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可怕的話。”
陳冬春在笑,但他的眼中分明全部都是眼淚。
陳冬春說:
“我終于知道了那些人為什么搶我的時候,會用那種眼神看我。”
“對他們而言,我可不就是一大塊金子嗎?”
“我以為我會害怕,會逃跑,會尖叫,會大罵這段時間來男人的偽善但是沒有。”
“或者說,在我哭泣之前,我身邊的女人抱住了我。”
“而我,也聽到了男人的話。”
“他說——
‘算了,媳婦瘋癲不假,但都和我過了大半輩子,指不定我什么時候就死了,費那勁干啥?’
‘我不換媳婦。’
‘媳婦不換,孩子也不能換,不然我哪里有后?’”
“屋子里面的動靜又吵了幾句,然后客人摔門走了。”
“男人追著出來,見到了在廊下的我.”
陳冬春緩緩捂住了自己的臉:
“我做了這輩子最錯,最錯的一件事。”
“我張口喊了他一聲爹。”
我內心震動,陳冬春復又說道:
“.不是后悔喊他爹。”
“是在后悔沒有早點喊他爹。”
“我那時候太小,太小了。”
“我甚至不知道解釋我是原本就準備認他做爹的,而到我終于明白解釋的年齡,他也已經快死了。”
“而在死亡之前,他一直都是以為我怕死,怕被投湖,所以才認他作的爹。”
陳冬春的哭腔從手指縫里傳來,有萬念俱灰之意:
“所以,從我叫他爹開始,他就撐著一口氣,想要對我好。”
“他們想要用所有的方式對我好,所以.”
那日之后,老爹帶我找村長,村長從一大堆的祭禮里面抬起頭,眼神有些不可置信:
‘上族譜?上學?’
‘這不是外面來的小豬小孩嗎?上什么學?’
‘你家窮的都只有一畝多點兒的地,之前沒有孩子,又沒參加過祭仙大典,窮的衣服穿破了改改當褲子穿,褲子破了改改當面巾使,那里有錢上學?’
‘老陳,是我們村唯一一戶還在種地的,你知道嗎?’
老爹陪著笑:
‘我和這孩子有眼緣,難得的事兒,而且我腿腳這樣,媳婦那樣,有錢也不會有孩子,生不出來的。’
‘所以,還是就他了,我給他上族譜,也算是個以后有個捧香摔盆的人。’
我有點忘記老爹那天說了多少好話。
老爹這輩子對我說過的話,可能加在一起都沒有那天多。
他重新把阿娘和我帶回了家,開始焦頭爛額的給我想名字。
老爹自己也沒有上過什么學,也不認識幾個大字。
但他仍然給我想出了一個在他想法里面會很好的名字——
冬春。
“冬春。”
陳冬春老師緩緩念出這個名字,在空中認認真真的寫著自己姓名中的每一劃:
“不是只有女孩子才能叫春。”
“男孩子也可以。”
“老爹告訴我,這個名字的意思是,冬天過去,春天就會來臨,而春天.是播種生機的季節。”
“他是老實巴交的鄉下人,伺候農作物已經刻進了骨髓里面,我們這里海拔高,麥子一年只有一熟,而且只能在春天播種。”
“所以,春天對他來說是最最重要的季節。”
陳冬春笑了,只是眼眶還是紅色的:
“而我,是他一輩子最愛的孩子。”
在那一天之后,村里人似乎對我有些不一樣了。
起碼,同齡人不會再用‘小豬仔’這個稱呼再喊我,給我扔石頭了。
雖然,原本也不多。
不,我的意思是,并不是欺負我的同齡人不多。
‘同齡人’不多。
這是兩個概念。
整個村子,幾乎沒有幾個和我同齡的孩子。
確切的說,除了村長,以及幾個有門面的大戶家里還有孩童哭鬧,村中大部分的人,家中都沒有十二歲以下的孩子。
沒有,十二歲,以下的孩子?
這是什么概念
一個村子注定有很多家庭,不可能除了特定的幾戶,其他人在十二年間一個孩子也沒有生下。
除非,有。
但,消失了。
龍湖村中,陳冬春的養父養母一人殘疾,一人瘋癲,才是真正的弱勢群體。
春天要比冬天值得挽留,小孩又比老人更有未來,更具生機。
按理來說,陳家夫妻被‘舍棄’的概率會更大。
可偏偏,陳家夫妻沒有被迫投湖。
這證明什么?
這證明——
村民們和龍湖中的‘詭異’交易,交易品不是明顯勢弱的人,而是孩子。
也許,大概率還是十二歲以下的孩子。
熟悉的特征。
我立馬回想起了前來龍湖路上遇見的白尊者一行人。
他們的行李箱中,全部都是體格偏小的孩子.
換而言之,除了一些塊頭壯實一些的小孩,大部分明顯低于十二歲以下。
我原本以為,很可能是因為拐賣小孩更容易得手,且小孩沒有那么強的邏輯意識,不善于逃跑等等之類的理由.
但,萬萬沒有想到——
這壓根就是沖著‘孩子’而來的一場.劫難。
陳冬春緩緩抬起頭,嗓音沉痛:
“我很快就知道為什么沒有和我一般大的小孩。”
“因為這個村莊需要小孩.但是,又不需要小孩。”
陳冬春放在桌上的手在顫抖,幅度很大,導致這張年事已高的桌子不停的打著擺子,發出茍延殘喘的吱嘎聲。
可他,渾然未覺,只顧說著他年少時期的噩夢——
對于村子里面的大部分人來說,生孩子,只是換錢的一種‘手段’。
我參加了祭仙大殿,也聽了很多關于從前的‘傳說’。
龍湖中的‘怪異’之事出現之后,原本平靜的村民們陷入了一種詭異的瘋魔之中。
別說剛剛娶來的新嫁娘要生上三五胎,連那些已經五六十歲的老婦人,也打算試試能不能沾這個便宜。
‘仙人’只喜歡十二歲以下的孩子。
那么生。
他們一直生。
肚皮不能癟下去。
‘仙人’在等,‘仙人’在呼喚。
‘仙人’說,祂有很多很多的金子。
只要肉來肉來
最開始的時候,每個人都害怕仙人離開,害怕仙人的金子用完,害怕別人換了錢財,可自己沒有.
于是搶在自己街坊領居之前,想盡辦法讓孩子快些落地
陳冬春的手指,終于是落到了桌上的捶衣棒上:
“而所謂的方法,就是用捶衣棒平推,或剮動腹部。”
“孩子會如包裝袋里面的火腿腸一樣,被‘擠壓’出來。”
“只所以這么做,不單單是因為換金子,也是因為最開始發現‘仙人’處可以換金子的第一個人是這么做的。”
“第一個人,就是那個姓白的贅婿。他在黑夜里殺害了自己媳婦,硬生生打出媳婦肚子里面孩子。”
“而工具,就是這把捶衣棒。”(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