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著雨,莫雨娘被范舟一幫人從庭院中拖拽出來,身上是一身的泥水,臉又是朝下的,所以就算一個下人的手里打著燈籠,晃氏夫人也沒能認出來這女人是誰來。
“母親,”看著范舟幾個人拖著尸體走遠了,安亦尋才跟晃氏夫人說:“那女人死了嗎?”
晃氏夫人沖長子搖了搖頭,說:“不要問。”
安亦尋回過頭來,把臉面向了庭院的門,沒再問了。
安亦問看哥哥不說話了,便也什么話都不說了,乖乖地站在晃氏夫人撐著的傘下。
安元志聽到格子說晃氏夫人帶著兩個小少爺來給自己請安,意外之下,安元志都沒能在第一時間給格子一句準話。
格子看安元志不說話,便說:“少爺,要讓他們回去嗎?”
安元志對見安元樂的兒子沒有一點興趣,剛想開口跟格子說,讓他們回去,院門外就傳來了一個男孩的喊聲,說:“五叔,侄兒是亦尋。”
侄子都在外面喊了,安元志也不好再讓格子把人打發走,只得跟格子說:“讓他們進來。”
晃氏夫人不好進院去見自己的小叔子,再也沒有嫂子給小叔子請安的道理,晃氏夫人只能在兩個兒子進院之前,最后囑咐一聲,說:“見到五叔后要恭敬,不能亂說話。”
兩個小孩兒都沖自己的母親點了點頭。
格子手里打著傘,送兩個小少爺進院。
安元志也沒進屋,就站在走廊里。
安亦尋和安亦問走到了廊外的臺階下后,就停了腳步,腳下的地上盡是雨水,兩個小孩兒都為難了,見到長輩要跪下行禮,只是這會兒要他們跪在雨水里給他們的五叔請安嗎?
“上來吧,”安元志看兩個小孩站在階下猶豫,沖兩個小孩招了一下手。
格子打著傘,一直把安亦尋和安亦問送進了走廊里。
“侄兒亦尋。”
“侄兒亦問。”
“見過五叔,給五叔請安。”
兩個小孩兒板著小臉,有模有樣地給安元志行禮問安。
安元志受了兩個小孩的禮,讓小孩兒起來。
安亦尋從地上起身后,又伸手把自己的兄弟從地上拉了起來。
“你們兩個怎么會來我這里?”安元志看著兩個小孩兒問道。
安亦尋說:“娘親讓我們來給五叔請安。”
安元志一笑,說:“你們的爹呢?”
安亦尋遲疑了一下,還是跟安元志老實道:“爹好像生氣了,一個人坐在房里。”
安元志點一下頭,安府里的亦字輩小少爺,他一個也沒有關心過,這會兒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哥倆,安元志的臉上總算還有點笑模樣,從身上摸了兩把匕首出來,分給了小兄弟倆,說:“這是我送你們的見面禮,拿著吧。”
安亦尋接過了匕首,問安元志說:“五叔,這個是你打仗時用的嗎?”
安元志一笑,說:“你們還太小了,我不能給你們那種兇器,這是我沒有用過的。”
安亦尋有些失望了。
一旁的安亦問倒是懵懵懂懂,拿小匕首當成了一個玩具。
“你也想習武?”安亦尋表情上的變化瞞不過安元志的眼睛,安元志問自己的這個小侄子道。
“想啊,”安亦尋說:“不過祖父和父親都說,讀書才是正道。”
安元志一笑,伸手在安亦尋戴著的小帽子上拍了一下,說:“那你就做個文武全才的人,不是更好?”
安亦尋仰頭看著安元志,只是說了這幾句話,安元志給他的陌生感不能就此消褪了,不過安亦尋對安元志很有好感,下意識里也愿意親近安元志這個五叔。
“回去吧,”安元志卻收回了手,說:“我還有事,就不留你們說話了。”
格子很有眼色地又上前來,送安亦尋小兄弟倆走。
安元志很快也離了府,在府門前上了馬后,打馬就往帝宮去了。
老太君坐在自己的臥房里,安錦繡從宮里派來的嬤嬤還是在,只是老太君這幾年沒再興起什么風浪來,嬤嬤們也不時時刻刻地盯著這個安府的老太君了。
大管家送走了安元志后,走進老太君的房里,小聲道:“老太君,五少爺回宮去了。”
老太君也沒有睜眼,轉著手里的佛珠,說:“他回府后做了什么?”
大管家說:“五少爺把莫氏那個女人殺了。”
老太君嗯了一聲,莫雨娘在外面干了什么,安太師已經跟老太君說過了,聽大管家說安元志殺了莫雨娘,老太君冷道:“那個女人該死。”
大管家說:“馮姨娘也帶了孩子去見五少爺。”
老太君說:“然后呢?”
大管家說:“沒進去一會兒,馮姨娘就抱著孩子出來了,看馮姨娘那樣子,五少爺應該沒認那孩子。”
老太君冷聲道:“沒名沒份的,就讓馮姨娘養著好了,我安家還不至于養不起一個丫頭。”
大管家說:“老太君,那五少爺那里?”
