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無名先生都意識到了不對勁。
他摸著胡子:“您雖治好了太后和秦王,但醫術還未好到天下聞名,皇后娘娘為什么要指定您去看病?”
明蘭若沉默了一下,示意春和帶上自己藥箱:“不管如何,既是圣旨,自然還是要去的。”
水來土掩,兵來將擋罷。
上官宏業……如果敢對她不利或者對她爹不利,她拼了大半條命不要,也要找機會用血蠱控制他!
明蘭若眼中閃過冰冷凜冽的光。
無名先生想了想,將一個精致的纏絲金鐲套在了明蘭若手腕上:“希望您不會用到這個東西,但危機時或可保住性命。”
明蘭若感謝地朝著無名點點頭:“多謝先生。”
無名先生嘆氣:"您是我的主家,身為門客只盼您平安無事。"
明蘭若笑了笑:"您放心。"
目送明蘭若離開,隱書生神色自若地關上院門,打了個響指。
屋里子走出來一個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白袍方巾的“隱書生”
“主子爺。”那人單膝跪地行禮。
隱書生輕挑地抬起他的下巴,端詳了一下他的臉:“這張臉皮還不錯,以后本座不在,你就在這里守著,出了紕漏,唯你是問。”
之前他大意了,才差點被她發現不對勁,還是得多安排一個替身。
“是!”那人恭敬地道。
隱書生隨即一旋身消失在小院子里。
東廠門口。
和公公接到了消息,早早地在門口等著蒼喬回來。
見他下馬進門,和公公立刻上前恭謹地道:“主子爺,丹房的丹藥快煉成了。”
“還要多久,本座要準備丹藥進宮獻給陛下。”蒼喬冷聲問。
和公公想了想:“大約還有三個時辰。”
蒼喬眉心微蹙,三個時辰……那丫頭的馬車現在就已經到了宮門。
“備馬,換衣!”他準備親自進宮一趟。
“您且放寬心,太后娘娘在,皇后他們再怎么樣也不敢隨意為難悼王妃的。”一道清越的聲音響起。
蒼喬看向一身白色勁裝朝著自己走來的女子。
云霓對著他輕聲道:“悼王妃前腳進宮,您后腳就趕到她身邊護著,陛下會覺得您將悼王妃的事看得比他的事更重,對悼王妃不是好事,您還是等幾個時辰吧。”
蒼喬看向云霓,淡淡地道:“倒是不知你這樣心胸寬闊,蘭若對你也并不客氣,賞了你巴掌,打了你臉,你不恨她,卻三番兩次為她考量?”
云霓一僵,千歲爺還是這種刻薄尖銳,一針見血的性子。
他其實并不信任她。
她垂下眸子,無奈苦笑:“我是很不喜歡她,因為您在乎她在乎到不顧自己安危……。”
云霓頓了頓,抬起淚眼含笑看著他:“可如果護著她,才能護著您,云霓也只能助您護著她了。”
看著她酸澀的表情,和公公都忍不住動容。
蒼喬邊走邊淡淡地道:“你不必如此的。”
云霓能感覺到蒼喬語氣平緩了些。
她輕輕拉住他的衣袖,替他整理掌心傷口亂掉的繃帶:“悼王妃雖姓明,卻是蕭元帥唯一剩下的血脈,陛下有多忌憚和討厭蕭帥,您比我更清楚!"
千歲爺沒有拒絕她,云霓心情好了起來,繼續道:"當年蕭家滿門戰死,嫁給明國公的蕭觀音也早早病故,可是蕭家失蹤的半支赤血軍團沒找到,那是陛下的心病。”
“明蘭若如果成了皇家兒媳生下皇家血脈,陛下自然當她是自己人,可她卻毀了婚約,陛下不殺她都是看在您的份上,您知道的。”
她抬起眸子,眼中滿是柔情和無奈:“您是陛下的孤臣,如果真的跟明蘭若在一起了,陛下還會信任您嗎,您這樣只害死她!”
蒼喬瞇起眸子,冷冷地道,一把抽回了手掌:“說夠了么,你以為這些本座不知道?”
