠大棒,已經快要彈壓不住了。
但蘿卜卻依舊遠在天邊……
雨季總是短暫的,稍縱即逝,發財的機會也一樣,大家跟著你出海,尊你為頭領,不就是為了跟著帶頭大爹,多賺點糟錢么?
偏偏離港這么久之后,大家在迷霧里飄著已經快要大半個月了,別說錢,就連口吃的都快沒了,一時間中層和下層的諸多成員已經出現了不滿和抱怨,上層也屢屢用水手們的事情向帕奎奧施壓,希望他趕快做好帶頭大爹的作用,帶領大家做大做強、再創輝煌!
遺憾的是帕奎奧一動不動。
跟死了一樣。
如今依靠著曾經的聲望和撒幣策略乃至威逼利誘之下,聯合了諸多船團的洗血艦隊,幾乎已經有了雄霸無盡海西北區域的征兆,倘若這一次能夠掠劫成功,帶領大家發財,那么從此稱霸倉惶洋成為首屈一指的海上巨擘也不在話下,到時候什么狗屁七城,不都要看他的臉色?
再努努力的話,多生幾個便宜兒子,培養一下,有生之年,‘三鱗六角’的位置,也不是不能嘗試一下!
前提是,要過了眼前這一關。
他媽的季覺!季覺!還特么是季覺!
三軍未動糧草先行,糧草還沒開始準備的時候,情報就已經開始打探了。
尤其是在季覺徹底翻臉一腳踩死帕奎奧的兒子之后,兩家再無緩和余地,帕奎奧也再一次的花了大價錢,從各處買來了季覺的情報,盼到了新版本的更新。
然后,在翻開第一頁之后,帕奎奧就開始眼前發黑。
這感覺就好像許朝先給盧長生開門一樣……
邪門到家了!
情報這種東西的可信程度,有時候比聯邦的股市還要更加玄幻一些……其中假假真真,真真假假,九真一假,九淺一深等等,魚龍混雜之下,簡直亂七八糟!
尤其是背后還有童家這樣的龐然大物在悄無聲息的攪動波瀾,諸多謠言和傳聞和真實的狀況混在一塊,只讓人越看越糊涂,越看越難繃。
有人說這個姓季的狗東西從十四歲開始就成為了學徒,老師是一個注冊工坊都只有初級的工匠,名不見經傳,能走到今天,靠的就是賣……
還有的說他其實是天選征召,天生的余燼良材,上善美玉,短短一年之內就已經從無到有的開辟出偌大基業,同時位列余燼工匠的首席,預定金綬,而且蛻變圓滿。
有的人說他是童家暗中培養的黑手套,忠實可靠,敢打敢殺。
有的人說這個人是陳行舟悄悄培養的接班人,親自操盤過陳行舟的上位過程,而且還坐在雷武業的靈堂上,逼死了雷武業的最后一個繼承人!還有的人說這個人心機陰沉、手段詭詐,和樓家來往密切,為了成為樓家的贅婿,甚至奮不顧身潛入兼元的工坊去救身陷囹圄的樓偃月。
還有他的那個老師,有的人說是個無名小卒壓根沒聽過,還有的工匠……一看到葉限的照片,招呼都不打一聲,當天晚上連夜就特么扛著船跑了!
幻鄉工坊的人聽說這事兒之后,門都鎖死了,怎么叫都不開。
背后的水有多深,想想就讓人頭皮發麻。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東西太多太亂了,有一點,卻偏偏做不了假……如今海潮軍工的崛起,他毫無疑問,居功至偉。
不僅僅是把海岸汽車廠這個空殼子重新起死回生,荒海拉力賽上一路對四家車隊的屠殺,乃至,賽后親自主持的,對所有參與者的清算!
所有得罪過的他的,所有想要給他搞事情的,從上到下,全都死絕了。
一個都沒能跑得了!
