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電影局的辦公室里,聽完了對自己的處分,腦子一片空白。
他微低著頭,眼睛盯著地面,不敢看眼前的領導。這位領導只是個處長,在京城多如牛毛,但他猛然發現,對方像一座山似的朝自己壓來,而自己毫無還手之力。
他承認,偷偷去參展抱著投機取巧的態度,也有被處分的心理準備。但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被砍頭,咔嚓一下,人沒了。
“我,我……”
他驚惶無措,半天憋出一句:“那我以后就拍不了電影了?”
“不說別的,光偷運拷貝出境這一條,性質就夠嚴重的!你是真不懂,還是裝糊涂?”
領導還想說海外資金贊助的事兒,想了想又咽回肚子里,只道:“多說無益,處分已經下來了,你領了通知可以走了!”
暈暈乎乎的回了住處。
緩了好久腦袋才恢復一些思維,老實說他不知道該怎么辦,第一反應是聯系舒琪,第二是告訴那幫搖滾哥們一聲。
于是他把大家叫出來,人真不少,崔健、竇唯、何勇、臧天朔都在。
竇唯因為王靖雯的破事,已經離開黑豹樂隊了,組建了一個做夢樂隊。何勇剛出道不久,加入了香港大地唱片。他們倆,再加上一個張楚,后來都簽約了魔巖唱片,便是鼎鼎大名的魔巖三杰。
“這片可能拍不了了。”
“怎么回事?”
“電影局剛給了處分……”
他把事情一說,哥幾個義憤填膺,都是玩搖滾的嘛,總有點叛逆精神。一個個破口大罵:“就算你違規了,這處分也太嚴重了,連改正錯誤的機會都沒有?”
“禁導七年跟終身禁導有什么區別?”
“他們憑什么?這是抹殺自由!”
“你放心,哥幾個挺你!我們幫你想輒,這片子我們還拍定了!”
一番義薄云天的表態,讓張導心情好了點,樂觀道:“你們說得對!拍電影是我的自由,事在人為,我就不信我拍不了了。”
當即又搓了一頓,胡吃海塞。
第二天,一個人就跑到崔健住處,他是崔健上張專輯的發行商,指著鼻子噴:“你丫吃飽了撐的!少特么摻和這事,他拍不拍電影跟你們有什么關系?”
“咱哥們得講點江湖道義啊!”
“你知道什么?你還想不想發專輯了?還想不想演出了?別弄的最后自己被禁了!”
發行商語重心長:“老崔啊,這里水太深,你把握不住。”
八一廠。
文件下達,領導忙問:“張園是不是又借攝影機了?”
“是啊!”
“馬上收回來!廠里有人去他劇組么?”
“好像有幾個吧,錄音師什么的,都是他朋友。”
“一塊叫回來,以后別跟他摻和!”
兒影廠。
《媽媽》的主演叫秦燕,是兒影廠的編劇,她嚇的不行不行,各種打電話:“那個禁令我想問問……對,我是女主角,是這部開始禁,還是下部開始啊?”
“這部就算了,但你不能再跟張園合作,否則一律封殺!”
“知道了知道了!我一定離他遠遠的。”
《媽媽》另一個主角是黃海波,他今年才15歲,倒沒受什么影響。
“七年?”
“參與的演職人員也封殺?怎么這么嚴重?”
婁燁、王曉帥等人自然也知道了,皆是膽戰心驚,前所未有的懲罰力度確實起到了震懾作用。
如此種種,一紙禁令攪得電影界雞飛狗跳。
業內的一些人覺得不可理喻,至于么?有撰文質疑的,通通被壓下去。當官方決定處分一個人的時候,那是真的處分,誰也不好使。
住處。
與之前的意氣風發截然不同,一夜之間仿佛老了好幾歲,發現全世界就剩自己一個人,白天還拍胸脯保證的搖滾哥們,轉頭就不認了,連老崔都躲著。
“廢了!”
“我的前途廢了!”
他呆坐床上,喃喃自語:“舒琪為什么聯系不上?為什么聯系不上?”
他不曉得舒琪發生了何事,只知道自己完蛋了,即便還能拍點廣告之類的,但電影就別想了。
其實陳奇不主張,過幾年官方也會自己主張的。
他們知道矯枉必須過正的道理。90年代那是搖搖欲墜,一片亂象的時期,必須用重典。
而張園只是一個開始,還得完善法律規定,不能把青年導演一桿子打死。涉及法條就很麻煩了,得慢慢研究,但陳奇倒是意外獲得了一份“工作”。
這日,他又被邀請去了電影局。
領導開門見山的道:“我們想請你擔任審片小組的特約成員,你意下如何?”
“我要經常看片么?”
“日常審查我們會做,有一些比較特殊的題材,我們會請特約成員來給意見。比如涉及婦女兒童的,我們會請婦聯的同志;涉及警察的,我們會請公安部的同志;涉及宗教的,會請宗教事務局的同志。”
“那我什么行業也不挨著?”陳奇笑道。
“你就別謙虛了!張園這件事鬧的沸沸揚揚,都是你起的頭,你得擔起責任來。”
電影局領導嘆了口氣,道:“老實說,有些片子我們覺得不妥,但具體怎么修改也說不上來。那人家來問修改意見,我們沒法回答。
你是電影專家,又是大編劇,如果我們有類似的片子,你得幫忙看看,不會占用你太多精力,也能盡量避免再出現張園這樣的情況。我們的初衷是撥亂反正,而非打擊青年導演的積極性。”
“嗯,是這個道理。”
陳奇想了想,道:“可以!以后這些片子通通交給我。”
東方集團。
田狀狀攥著劇本,在屋里轉了至少十幾圈,張被嚴懲讓他心里一緊,但并未打消他想拍這部戲的念頭。
他這個人在電影上是非常非常固執的,比陳大導固執多了。
劇本必須過陳奇這關,田狀狀思來想去沒有好方法,忽地推門而出,索性直接找陳奇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