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雪回了雙人間，見一張床上滿是凌亂的畫稿，不禁搖搖頭，俯身想幫忙收拾，又覺萬一打亂人家的習慣就不好了，便作罷。
她打量一圈屋子，覺得很奇妙。
《美麗人生》這幫人，最受重視的無疑是她和陳奇，來此兩天，廠長、副廠長、市里文化口的、宣傳口的、輪番見，龔雪怎么著也是上海人，好不容易回來拍戲，這叫衣錦還鄉。
如今是文藝界地位最高的時候，尤其是小地方，出了一個明星，或者明星來當地，領導都直接去機場、火車站接的。
“唉，當初最大的夢想就是進上影廠，結果進了小戇戇的被窩，世事難料！”
龔雪打開一個小藍瓶，繼續在臉上揉按。
剛才是洗臉的，這是抹臉的，可以保濕、滋潤皮膚。她洋玩意見得多了，自己也跟著學，懂了不少化妝、保養之道，慢慢也會打扮了。
所以陳奇才覺得，那股“明星范兒”出來了。
與之相比，國內的女明星依舊鄉土，大紅臉蛋子，絲襪比秋褲都厚的那種……
“雪姐！”
“開門！”
一個聲音忽然響起，龔雪一頓，無奈的拉開門，李健群抱著一堆服裝進來了，開口就道：“脫衣服！”
“撒？”
“換上看看呀！”
“現在？”
“不然呢？明天就開機了。”
“我，我……”
龔雪只得鎖好門，慢吞吞的伸手解扣子，褪去衣裙，露出一套很現代的內衣褲，一看就是進口貨，又瞧李健群目光玩味，臉蛋一紅，嗔道：“要試哪件？”
“這件旗袍！”
“好像比之前寬松了？”
“你腰太細，之前的尺寸剛剛好，但有些動作會顯得很緊繃，寬松一點才漂亮。”
李健群幫她穿上一件淺紫色的旗袍，又拎來高跟鞋。
龔雪在鏡子前走了幾趟，笑道：“不錯啊，挺自在的，確實比之前的舒服。”
“再試試這件小洋裝！”
“還有這件頭飾！”
龔雪任她擺弄著，覺得好笑：“你為什么不提前準備妥當呀，非要臨陣磨槍？”
“我準備了啊，但總覺得還能更好，總想改進一下……”
“好了！”
李健群退開幾步打量，點點頭，道：“確實要好一些。你在這部戲里三種服裝，旗袍、洋服、便服，我一共給你設計了16套，其實我都想改，可惜沒時間。”
“你不能以你藝術家的標準要求電影，我們跟不上的，你的衣服我都喜歡，這樣就可以了。”
龔雪生怕她又折騰，連忙拍馬屁。
“好吧，那我就不改了。”
李健群忙完了這邊，到自己床前，雙手一劃拉，把那些畫稿捋在一塊隨便放在桌上，然后往床上一躺：“困了，我要睡了！”
龔雪忽然有點羨慕，這性子真好。
次日，《美麗人生》開機。
流程大概是：先在上海拍外景和戲份少的演員，等外國演員來再拍他們的戲，然后去香港，徹底拍完外國演員的戲份后，再回上海收尾。
陳奇想送去柏林影展，因為柏林最喜歡政治元素的片，而且德國作為二戰大反派之一，也算應情應景。
如果實在來不及，那只能去戛納，戛納的拿獎概率就差些了，還好《美麗人生》沒啥大場面，周期就縮短了不少。
后世上海有個車墩影視基地，民國風情，現在連影子都沒。
不過也可以拍，1987年斯皮爾伯格拍《太陽帝國》，被允許在上海拍攝三周，動用一萬名群眾演員，移走了黃浦江上所有三十年代以后生產的船只……
上海沒有影視城，缺乏完整的街景，陳奇與李文化商量過處理辦法。
比如在漢口路有一棟半圍合型的建筑，是租界的工部局大樓，汪偽接收租界后，把偽市政府設在此處，上海解放后，人民政府也在此處，歷經風雨滄桑。
那就只拍這棟樓，再拍別的地標性建筑，最后蒙太奇手法剪在一起，就像一個完整的街景。這也是斯皮爾伯格在《太陽帝國》里用的技巧……
更何況，上海尚未大操大建，想找些老舊氣息的外景還是能找到的，比如蘇州河。
（圖為《太陽帝國》里的蘇州河）
攝影棚。
布置成李家的內宅樣子，富麗堂皇。
鐵牛飾演的李老爺和幾個子女在吃飯，吃飯前裝模作樣的做禱告，他闊面大耳，妝容又刻意凸顯這個特征，穿著有點緊繃的大褂，天然有種滑稽感。
“阿門！”
“爸爸，你虔誠一點嘛？”龔雪看不下去。
“我還不虔誠？我信教這件事本身就已經夠虔誠了，白給你們捐錢了？你能安安穩穩的在學校教書，靠的就是我天天‘阿門’啊！”
“停！”
“燈光怎么回事？”
“剛才節奏不錯，再來一遍！”
李文化指揮若定，國際大導演的風范與日俱增。
陳奇在旁邊看著，他跟了好幾天了，除非特別嚴重的事情一般不插手，現在盯了一會也沒啥問題，就是進度稍微慢了點，又拍外景又拍室內戲的。
他翻了翻拍攝計劃表，看看明后天的內容，趁著休息的時間，一招手：“張藝某！”
“誒！”
張藝某貓著腰，小跑過來：“陳老師，什么吩咐？”
“明后天暫且用不到你，給你個機會，你和張俊釗倆人去拍外景，拍什么你不都知道么？”
“知道知道！”
“行，給你300尺膠片！”
“300尺少了點吧，也就能拍3分鐘？”
“我多大家業讓你們霍霍，要不要？”
“要要！”
“我可警告你，你要是拍砸了，下次就不一定什么時候了。”
“保證完成任務！”
張藝某又堅毅起來，小跑著回去，告訴張俊釗，倆人樂得跟月季花似的——在這當第二攝影師，當副導演，哪有放出去自在啊，這可是獨立掌鏡的機會！
陳奇搖搖頭。
真要讓他們拍故事戲，自己可不放心，但拍外景，拍拍空鏡頭，倆人審美都在線，尤其老謀子攝影天賦一流，應該是沒問題的。
如此又是一天忙下來，根本沒得閑。
只匆匆與龔雪說了幾句。
陳奇到底跟上影廠借了一輛自行車，每天來回騎著，早出晚歸的。
晚上他回了洋房宿舍，順手帶上去幾份報紙，沒熱水器，涼水沖了一下反正天熱，然后才得空歇歇，躺床上隨手一翻報：“廖公……公開信……臺灣……”
他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