云霓忽然跪了下來,抬頭含淚道:“我知道您厭惡我拿肚子里死去的孩子逼您承諾永遠不跟她在一起……。”
說這話時,她都能瞬間感覺到蒼喬身上的氣息變得暴戾森冷,精致的眼角微泛紅。
她知道蒼喬那是動了殺意的標志,他想殺了自己……
可她還是強忍著恐懼,含淚看他:“我會在悼王妃面前永遠守著我懷過您孩子這個秘密,只要您好好活在云霓看得到的地方,我會拼死為您護著她一世。”
她深深地叩頭:“您永遠是我的主子。”
她說得哀婉,卻字字句句在都在提醒他欠了她的。
蒼喬面容蒼白而冷漠,他背在身后手捏緊了拳,一把拉起她:“你起來,本座給你的承諾不會變,你也最好履行你的承諾,如否則……”
說罷,他頓了頓,冷笑一聲,拂袖而去。
云霓臉色白了白,身形晃了晃,他開始厭惡她了么?
這些年,他第一次用這樣陰冷的口氣和她說話,他一直對她和別人是不一樣的。
和公公立刻匆匆跟了上蒼喬,經過云霓身邊時,嘆了口氣:“云霓,你不該如此逼千歲爺的。”
說罷,他追著蒼喬去了。
蒼喬再一次進了演武房。
但這一次,他面無表情地坐在房中,緊捏著手中鐵鞭,卻沒有任何動作。
和公公上前低聲道:“千歲爺,您息怒,云霓衛長她只是率直,畢竟五年前她一己之力……。”
“夠了!”蒼喬忽然抬起森冷的眼,厲聲道。
隨后,他抬手狠狠一鋼鞭子甩在面前的石墻上。
“呯!”罡風四射,一聲巨響,那石墻終是坍塌碎裂。
他咬牙切齒,近乎歇斯底里地咆哮:“不要——再提當年的事!”
他不能讓蘭若知道這些骯臟齷齪的往事!
那日他是為了阻擋她做那得罪皇帝的蠢事,才將上官宏業弄暈放到一樓。
可等他上樓再回到昏迷的蘭若身邊,抱著她下樓準備放到太子身邊,做出太子和她在一起的假象時。
他忽然聞到女孩兒身上奇異的香氣,就突然腦子一炸,什么神志都沒了,只覺血脈沸騰,不受控制。
等他醒來,就發現云霓衣不蔽體地躺在自己身邊奄奄一息,周圍滿是慘死的東廠暗衛。
他窮盡力氣追查,云霓的口供和所有線索都指證他突然走火入魔,在將蘭若送下樓后狂性大發,殺了貼身廠衛,還侵犯了云霓,讓她有孕。
最后云霓更在一次任務之中突然撲出來為他擋箭,從此孩子不但沒有了,她更因此喪失了做母親的可能。
云霓不怨不悔,為他守著所有的致命秘密。
以此為交換,她要他以血起誓,給了她那個該死的承諾。
他當初以為,這么多年了,蘭若越大越疏遠和厭惡他,那個長大的了小姑娘,再不需要他的懷抱。
此生,她永遠不會走向他這個偏執又滿身血腥又骯臟的人。
他認命,既然如此,他替蕭家長姐默默護在她身后,守她一世平安順遂便罷了。
是他欠了云霓兩條命,所以同意了云霓的要求,亦默認云霓在東廠中的地位,成為別人眼中他的"女人"
可有一天,蘭若卻忽然變了……
她主動靠近他,哪怕是為了保住肚子里的孩子。
她不抗拒他的親近和擁抱,哪怕是為了給她的孩子掙一條出路。
她在他懷里哭泣,甚至主動親吻他,他卻不知她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又為了別的男人。
可……五年前那個骯臟血腥的夜晚后,他原本已經沒有資格回應她了。
“但……老和,你知道的,我可以給她一切,唯獨不能和她在一起,我又不能忍受她眼里有別人,我是不是有病?”
