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眾人神色各異。
廣電、文化部的習以為常,影協的見怪不怪。尤其那位于曉同志覺得很不妥,但瞅瞅別人都沒吭聲,也暫且忍住。
李行眼皮一跳,依舊保持著禮貌的笑容,道:“這樣簡單的拒絕很傷感情,陳先生能否說明原因?”
“可以!”
陳奇一點都不卡殼,巴拉巴拉跟機關槍一樣:“兩岸三地導演會,我不需要用這種方式來促進交流。大陸與香港已經水乳交融,你們想加進來,應該是我們對你們進行考察,合格了才能加入,而不是你在這兒牽頭提議。
你覺得大陸、香港、臺灣可以輪流做東,也不具備可操作性。我們的許多大導演自身都有職務,比如吳怡弓導演,上海電影局局長;謝鐵黎導演,全國高官會委員。
臺灣能讓他們入境么?如果不能,那缺少他們的導演會又有什么意義?”
“至于金馬獎,我知道你們除了頒獎,期間還有展映活動。我都不說參賽,只說展映,我們能帶電影入臺么?”
“我會盡力而為!”
人過去、人和電影一塊過去,這是兩種不同的政治尺度。李行確實想推動兩岸開放,對“人過去”有信心,對“電影過去”還沒法保證。
“那我也丑話說在前頭,既然不能帶電影入臺,
我們的人去金馬獎干什么?看熱鬧?那參不參加又有什么意義?你說的兩點其實都很虛,并不實在。”
陳奇說了這句話,廣電的暗暗點頭,光人去的確沒啥意思。
而下一秒,陳奇又道:“更何況,金馬獎那種小獎我們不參加也罷!”
小獎?!
李行是臺灣電影界宿老、金馬獎主席,刷的就上頭了,面色一沉:“陳先生請注意言辭,金馬獎1962年創辦,快30年的歷史。我不敢說是華語電影最高獎,但其權威性、影響力也是有目共睹。”
“30年歷史一半是靠香港,有什么可吹的?”
陳奇毫不客氣的揭老底,道:“臺灣從1985年起封殺港片,之后市場一路跳水。因為你們不會拍商業片,文藝片又沒人看,蕭條的門可羅雀。擺在你們面前只有兩條路:要么讓好萊塢片大舉進去,要么達成兩岸三地融合,讓港片重新入臺,否則你們只能等死。”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我們現在都希望交流開放!”
“過去?李導演講臺灣電影史肯定沒提自由總會吧?你們自由總會欺男霸女、打壓左派的時候,我可沒見你們露面!你說過去了,行!我現在想去臺灣看看,我能不能去?”
不等他們回答,陳奇道:“當然不能了!你們一邊說都過去了,一邊還掛著我的黑名單?不能這么不要臉!什么時候我能入臺,我就相信你們的誠意。”
“陳奇同志,兩岸關系始終在發展變化,不同時期有不同的環境,你這樣說有點過分了。”
出聲的竟然是于曉,他已經變得十分慌亂,萬萬沒想到火藥味這么濃,之前和樂融融的氛圍一下子就沒了,就沒了。
陳奇用膀胱掃了他一眼,懶得理會,繼續道:“我說說我的想法!首先金馬獎我們肯定不去,我們可以在金馬獎之后赴臺。
同時為表誠意,我們邀請你們參加今年的金雞百花獎,看看我們的頒獎禮。”
“我的構想是,兩岸互相引進電影,給予一定配額,比如每年十部。當然我也清楚這東西很復雜,一步到位不太可能,可以先從影展鋪路。
今年,我們的人要入臺,實現兩岸互訪。
明年,我想設立海峽兩岸電影展,在大陸搞一輪,在臺灣搞一輪,公開售票,可以互相限制場次。先以影展形式交流,再向商業放映過渡。
在兩岸正式互相引進之前,我們還可以用合拍片過渡。你們允許接觸大陸資金么”
張艾嘉看看沒動靜的李行,搖頭道:“不允許!”
“那就從香港轉,你們把資金注入香港公司,以香港公司的名義合拍。比如那個邱復生、徐風,他們不是都在香港設立公司了么”
“最后是錄像帶!臺灣最好馬上開放錄像帶發行,你們心里有數。”
“你不能光提條件,我們能得到什么益處”張艾嘉頭疼。
“首先,港片不會重新入臺,死了這條心。我們接下來要搞合拍片,讓合拍片入臺,也能提振你們的電影市場。”
陳奇沒再說金馬獎,因為合拍片不能參加金馬獎。
張艾嘉撫著額頭,不想說話,早知道會這樣。
李行也很慌,活了60歲除了美國日本,沒見過這樣談判的。
他思索著該怎么處理,略一沉吟忽地把目光望向于曉,這位最為友好了。
“陳奇同志,臺灣文藝界第一次過來,沒必要搞的火藥味這么濃嘛!”
于曉果然開口,勸道:“兩岸血濃于水,我們應該大氣一點,參加金馬獎而已。華語電影人歡聚一堂,這不好么”
這是個什么玩意兒?
陳奇皺眉,再度沒理會,只道:“李導演,我的意思說清楚了。你們不用立即答復,回去考慮考慮,臺灣市場小,先天不足,想過來我們絕對歡迎。”
“臺灣電影怎么樣,不勞你費心!”
李行沒想到自己的兩點意見被全部拒絕,連導演會都不想開。這讓他很是氣憤又很無措,這幾天被隆重招待產生的某種優越感,瞬間有了參差。
“我在講客觀情況,李導演怎么感情用事?我們再……”
“不必了!今天的談話非常不愉快!我們要重新考慮與大陸的文化交流……艾嘉,我們走!”
他撂下一句狠話,氣沖沖的起身閃人。張艾嘉無奈的看了看陳奇,也跟了出去,隨后代表團成員一道離開。
“李導演!李導演!”
“我們再好好談談!”
于曉急的不行,往外追了幾步,見不成又抹身回來,埋怨道:“哎呀!陳奇同志,你怎么能這樣呢?你毀了大好局面啊,兩岸文藝界好不容易坐到一起談話,不就是去金馬獎么?去了又能怎么樣?”
“少跟我提局面!”
陳奇這次直接開罵,道:“我告訴你今天的局面怎么來的?那是我和香港一眾同仁拼命打出來的,我們堆沙包做燃燒瓶的時候,你特么在干什么?拿我們的戰果送人情?”
“你你!”
“臺灣電影喪家之犬,茍延殘喘,我們再努把力就能將他們打垮,讓他們主動依附過來,再不濟也能對等開放!你們倒好,主動給人家抬身價,明明可以站著贏,你非得跪著舔?大清朝都沒你們能行!”
“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你還有臉跟我嘰嘰歪歪?”
于曉面色漲紅,想回應卻講不出話,嗓子像個破風箱發出沙啞的聲音。而其他人一瞧,自然也不干了,紛紛指責:“你怎么說話呢?”
“什么怎么說話?”
“你們本來就不應該插手,這是電影系統的事!”
“我們負責對臺事務,怎么沒權力插手?”
他們跟陳奇不是一個系統,同樣,宣傳、廣電、文化部跟他們也不是一個系統。仨部門的人立時幫腔,東方集團的人忙著拉架,生怕打起來。
于曉見人多勢眾,好漢不吃眼前虧:“好好!我不與你爭論,事情就擺在這里!我們走,我們找上級領導評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