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的眼睛亮閃閃的,顯然方才說的是他的肺腑之言。
和韋孝之同行的書生皺眉,不悅道:“食君之祿,為國分憂。你不思報效朝廷也就罷了,怎么還替叛賊說話?”
小二瞄了一眼氣鼓鼓的書生,連連點頭:“啊,對對對,客官說的都對。”
呃。更生氣了好嗎?聽起來怎么陰陽怪氣的,好像自己是無理取鬧的孩童。
“你這是什么態度?想說什么就說什么,我又沒堵住你的嘴。”
小二無奈,想找個理由糊弄過去。
韋孝之失笑,溫聲安撫道:“岳平兄心思直爽,并非有意為難你。小二哥,多多見諒,請你為岳平兄解惑吧。他若得不到答案,怕是整晚都睡不著覺。”
韋孝之臉上雖有疲憊之色,但這并不影響他清雅淡然的氣質。
他微微笑著,靜靜地坐在那里,如同一株雪蓮,高貴無雙。
被他這樣注視著,小二停止在心里吐槽,甚至還隱隱生起一股愧疚之感。
小二小聲道:“我沒有食君之祿啊,給我發工錢的是掌柜。客棧生意好,我的工錢才會高,所以我干活從不偷懶,兢兢業業。”
書生啞然,思考幾秒,便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在清平鎮每喝一口水,每踩一片土地,不都是在蒙受皇恩嗎?”
小二不服氣,在韋孝之鼓勵的眼神中,大著膽子道:“我都交了稅的!土地稅,人頭稅,水費,柴火費,哪一樣我沒交稅?今年開春,廣德府還加了個地府稅。從我出娘胎,到咽氣,就沒停過交稅。”
地府稅?
韋孝之詢問得知,在《云州周報》連載的《西游記》廣受好評,廣德府從中得到啟發,開始收地府稅。
但凡在用廣德府境內死去的人,無論是選擇火葬,還是土葬,哪怕只是用一塊破草席裹身,都要收稅。
交不起稅的,就把尸體往山林里一扔,任由野獸啃食。
書生們面面相覷:“朝廷并沒有這個稅目,肯定是刺史在搞鬼。”
“他怎么做刺史的,竟然連這樣離譜的稅目都搞出來了!”
岳平咳咳兩聲,略有些心虛道:“即便你交了稅,你能生活的如此幸福安穩,不被外敵侵擾,不被人隨意大殺,你仔細想想,這是誰的功勞?”
小二仔細想了。
他在岳平期待的目光中,斬釘截鐵道:“我想明白了,是云國公的功勞!”
岳平傻眼,這可不是他想要的答案:“此話從何說起?”
小二掰著手指頭數道:“韃子是云國公派人趕跑的吧。玄真縣沒歸云國公之前,咱們附近老多盜匪了。云國公一來,盜匪就不見蹤影。不僅如此,咱們清平鎮里,之前也有地痞流氓,前一陣子,云國公派人來鎮子維護治安,一下子就消停了。”
岳平無言以對。
韋孝之敏銳地問道:“云國公派人來清平鎮?你們怎么不匯報給縣衙?”
小二眼神閃躲,吱吱嗚嗚道:“這有什么好匯報的?人家也是好心,才派人過來幫忙罷了。”
說完,小二一溜煙跑了。
韋孝之出客棧,四處打探一番后,這才清楚事情經過。
李金在玄真縣吃了個大虧,關注這場戰爭的人全被云州大炮嚇壞了。
山林里的盜賊也好,清平鎮里別有一番心思的富戶也好,都來不及等李金率兵離開,就全部跑去玄真縣投誠。
沒想到云國公顧南夕雖然接受了他們的投誠,但并沒有借此機會,把戰線往前推到清平鎮。
清平鎮的鎮長召集鎮里有頭有臉的人物,開了一場會。
會議里有人提出,云國公不肯收下清平鎮,應該是因為清平鎮隸屬于建平縣,云國公不想過于刺激大周朝廷。
這個推測得到大家的一致認可。
但人都有向強之心,尤其是玄真縣被云國公攻占后,一天一個樣。
大批的糧食被運進來,到處都在招工,一天五文錢,包兩頓飯。
錢不錢的無所謂,關鍵是包兩頓飯啊!知道東西的糧食有多貴嗎?做一頓飯多費柴火呀!
很顯然,云國公下血本了。
不怕親戚受窮,就怕親戚富裕了,自己還在受窮。
眼見著玄真縣里的老百姓抱上大腿,即將過好日子,附近的老百姓們羨慕的眼睛都紅了。
啥也別說了,他們決定搬家!
清平鎮也是如此。
鎮長一看,立馬急了,本來鎮子人就少,一個個還全逃到玄真縣去,完蛋!
鎮長連著給云國公寫了三四封信,信里頭哭哭唧唧地要投靠過去,但還是被云國公婉拒了。
最后是一個經常在食肆吃飯的道姑,給鎮長出了個主意。
讓鎮長寫信求援,以來清平鎮想通過鎖鏈橋去玄真縣的百姓太多,對清平鎮正常的生產生活造成了極大的影響為由,請求云國公派人過來幫忙,尤其是鎖鏈橋,本來就被賊子弄壞過一次,要是再被弄壞,后果不堪設想,懇請云國公派人守護鎖鏈橋。
鎮長的言辭真摯,理由充分,云國公果然沒有拒絕。
云國公既然答應幫忙了,自然不會敷衍他們,派來的全是云州士兵和百川書院的學子。
鎮長淚眼汪汪,覺得道姑當時說的話太正確了有沒有名分,要什么緊?守護清平鎮的是云國公的人,管理清平鎮的也是云國公的人。我們吃著云國公的飯,給云國公納稅,只待時機一到,無非是換面旗幟的事!
韋孝之和岳平走在街道上,道兩邊坐著前來投奔的百姓。
大街上時不時有全副武裝的隊伍巡邏,沒人敢鬧事。
因為想要度過鎖鏈橋的百姓太多,為避免引起踩踏事故,負責看守鎖鏈橋的士兵,按照到達清平鎮先后順序,以村為單位,登記名冊,定好過橋時間。
岳平聽著他們談論,何時能過橋,上哪去休息,過橋后,該去哪報道。
岳平嘆口氣:“云國公野心不小啊。”
很顯然,玄真縣已經做好接收這批百姓的準備工作了。
韋孝之專注地觀察周圍,百姓們的臉上除了忐忑,更多的是放松和安心。
“往好的方面想,顧南夕也有停戰之意。”
哦,不是叛賊顧南夕了,變成顧南夕。