蒼喬慢慢打開掌心,繃帶已經徹底碎裂,那日在客棧他切水果時被割得支離破碎的掌紋再次滲出了鮮血。
像是五年前那個血腥的夜,割裂了所有人的命運。
他抬起頭看著天空,笑了笑:“對,我是有病,那又怎樣,我得不到的,誰也別想得到,日后她要喜歡誰,我就殺掉誰好了。”
多容易的事兒?
反正像他這樣的身份,注定一生只能浸淫于血腥、殺伐之中,那就做他最擅長“鏟除異己”這種事好了。
這樣讓人悚然的話語,和公公聽著,眼底卻一片復雜傷感的淚光。
他慢慢垂頭,低聲道:“是的,小姐是您的,您要好好保重自己,才能陪在她身邊。”
沒有人比他更明白,主子走在一條怎樣黑暗的河流里,他沒有徹底瘋掉已經很好了。
蒼喬滿足地笑了,眼角的猩紅妖冶病態又惑人:“走吧,進宮,總不能讓她出什么事,她是我的!”
說罷,他起身就徑自飛身掠上房頂。
和公公一看他連馬車都不坐了,趕緊追了過去:“爺,丹藥還沒好……。”
“沒好就等好了再送過來就是。”蒼喬不耐煩地道。
和公公苦笑,唉,自家主子爺是隨所欲的人,哪里會被云霓這種話術拿捏。
而這頭,不知蒼喬走了多久,云霓依然恍惚地看著他離開的方向。
前生,她只是他身邊一個沉默的衛長,目睹了他為明蘭若付出了一切。
今生,她終于成了他的"女人"。
她終于可以觸碰她心中的神祇了,可他的溫柔依然只給那個害死他的賤人,為什么……為什么?!
直到劍雨出現在她身后,擔憂地道:“衛長,您不該一次次地說些千歲爺不愛聽的話,他那樣的性情,只會厭煩您。”
云霓這才慢慢恢復了清醒,她冷冷地道:“那也只是一時的,日后他會明白我的苦心,千歲爺是屬于我的。”
畢竟她是天選之女!
若不是她千方百計地提醒他,他欠了自己什么,承諾過什么,又怎么能阻擋他被明蘭若那賤人迷惑?
只要蒼喬仍然以為她懷的是他的孩子,不知真相,他就不會像對待別人冷血無情一樣對待她。
劍雨還是很擔憂:“衛長,這樣真的有用嗎,周家和國公夫人派人刺殺那賤人失敗了,千歲爺憐惜她得很,昨天都沒回府,陪了她一夜!”
千歲爺的敵人太多,除非有任務,他不會在宮里和東廠外的地方過夜,這算是頭一次破例了。
云霓淡淡地道:“急什么,想要明蘭若死的人太多了,我們只要恰當地拖住千歲爺的腳步,她總會被人弄死的。”
劍雨蹙眉:“可是您發現周家的人跟著她,已經刻意拖了一個時辰才去告知千歲爺,周家的殺手有充足的時間在覃家殺掉她,她還是逃脫了啊。”
云霓眼底閃過狐疑陰冷之色:“覃家血案實在離奇,她沒有進覃府,想殺她的人卻都死了,這件事一定要暗中背著千歲爺好好查清楚。”
查到真相還能以此為武器,要了明蘭若的腦袋。
那個賤人今生太奇怪了,從不肯嫁給太子開始,一直在偏離她前生的路線。
難道是因為自己重生之后,改變了千歲爺,間接導致明蘭若那個賤女人也變得難纏?
劍雨點點頭:“是,這些事是齊公公帶著錦衣上三衛在處置,我會用內部渠道清查。”
云霓點頭,交代:“有的人是要她的命,我們只負責順水推舟,絕不做主謀,不能讓千歲爺發現什么不對勁。”
她們的優勢就是東廠和錦衣衛的一份子,所以得到這個體系里所有人的信任。
但她很清楚,一旦被人發現她背離督主的旨意,是個什么下場。
劍雨頷首:“是!”
