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占英現在可了不得。
是京畿地區著名的知青創業典范,手下已經有一百余人,7個營業點、一個批發部,從箭樓底下搬到了馬路對面的寬敞地帶,也不再是破棚子了,而是像模像樣的木板房。
門口掛著牌子:前門大柵欄青年茶點合作社總部!
陳奇在外面瞧了瞧,一溜木板房,面積倒是挺大,門口掛著棉布簾子,還有牌子,寫著:茶點、百貨、餛飩、傳統曲藝。餛飩是單獨的一間房子,爐筒子支棱出來,咕嘟咕嘟冒著白煙。
里面咿咿呀呀的還有唱戲聲。
“這活都干雜了!”
他一挑簾子進去,入眼是幾個大柜臺,這是賣百貨的,往里走則是六七套桌椅,前方空出一塊小場地,搭了個簡陋的舞臺,兩側有幕布遮擋,估計是化妝、換衣服的地方。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陳奇很欣慰。
“你好同志,請問需要點什么?”
一個姑娘走過來,遞過一張樸素的價單,上面有點心、干果什么的,最顯眼的無疑是大碗茶,仍然是2分錢一碗。他隨便點了些東西,道:“你們黃主任呢?”
“餛飩那邊忙著呢!”
“叫她過來,說領導來視察了!”
“您是哪位領導呀?”小姑娘不認得他。
“處級領導,主管你們黃主任的,快去叫!”
小姑娘一臉狐疑的走了,陳奇坐下來,看著前面咿咿呀呀的戲校學生和各種細節布置,深感欣慰。因為這些東西,都是以前自己有意無意提過的,沒成想對方都記在了心里,且開枝散葉,代代相傳。
“啊,陳奇同志!”
“占英同志!”
陳奇回頭,只見黃占英撲過來,還是大高個,利落的短發,一雙又黑又亮的大眼睛,手上全是面粉,笑聲如杠鈴般悅耳:“哈哈哈,我道是誰,原來是伱這廝!”
“別碰我別碰我,你這么大主任還親自包餛飩啊?”
“為人民服務,不分高低貴賤,你倒是脫離群眾了噢,聽你媽說你又去香港又出國的,洋氣的很哩!”
“我也是為人民服務,戰線不同而已!”
黃占英洗了洗手,一屁股坐在他對面,自豪道:“你好些日子沒來了,看看我這里!前陣子我申請的地皮終于批了,就是這塊地,區領導幫忙調了些建材,蓋了這幾間木頭房子。
職工太多,裝不下,我索性把他們分散出去,搞了7個營業點,你都不知道他們待遇有多好,平均每月能掙60多塊錢了!”
“這么多?”
“基本工資獎金,現在我是一把手,我說的算!”
“失敬失敬!”
陳奇拱了拱手,道:“說正事吧,我今天來是有一場富貴送你。
我搞了個雜志,1月份發創刊號,當今國內沒有比得上我這本雜志,100能火,你要是感興趣,往里扔個萬八千的,我給你做做廣告,今兒雜志發行,明兒你們合作社就聞名全國!”
“哎呦,這是好事啊!”
“是好事吧!”
“多虧您還想著我呢,真不容易!”
“咱倆穿一條褲子長大,咱們誰跟誰啊?”
“是啊,咱們親如一家呢!”
“沒錯,那你投多少?”
“我不投!”
黃占英晃了晃手指,強調道:“我一毛錢都不投,你當我傻啊,我合作社比你那破雜志有名,我用得著你給我打廣告?還萬八千的,那都是公家的錢,我豈能以公謀私,你太小看我的堅定立場了!
你想讓我打廣告也行,我不給錢,先看成效,你們有效果我再給,一年一結算。”
“你這都跟誰學的啊?”
“你教我的啊!”
“我咋那么嘴賤呢?!”
陳奇郁悶,孩子大了,不好糊弄了,又道:“那這樣吧,我免費送你30本雜志,你放在各個營業點,你們是送是賣我不管,但如果讀者喜歡,你們后續還想要,我六折給你們。”
“定價多少?”
“2毛5!”
黃占英心算了一下,6折就是1毛5,一本掙1毛錢,道:“干得過,行!”
“還有,這可是我請你幫忙了,你在知青圈里關系熟,京城這么多合作社,你幫我問一問,同樣的條件:我先送幾本給大家看看,如果喜歡,也是六折拿貨。”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黃占英拍拍胸脯,陳奇看著她老練嫻熟的樣子,感慨道:“你也歷練出來了啊,當初賣大碗茶,你連吆喝都不敢吆喝。”
“此一時彼一時,我沒有變成閏土,我也不希望你變成老爺。”
黃占英正經道:“我也有件事想跟你聊聊,前陣子中央有份文件,說什么承包制,你覺得我怎么樣?”
“你想承包這個合作社?”
“對!”
“歇歇吧,不可能的。”
陳奇搖搖頭,道:“效益不好的企業,才給人家承包,你這熱火朝天的,你承包誰去?政府不會答應的。
而且我提醒你,你們效益越好,你被調崗的可能性就越大。比如把你調進衙門,給你個小官當當,不讓你管這攤了,然后再來個人接手,平穩過渡,程序合法,你都沒地方說理去。”
黃占英沉默,問:“那我該怎么辦?”
“你要是想死守合作社,就找條大腿抱抱。你要是想繼續搞事業,就得暗中積蓄力量,拓展人脈,屆時振臂一呼,另起爐灶,再有我從旁相助,大事可成矣!
你還可以用交流考察的理由,申請去香港、國外,看看人家那邊流行什么,想想自己能不能做,別局限在四九城,眼界也一定要開闊。”
黃占英聽了,沒有言語,但顯然聽進去了,她又問:“那你呢,你情況好像跟我差不多?”
“電影不一樣,電影比較特殊,我干的這個活兒,除了我沒人能干。”
“哇,你這雄心壯志,將來不得沖著部級干部去了?”
“哎,將來的事誰知道呢!”
倆人好久沒在一起聊天了,陳奇多坐了一會,吃了她一碗餛飩,兩碟干果,還有一碗大碗茶,聽得那戲校學生咿咿呀呀的唱完了一段,才起身走人。
那學生不是劉蓓,劉蓓也好久沒見了,不過本來也沒咋來往,他結交的人太多,一些人就像沙子一樣從手指縫里流走了。
或許日后想起,再撿起來用一用。
就像蔡蔡子,這可是他穿來見到的第一個明星,現在提都懶得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