能在聯邦那個表面平和實際上暗地里殺到死去活來的賽區里提升到如今的段位,能力和手腕姑且不提,背后的靠山也小不了,據說連如今的海州鎮守呂盈月都要考慮他的意見和想法!
……這他媽的究竟是什么人啊!
之前就在諸多風聞之中聽說了季覺很難搞,可仔細調查之后,卻發現,更特么難搞了。
看了一半之后,帕奎奧就開始想死了——抓耳撓腮,絞盡腦汁,愣是把光禿禿的腦殼又再撓禿了一層又一層——想不明白!
如果季覺在跟前的話,他只想扯起這狗東西的脖子來,質問一句——大哥,你圖什么啊?!
何必呢?!
你在新泉稱王稱霸,看不上我們這幫水鬼,覺得我們臟……那早說啊!
你倒是早說啊!
但凡你打個電話過來,把我罵的狗血淋頭,我血壓上來了一怒之下再怒上那么兩三下,那也不至于到今天這種程度啊!
哪怕我換條路呢?!
這件事情有無數種解決辦法,每一種都比如今兩邊硬碰硬的來一場要更方便,更簡單,更容易解決。
偏偏,如今卻只剩下你死我活的這一條路。
帕奎奧是真的沒得選了。
社交這么多年,大家光顧著手腕,結果一不注意,真碰上食人樹了!
以至于,死了兒子,丟了面子還沒了里子。
最后,被逼得騎虎難下!
一想到,自己居然被一個不知道哪兒來的小鬼逼到如今的程度和如此危險的處境,他就已經怒不可遏。
可偏偏,再一想到,自己居然被逼到了這種程度,甚至別無選擇,他就本能的,毛骨悚然!
事到如今,求和已經沒用,拖延也不過是慢性死亡,想要保住自己的地位,想要還以顏色,那么就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
只有這一條被對手安排好的路,才能走!
就好像被一雙無形的雙手牽著引線,化為了傀儡,分配了角色之后,不由自主的一步步走向了舞臺。
在對手的掌控之中……
他為什么這么做?他想要做什么?他究竟想怎么樣……不論如何,都想不明白。
只有越想越覺得渾身發毛,難以克制的不安。
死寂之中他無聲一嘆。
就在船艙外,隱約可以聽見遠方其他船團的水手們在抱怨和喧囂,那些聲音像是潮水一樣,無聲蔓延著,糾纏,將他覆蓋,躁動不休。
“他在等什么?”
有一個嘲弄的聲音響起,在船長室內的虛空之中,“你又還在等什么呢,‘將軍閣下’?”
帕奎奧沉默著,無言。
只有遺憾的笑聲回蕩。
“你早就沒得選了,不是嗎。”
帕奎奧面無表情的垂眸,凝視著那一盞突兀出現在桌子上的華麗酒杯,乃至杯中咒誓之酒,許久,伸手端起。
仰頭,一飲而盡。
“那就,一言為定!”
他對酒杯另一邊的人說。
“當然。”
伴隨著酒杯消散,化為流光,沒入了他的胸膛,纏繞在心臟之上,來自另一頭的保證在他靈魂之中響起:
“你于吾等,以此立約。”
半個小時之后,高亢尖銳的號角聲驟然從帕奎奧的座艦之上升起,肅然回蕩,在濃厚的海霧和暴雨之中連綿不絕。
十分鐘之內,所有的船主和海盜頭領匯聚在了戰艦的會議室之中,凝視著推門而入的帕奎奧,目瞪口呆。
猩紅的血焰籠罩之下,佝僂的身軀挺起,鐵灰色的肌肉從骨架之上重新浮現,不復老朽。
仿佛巨人來到了矮子們之中,他堂而皇之的坐在最前面的位置上。
俯瞰睥睨!
“通令全員,即刻拔錨起航。”
帕奎奧擦拭著剛剛處決之中被染紅的彎刀,冷然發令:“從現在開始起,全員靜默,斷絕所有往來通訊。”
“——三日之后,焚盡新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