云霓隨手撒了一把魚食進水里,她冷冷地笑了:“明蘭若,這一次,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撐到他來救你。”
但她哪里知道的是,她心心念念的督主早已不在東廠,進了宮。
明蘭若跟著人進了皇后宮的內殿。
"參見陛下。"她俯身向坐在上首的皇帝行禮。
明帝一看她進來,微微蹙眉:“聽宏業說你最近醫人的本事見長,他不小心墜馬,還是你出手相助,如今他已無恙,那你就去替皇后看看她怎么了?”
她看了眼坐在明帝身邊,臉色還有些蒼白的上官宏業,他眉頭微蹙,看著她欲言又止。
上官宏業的表情,給了她不太妙的預感。
她還是開口:"陛下,蘭若只是懂得些粗淺的醫術罷了,太醫院眾太醫都比我醫術好。"
"呵呵,當初,您可不是這樣說的,在太后面前不是振振有詞,說得頭頭是道,我這個太醫院醫正都不如您懂醫。"
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
明蘭若轉臉,就看見一個干巴老頭一臉尖酸厭恨地盯著她。
她才想起來了,這是當初她解了圈禁進宮救了太后時,那個和她爭執的龔醫正。
這個龔醫正靠著善治婦科爬上醫掌管太醫院,但壓根不善于治療頭疾心疾。
可他為了邀功把持著太后首席醫官的位置,害得太后的病越治越嚴重。
此事被她揭破后,這人惱羞成怒,被太后撤了醫正的官職,看來他懷恨在心要害自己了。
明蘭若冷冷地看著他:"我擅長治什么才治什么,可不想像你,因一己私利逞能差點害了太后娘娘。"
"你你你……牙尖嘴利,陛下,你看她,分明就是對皇后心懷怨恨,故意不肯給娘娘醫治!"龔醫正,不,龔御醫一臉委屈地朝著皇帝磕頭。
上官宏業朝著皇帝低聲道:"父皇,這悼王妃也算實誠,她善于治療心疾,但治外傷也是三腳貓醫術,她治好我就是意外,母后病情復雜,您看要不就算了……。"
"朕讓誰去就去,哪里來這樣多的廢話連篇,難不成你真對她有別的心思?"明帝不悅之極,冷冷地瞪著上官宏業。
一句話就引得上官宏業無言以對。
隨后,明帝他目露寒光地睨著明蘭若:"你去不去?!"
明蘭若垂下眸子,淡淡地道:"去。"
她必須去,不去就會被扣莫須有的罪名,只有去了,她才能知道怎么應對這局勢。
她絕不會讓這些算計她的小人們如意!
“快去!”
明帝從主座上站起來,臉色稍緩了點。
可明蘭若細心地發現他眼神里帶著焦灼,可見是非常擔憂周皇后的。
這位刻薄寡恩的陛下怎么突然一副深情款款的樣子了?
明蘭若沉吟著進了內室,周皇后躺在垂簾之后,身形嬌弱,一直難受的低吟。
她愣了下,原本以為周皇后是裝病設局來害自己,但聽著周皇后那聲音,倒是不像作假。
明蘭若上前放下藥箱,看著周皇后蒼白的臉,邊替周皇后診脈邊問:“皇后娘娘都有些什么癥狀?”
“娘娘最近有些腹痛,還有出紅。”一邊伺候的大宮女低聲道。
出紅就是女子下身出血。
看見明蘭若替自己診脈,周皇后冷著臉不說話,卻又忍不住咳嗽起來:“咳咳咳……。”
立刻有宮女拿帕子替皇后擦嘴,明蘭若看著帕子上的猩紅,蹙眉:“怎么,還有咳血?”
周皇后虛弱又不悅地道:“只是最近孕吐得難受,才吐了點血痰而已,什么叫咳血?”
明蘭若微愣神:“娘娘這是有孕了?”
怪不得明帝那么緊張,后宮已經十年沒有新生的孩子了。
這一胎還是皇后的,嫡出的孩子不但意味著皇帝寶刀未老,還是風調雨順,國祚綿長的吉兆。
“怎么,你診不出來?你這種假大夫,除了借看病勾引男子,能診斷出吉胎就怪了。”一道陰陽怪氣的女子聲音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