老太君說:“你還怕他以后身邊沒有女人?那丫頭有命就活,沒命,也不過就是一個墳頭的事。”
“是,”大管家應了老太君一聲后,又道:“最后四少夫人帶著亦尋和亦問兩位小少爺去了五少爺那里,兩位小少爺進院給五少爺請了安。”
老太君這才睜了眼。
大管家看老太君睜眼看向自己了,忙把腰身往下一哈。
老太君小聲道:“看來這個晃氏是個聰明的。”
大管家陪著笑臉說:“五少爺跟兩位小少爺說了一會兒話,然后就走了。”
老太君復又閉眼道:“關人的那個院子你要看好了,若是傳出什么話來,那我唯你是問。”
“是,”大管家忙說:“奴才一定管住府中人的嘴。”
安錦顏和安元信就關在秦氏的小院里,這會兒院中的奴仆都被打發出去了,一個小院,正房加左右耳房,足足六間屋子,就關了母親,女兒,兒子三人。
院外站著一隊衛**,安府中人一律不準進院,連在這院門前站下都不行。
安元信從慎刑司回來后,身子就沒了力氣,躺在床上動彈不得,說話也說不出來,整個就是一個廢人了。
安錦顏從被關進這個小院后,就沒再說過話,能動能說話,卻也只是每日待在自己的床上,比死人就多了那么一口氣。
秦氏夫人看到一兒一女這樣,整個天都榻了,只是任憑她在院中哭天喊地,喊救命,院里院外,都只能聽到她一個人的聲音。
安元志回府的這個晚上,秦氏夫人跟門外的兵卒們求了半天,她想請大夫來看看安元信,只是秦氏夫人好話說盡,門外的兵卒們還是跟前幾日一樣,對她完全不理睬。秦氏夫人最后只能拎起由兵卒們送進院來的食盒,腳步虛浮地回了房。
院外的兵卒們聽秦氏夫人終于閉了嘴,都松了一口氣。他們奉命不理睬歸不理睬,可天天這么聽一個婦人哭喊,這對他們的耳朵來說,無異于是一種折磨。
食盒里的飯菜已經冰冷了,讓人看著就沒有食欲。
秦氏夫人喂了安元信吃了半碗飯,看安元信往外吐飯菜了,便停了手,又拎著食盒到了安錦顏睡著的房里。
這間屋里沒有點燈,下雨的夜里,沒有星月光芒,屋里伸手不見五指。
“大丫頭?”秦氏夫人站在門前,沖屋里喊了一聲。
不出秦氏夫人的預料,屋里的安錦顏沒有理她。
秦氏夫人摸黑進了屋,摸索著點了一根蠟燭,這才看向了坐在床上的安錦顏說:“大丫頭,吃飯吧。”
安錦顏的頭上纏著紗布,血跡已經干在了紗布上,這幾日沒大夫進來給她看傷,原本白色的紗布已經發了黃,還散發出一股難聞的異味。
秦氏夫人把食盒放在了床上,看著安錦顏道:“你不吃不喝的,是不想活了?“
安錦顏的目光木然,看見了秦氏夫人也像沒看見一樣。
秦氏夫人打開了食盒,里面一個面湯,一葷一素。面湯已經干成一個面餅,葷菜是豬肉,只是肉皮上的豬毛都沒有拔干凈,至于素菜,幾種綠葉菜混在一起,油用的多了些,這些菜被油浸著,爛兮兮地混在一起,讓人完全分辨不出這里面是哪幾種綠葉菜。
安錦顏還是沒有反應,雙手抱膝地靠墻坐著。
秦氏夫人想再喂女兒吃一些,只是把飯碗端到手里后,秦氏夫人突然就又大聲哭了起來。把碗砸在了地上,秦氏夫人跟安錦顏哭道:“你跟元信一樣也啞巴了?你讓我死也死個明白行不行?你告訴我這是發生什么事了啊!”
對于母親的哭喊聲,安錦顏充耳不聞。
秦氏夫人揮拳在女兒的身上打了幾下,說:“你是太子妃啊,你怎么到了這個地步?太子殿下不管你了?你現在連東宮也回不去了嗎?你這丫頭,你說話啊!”
聽秦氏夫人提到了太子,安錦顏的表現才有了些變化,“哈,”安錦顏聲音短促地笑了一聲。
終于聽到女兒這些天來發出的第一聲了,秦氏夫人忙扒著安錦顏的肩膀大聲問道:“外頭到底出什么事了?!先頭元信還跟我說,太子會成皇,你會是皇后,現在怎么又是這樣了?你們究竟做了什么?”
安錦顏抬眼看向秦氏夫人。
這些年的幽禁生活,早讓秦氏夫人失了先原那副貴婦人的樣子,在安錦顏看起來,這也就是一個勉強活著的人,沒有指望,卻又狠不下心腸去死。
“說話啊,”秦氏夫人求安錦顏道:“你讓我做個明白鬼吧,就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你讓我怎么能甘心?說話啊,你這個死丫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